一九六八年十月的某一天,太阳躲在云层里给天空抹上一层阴暗的颜色,仿佛给人带来一种沉重的感觉。一条小木船缓缓地驶离小城武原的市河,小船上的我望着慢慢离去的熟悉建筑心头一阵阵惆怅,这时的小船将载着我驶向新的一方。
66年初中毕业遇上“文化大革命”,中止了学业,上北京下广州,南行广西串联,在困惑、迷茫、失意、逍遥的二年后,毛主席一声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18岁的我成为了人民公社的一名新农民。那时我插队在东方红公社光明大队第五生产队,小地名叫“糠家汇”,三面半环湖,小队有十几户人家,周姓和陈姓将近占了一半。水田有40多亩,旱地10亩左右,土地东西二边居住人家。我到达生产队后,由于队里没有集体房屋,队长周关林让我居住在一户社员家里,同住同吃也算是照顾吧。到来的下午就开始干活,十月正是农村秋收的季节,大遍的稻子都要收割,队长说你刚来就和妇女们一起割稻吧,割了半天的稻,弯了半天的腰累的我腰酸背痛动弹不得,第二天跟关林说我要和男客一起做生活,队长答应了,从此我一直同男人们一起干活 。农活分二种,象挑担,犁田,捻河泥,摇船等体力活基本上是男人做,割稻,插秧较轻的活女人干。下乡三年我学会了摇船,捻河泥和犁田。那时候农村还很落后,机械化、电气化还没有,打稻是脚踏,抢田是牛犁,都是人工,所以既费力又费时,象双抢季节要求不超立秋,虽然大家都尽力抢收抢种,但立秋前完成都成为遗憾。在人民公社时,我国的粮食生产是非常重视,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那时杭嘉湖一带一年种二季稻,上半年早稻,下半年晚稻,由于没有化肥、农药,产量都比较低,亩产多在5、6百斤,早稻谷交公粮,晚稻谷分给各家各户,大队机站加工稻谷,新轧好的晚稻米在土灶上烧出来的饭又香又糯,好吃极了,这种绿色无污染的大米现在已无法享受了。
农民是背朝皇天脸朝土,一年四季在田里,360天除了过年放几天假,其余都要出工,那时候男人一天记10分,女人记8分。全家辛苦劳累了一年,到年终小队分红到手的就是大米和稻柴,没有现金,只能靠养猪养鸡来贴补家用,所以那时的农民生活很贫穷,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平时只能咸菜就饭。家里的女人有空就纺纱织布和打草鞋,织出来的布叫“杜经布”,颜色以灰色和蓝色为主,样子到也蛮好看,男女老少都穿这种衣服。
糠家汇在县城的西南方向,距离县城大约6、7里路,走路半个时辰不到,小队里卖公粮,卖茧子等出差和个人的进出都到武原,那时都说:到海盐街浪去。这种差使都是男人,当时农村的习惯男人是家庭的当家人,掌控经济大权,虽然兜里没有多少钱,女人只能是从属,我问队里的中年妇女和年轻的姑娘街浪去过吗?回答都没有去过,当时我望着她们黑黑瘦瘦满是绉纹的脸,真得感到太心酸了。到街浪去男人手挎一只腰子篮,里面放些大米,临近中午到饭店里换上一盆炒三鲜和一开烧酒,那时饭店里有大米换菜什么的业务,叫“加工”,象模象样地小酌起来。还有一种靠在柜台边吃酒,象鲁迅小说里孔乙己那样,那时店里都有木制的大柜台,柜台上放一些酱菜,里面可另拷醬油,醋,油和酒,用铁皮做的提子,分半斤和二两半,来一开酒相等于二两半。日头直的时候,人也有些微微醉,东倒西歪寻块街沿石倒头睡上一觉,天宁寺千佛阁,大雄宝殿边上的花岗岩上挤得满满的,那时的这些人脸上呈现出一种无忧无虑的微笑,在沉睡中憧憬美好的生活,忘掉了所有烦恼和苦闷,太阳西斜才慢慢地摇着船回家。
十八岁的我准确地算还未成年,之前一直生活无忧,不做饭,不洗衣服无忧无虑。自从来到农村,不但要干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且还要烧饭,洗衣服。刚去搭伙在农户家里,没过多久自己就独立了,那时记得从家里拿一杯熬过的猪油,在热饭里拌拌,淘点酱油吃得还真香。更多的是一碗咸菜,水花菜放点油蒸熟已经是一碗不错的菜,有次队里杀了一头不能生殖的老母猪,各家分一块肉,烧好以后感觉有点象过年。有时候摇船转弯进浜口,船头上的人举起竹镐使劲抽向水面,船尾摇橹人会用力地来回晃动,河里的链魚受惊后会高高的跳出水面,有的掉在河滩边的东洋草上,有的直接会跳到船里来,那就能吃上新鲜的魚了,当时的感觉是真爽。知识青年下乡的时候国家分配一些建筑材料,造房子归生产队解决,造房前我曾经在草棚里住过,碰到连续下雨,屋内会滴滴答答掉下水来,后来有了二间小瓦房,总算能遮雨挡风了,有次半夜里醒来看见帐子顶上有一条蛇,蛇信子一吐一缩,吓得睡意全无。
在农村三年男人干的活我基本上都会,和他们也不相上下。那时候生产队是集体的 ,干活时不时的偷点懒,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男人的话题始终是女人,一天不讲,日头不过西。 每年的双抢是最辛苦的一季,凌晨三、四点钟早工拔秧,一直做到看不见才收工,极度疲惫地度过二十几天才算完成,那时候的我被太阳晒得黑黑的,象个非洲人似的。三年来在农村受得苦深深地嵌在我的脑海中,印在我的记忆里。一九七二年我终于回到城里,参加了工作,组成了家庭,競競业业几十年如今退休在家,改革开放四十年,国家强盛,人民生活美好幸福,我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自豪和快乐。
2018年距当年下乡已经有50年,五十年前的这段经历始终难已忘怀,知青的情结始终陪伴于我,在我的成长道路得益于这段经历。这三年的农村生活带给我犹如一笔精神财富,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感恩糠家汇,感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