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战争
（主旨：某些战争给人们带来的苦难）
有句古话：“多少私情雨中来”。意思是男女间下雨天容易不要脸，搞一块去。专家摇头晃脑，否认这说法，撇吃拉嘴地笑，说：“据俺所知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小姐那天也没下雨吧？”大家都鼓掌，还唱了赞美歌。柱子和嫂子武月是在一个雨天弄出景来了，是不是有天意在里头，也不好说。他们採了很多蘑菇，回来时遇上雨了，浑身湿透，更怕雷霹，跑进一处山洞，点了堆火，把衣服烤干。武月的衣服一烘烤，散发出独特的香气，那是女子的体香。嫂子二十六，柱子十九岁半，气味叫柱子紧张不安，浑身硬挺。武月后来才感觉到什么。她湿漉漉的内衣透出了她身体的轮廓。不意识还好，一意识，武月心也跳起来。衣服没干透，武月要穿上，柱子说：“姐，不干。…”武月局促地都不知道说啥。应该是双方都有某些念头滑过了。武月说：“等小一点儿，咱们就回去。…”两个小孩给邻居看着，磊磊三岁，樱子一岁半。柱子叫嫂子再烤下衣服，穿湿衣服会生病。柱子过来拿武月的外衣时，脚踩在石头上，滑了下，武月就招住他。四目相接，又飞快地躲闪，两人脸都红了。有些欲望在大脑的深处藏过的话，一溜达出来，就像遇水的石灰会沸腾。柱子抱了武月，他应该也不是成心的，是身子失衡产生的压力，感觉上是他抱了武月。武月把柱子揽住，柱子就在嫂子怀里，浑身哆嗦。瞬间里柱子突然感到羞耻，起身跑掉时，武月採住了他，把柱子拉回了怀里…。嫂子武月是方圆出名的美人，大雪天去墓地祭奠她姥姥，姥姥爱吃饺子，她在坟里。娘说：“这大雪，供案台上吧。…”姥姥活着时什么都留给武月，武月不干，跑去墓地了。冬天狼也饿，出来觅食，一看见武月，狼高兴了，“拉呀啦，拉呀拉呀拉”，嗥嗥地唱咏叹调。事儿都是该着了，柱子哥祥子回来探亲，看见狼和慌乱的女孩，抓了根棍子上去了。狼出来遛弯的，小伙伴没来，嗥嗥了两声，柱子威武。是不是狼想了“好狼不和野人斗”就不知道了，反正它调腚走了。武月的心被祥子俘虏了。柱子后来老想一个画面，大雪弥漫，一个英武的军人救武月的画面。见到武月那天，柱子其实就惊呆了。乡下女孩没武月长得这么好看的，丹凤眼、仙仙地，腿还长，笑起来矜持又恬静。柱子是不是上辈子是鹿谁也不清楚，他喜欢看长腿女孩儿。柱子在老《电影故事》里看到过夏梦。柱子的好朋友小侯家捡破烂，捡到好几册老电影故事画报，小孩们就翻看。夏梦的样子柱子最喜欢。武月比画报上的夏梦还鲜活。和武月好了，柱子给祥子哥上了香，嘟嘟囔囔说了通文言文：“日月无光,天穹崩催.星火坠于沧海,神州陷于深渊.万籁具寂,暗恨幽生,天亦有知,霪雨不绝。哀世之奇人之陨。…”祥子死了两年了。当初武月叫祥子复员。祥子是大头兵，二十九了，不会留在部队，武月想和他干点儿营生。七九年换大米、鸡蛋，红胳膊箍装看不见的，不抓人了。祥子打了申请复员的报告，等了些天，结果没批。连长说要打仗了。果真，没多久雄赳赳、气昂昂，祥子他们越过界石，跑越南去了。祥子是副排长，和战士说：“越南人跟苏修一道，狂妄至极，枪杀咱们的边民，咱们要狠狠打击他们。…”到底为什么打这一仗，祥子也不知道，他转达上级的说法。半年后柱子和嫂子在院里晾晒地瓜干，来了两个军官，武月一看见他们直接昏了，赵大夫把武月唤醒了。武月不接军官递上的“光荣烈属”的奖状，哭嚎着，祈望要见祥子的尸体。军官难为了，本不想说这块儿，见不说不行，就告诉武月尸体见不着，祥子在越南应该给炸没了。祥子在烈士陵园的墓是衣冠冢，棺材里是一身军装，一双胶鞋。武月两年才走出来，接受祥子真的不在了。柱子的父母早年去山里遇上山洪暴发，牵手走了。柱子跟祥子和武月过。祥子走了，就剩下柱子和武月了。柱子干农活不行，学习好。柱子爹识文断字，活着时叫柱子将来考大学。哥一死，柱子放弃考学了，照顾武月和磊磊、樱子。
和武月好了，到了晚上，磊磊和樱子睡了，柱子就上武月床了。柱子住北屋，他们也在北屋过夜。柱子啥都不懂，武月娇羞地教他。男女的事儿，他俩很满足。柱子想挣钱，再盖两间房，和嫂子成亲。武月顾虑多，说：“柱子，咱们俩好是一回事儿，成家在一起是另一回事儿。你过两年找个姑娘更好。…”柱子不干，说：“我只要你。…”武月娘家早先开饭馆，留下了本菜谱，武月想烤一种肉火烧卖。小侯和小胖帮忙盘了考火烧的灶台，第一锅火烧烤出来，香气四溢。小胖一尝，说：“呀，太好吃了。…”柱子帮着和面、弄馅料，嫂子烤好了，柱子用驴车拉到街市去卖，第一个月就盈利了五百，那会儿这是很多的钱。柱子和武月翻盖了房子，又盖了两间新房。人家问，武月说：“给柱子准备将来用的。”人家走了，柱子说：“不光给我，是给咱们。…”冬天起雾，雾霭里有人也看不见。武月和柱子都觉到了某种诡谲。武月和柱子有天在后院树下头亲热过，武月说：“八成叫人看见了。”柱子不在乎，说：“看见就看见了。”又说：“咱们把事儿办了吧，省得他们胡说。”武月愿意和柱子过一辈子，这事儿总得有个说法，说：“行。…”胡姥姥会看阴阳八卦，柱子找她选个吉日。胡姥姥眼睛像豆子，特别亮。看了武月和柱子的八字，嘻嘻说：“你俩六合呢。…”不好的胡姥姥也说。她看了天象，用皇上撒过尿的鎏金的尿憋子和桃木测算了半天，说：“最近你和武月不宜于结婚，要过了本月，还需防血光之灾。…”武月不怎么信这些，嘻嘻笑，说：“哪里有什么血光之灾啊，我不信。”柱子找了独臂韩老五，他是武师，功夫极深，点穴过度，把自己胳膊点没了一只。柱子说：“胡姥姥说我有血光之灾，五叔你教授我点儿功夫行不？”柱子早先练过，身子营养不良，没练下去。韩老五说：“那你还是练‘魂拳’三手吧。…”柱子想保护武月，练疯了。武月拌火烧馅料，说：“你不用这么拼，别累着了。…”晚上行房，武月笑，说：“别了，歇歇吧。…”是不是叔嫂关系导致的不知道，他俩腻歪的厉害。柱子说：“不行，那俺睡不着怎么啊。…”腻歪完，闻着汗腻腻的体香柱子就在武月怀里睡着了。柱子做了噩梦，家里起火了。柱子睁开眼，武月睡沉了，像个天使。古怪的事儿发生了：窗帘被拉开了一点儿，玻璃上像有张脸。柱子肾上腺涌遍全身，溜下床，抓了个酒瓶子冲出去，外头什么也没有。夜色阑珊，柱子瞬间里拿不准是有张脸还是看花眼了。早上一说，武月说：“做梦了吧？”柱子很谨慎和武月在一块儿，窗帘都拉得很严实。有段时间柱子老感觉有人窥视他和武月做那事儿。武月不吱声，暗下行动，把窥视者抓住了。那天半夜肚子不舒服，她去茅厕解手，窥视者是磊磊。老天爷呀，武月脸色煞白，没敢出声。武月假装解手回来，磊磊躲草垛后边了。武月一说，柱子懵了，说：“那咱们的事儿他都看见了？”胡姥姥说武月是个聪慧的丫头，还真是，武月说：“屋里暗，咱们都关着灯，外头看不清楚啥。…”柱子迷失了，七岁的小孩不会成熟到这种程度啊。武月有不同的看法，说：“磊磊不是为看这事儿，他怕是不愿意咱们在一起。…”应该是，磊磊自知道祥子的墓穴里没有真人，就坚信他爹没死。武月说：“咱俩装不知道的，要是磊磊发现咱们知道了，抹不开，万一离家出走了。…”正房的地下有个大地窖，早先藏东西的。武月把地窖悄悄收拾成了间屋子，床、被子褥子都有，和柱子说：“咱们俩去地窖好了。…”柱子嘻嘻。磊磊的事儿得解决，过了几天，吃过饭，武月说：“磊磊、樱子，你俩一会儿去干别的，我有话说。”磊磊什么时候开始侧目他，柱子自己说不好，最初都挺好的。武月说了爸爸不在了，她要给他们找个新爸爸。樱子说：“是叔叔吗？”和孩子谈这些，有点儿尴尬。磊磊闷着不说话。武月说：“磊磊，娘要和叔叔结婚，你咋想的？”磊磊说：“可爹没死。”这话吓人，武月和柱子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武月说：“磊磊，你为啥这样说啊？你爹牺牲了，你知道啊。”磊磊说棺材里没人，是假的。武月解释了，没用。磊磊像个小鬼孩，说：“我梦到爹爹活着。”这种话说出来，磊磊有压力，兔子样跑出去了。樱子是哥哥的跟屁虫，也出去了。小孩们这样，柱子没想到过，有点儿不知所措了。武月说：“别担心他们，没事儿。”鬼魅的气氛越来越重，那些人看见柱子就闭嘴的样子昭示了没法不叫人揣测的事儿。柱子开始有了个新习惯，蹲墙根，面朝太阳晒自己。武月看见了想叫她高兴起来，逗弄他，白天他们兴趣上来也会跑到屋里去做男人和女人间的那种事儿。
悲剧发生的那天下午，没什么异常的。柱子午饭后睡着了。睁开眼，太阳已经西落的不见了。柱子问樱子：“你们娘呢？”樱子说：“娘去河边洗衣服了，还没做饭，俺都饿了呀。…”武月做事儿有章法，没发生过这种事儿。柱子没去河边找武月，看见了叫他心脏迸裂的事儿。武月的脑袋和身子浸在水里，脚给岸上的石头别住了，给水流舞动的头发和凝滞的面庞，人已经走了。柱子呆了下，接着撕心裂肺的的嗥叫声传出很远很远。赵大夫、老魏，村里不少人聚在柱子家。武月的尸体安放在厅堂里。磊子和樱子跪在地上哭坏了。胡姥姥给武月梳头、洗漱了。武月失血后脸更白了。人漂亮，死后的尸体也漂亮，看了没有不落泪的。柱子哭成了傻子，和谁也不说话。赵大夫和老魏留下陪柱子和孩子。晚上九点，刘公安来了，说：“凶手抓住了。…”柱子脸色狰狞，说：“谁？我要杀了他。…”等说了凶手是谁，大家都傻了，不少人吓懵了，是祥子，他没死，回来了，那天进门，看见武月和柱子亲热，就跑了。老魏气得慌，说：“这也不至于杀人啊，也怪不得柱子，都以为祥子死了呀。…”刘公安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说：“祥子像精神不很好，送医院检查了。…”柱子跪到武月的尸体前，嚎啕大哭起来。祥子脑子里有块弹片，位置敏感，不能取，激动了会犯病，变得癫狂，脑子不那么好用了。在祥子身上还找到了一本护照，祥子加入越南籍了。断断续续，祥子的事儿逐步有了轮廓。越军炮弹的气浪把柱子炸得飞进了河里，落在水中漂浮的树木上，载着祥子顺流而下。河水流进深山，柱子叫一位越南药农给救了。药农祖上是中国人，祥子就在山里住下来了。最初经常剧烈的头疼，药农会治病，给柱子调剂治疗。一年后药农的女儿和柱子成亲了，等有了一对双胞胎小孩后，祥子想回家看看，算是个告别，之后就回越南。刘公安又说了件事儿，他的意思，现在战争结束了，祥子精神不好，又加入了越南籍，得遣返他回去，说：“你要是愿意，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柱子像特别害怕，一个劲儿摇头，没见祥子。安葬了武月，柱子一手一个，领着磊磊和樱子回家了。柱子一个人打火烧卖，照管磊磊和樱子。忧伤的日子柱子老得快，身体也不好了。柱子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墓地，在武月的坟前待很久。樱子也考上大学那年，柱子留了封信和一笔积攒下的钱，叫磊磊照顾好樱子。柱子早就在武月的坟边上挖了个秘密墓穴，堆了个坟茔，有暗道，柱子进去躺下，吃了毒药找武月去了。磊子和武月把两个坟堆成了一个双人大坟，重新立了碑。年节时，祭奠的人路过柱子和武月的坟都会看两眼。可能在他们的时代里，武月和柱子也是道风景。关于越南，村里人偶尔提及，都会说到他们一家。独臂韩老五叹气，说：“咱们和越南那么好，还打起来了。…”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到底为什么要打这一仗，胡姥姥说：“有人需要这一仗。…”这是啥意思啊？胡姥姥说完人就不见了。除了胡姥姥，一村子都迷失。关于这一仗，没有参与，也没几个人真的关心。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