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你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手机上邮件提示音想起的那刻,小雅第一时间打开邮箱下载了文件。那是她的导师万教授回复的关于毕业论文的修改意见。万教授虽然是X大M学院略显低调的一位教授,但对待专业知识的严谨又较真的劲头却遥遥领先其他同仁。她高个子大眼睛,虽然年龄逼近五十,看起来却永远精神旺盛神采奕奕。小雅曾有意无意地查阅过万教授的学业经历,本科就读于一所很普通的二本院校,研究生考进X大,然后读到博士,之后还曾去美国进修了两年,顺利留校当了老师后一路从讲师晋升为教授。其实在人才济济、人人学历背景深厚的M学院里,各方神圣其实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斗法,混迹于其间的万教授十多年来虽不那么出类拔萃显山露水,但也自得其乐。这可能源于她对这份专业的足够热爱,加之些许淡然的心态。
万教授还有个特点,据说是爱跟学生们打成一片。小雅常在“万教授同门”的群里看到已经毕业的师哥师姐们追忆曾经在校读书时的周末,总去万教授家聚会的情形,大家共同做饭就餐,畅饮阔聊,每每可谓酣畅淋漓。可是碍于各类原因,小雅几乎没跟同门一起去万教授家聚过餐。或许因此少了些生活中彼此了解和沟通的机会,其实也影响了小雅和万教授关于课题研究的沟通?不过一直不知怎样与各类长辈们有效沟通和表达,这个问题已经让小雅困惑很久了。这尴尬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
邮件中万教授对小雅的论文细细审阅了一遍,几乎每个篇章都提出了问题,有些问题几乎是逻辑出错要推倒重来。读完邮件的小雅瞬间懵掉了:怎么回事呢?不是上学期临近放假前刚与万教授又细细探讨过一番,之后小雅连续一个熬夜礼拜按照沟通意图对文章进行了重新梳理和编排,几次写到想呕吐。那些天小雅感觉自己深刻体会到了一个词语:绞尽脑汁。之后感觉自己的头发掉了好多。小雅记得曾经有人跟她说过掉头发是衰老的表现,于是越掉头发小雅越害怕,但是越害怕越得继续写。因为那刻只有尽快写完才是止损唯一的途径。
写完文章给万教授发完邮件的那两天小雅其实是忐忑不安的,生怕文章又有大的问题需要大的改动。小雅不敢想再重来一次会怎样,可能是太担心自己的头发了。发际线愈来愈往后退,如果再出现斑秃……实在不敢再往后想。可是第二天的下午小雅突然接到了万教授的电话。于是小雅的心放下了。因为万教授在电话里说自己这两天在深圳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所以没有及时回邮件,文章她看了,结构完整逻辑清晰,再把摘要捋一捋就问题不大了。小雅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瞬间觉得冬天的雾霾都没有那么惹人厌恶了,觉得原来多努力一些总会有回报的,顿感神清气爽、月朗星稀。谁让情绪化的人天天都在自己内心演绎着人生的大起大落?
论文得到肯定后的这个假期小雅过的很是轻松,心里一直背负着的沉甸甸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小雅设想着下一个阶段论文顺利走完审批流程和答辩,然后学位授予和毕业离校,完满。
可是,就在刚刚点开的手机邮件里,怎么万教授突然又推翻了上学期期末的评审意见呢?真是过了个年,一下回到了解放前。这前前后后哪个是在梦里哪个又是现实呢?小雅突然手脚发麻一阵眩晕,浑身轻飘飘的想要飞在半空中。这感觉怎么有些熟悉呢?小雅突然想起了有个同学曾给她讲过一段自己灵魂出窍的经历。
小雅的“同学”叫小越。其实俩人不是同学,只是他们同为一个老厂的子弟,也同在那个老厂的子校就读。子校是有小学有初中有高中,三个分部有三个教学楼,围在同一个围墙里,共用校门和前后操场。通常学校里升旗做课间操开运动会办节日晚会时,往往是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统一参加。有时候期末考试还会打乱年级编排考场,那时候低年级的学生总会很乐,仿佛有了什么靠山。可是他们哪里晓得,高年级的学生自己考起试来都难免顾不过来,又怎么去慷慨解囊发挥“老中青一带一路”的作风呀。
小越其实是比小雅高了很多级的一个学长,算起来应该高一个小学再加上一个初中,也就是说小越高考时其实小雅小学才上了一半。为啥叫“同学”?上的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么。还有就是小越的小学初中高中有好几个老师也都教过小雅呀。好些个重样的老师么。是为“同学”吧。
灵魂出窍的经历就发生在小越自己身上,也恰好发在子校的小学教学楼。那时候小越还是一个刚上三年级不到八岁的小男孩。小学部的教学楼一共有四层,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普通的呈一个倒写“U”型的砖混结构教学楼。子校的学生不是特别多,一个年级也就是三个班,每班四十人左右。三年级的教室位于教学楼的二楼,而小越曾讲述的灵魂出窍的地点就发生在二楼的楼梯休息平台处。
小学生们正是蹦跳爱玩的年龄,每每下课铃声一响,老师说完“下课”,特别是班里的男生们都会立刻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蜂拥而至地冲向教室门口,边喊边跳地跑出去放风。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受约束管教还得用心听课的时间,确实很容易憋坏孩子异想天开永远想放飞的身心。
这天的下午,也如曾经每个上完第一课的下午一样,下课铃声一响孩子们又都跑了出去。这天小越跑的最快,出了教室右手边就是楼梯,下完第一段楼梯到休息平台时,不小心绊了一下顺势摔倒在了地上。谁知刚站起来一转身就与迎面而来的同班一小男孩碰了头。俩人都捂着头顿时有点被撞懵的感觉。这时候后面忽然有人喊,要不咱们一起玩“叠罗汉”的游戏吧。一句话引起了共鸣,紧接而来的学生们呼一下开始一个往一个人身上趴,就在小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下子又被推倒而且脸朝地面。
“叠罗汉”其实是一种技巧运动,需要大家互相配合团结互助组成造型。可是八九岁的小学生哪有多么成熟的心智,还来不及思考安危和部署战略就一窝蜂开始一个往一个身上压,瞬时间十多个孩子大呼小叫地压了下来,不巧的是小越被压在了最下面,渐渐呼不出声音喘不过气来被压的浑身疼痛两眼突然一发黑没了知觉。
可是瞬间,小越感觉自己一身轻如羽毛般飘了起来,呼吸顺畅,浑身没有了一丝疼痛,而且眼前也不黑了。他看到自己慢慢地飘到了楼梯休息平台的天花板下,咦,这下边不都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么,他们怎么一个压在一个身上。哎哎哎,这是我们班的小胖呀,他在旁边一边大喊一边拉起倒下的人,他怎么一直再叫我的名字呀。最底下那个人怎么是我,可是我现在不是飘在空中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越说他当时看到的是周遭都如灯光照耀下的一片昏黄的色彩,而自己的内心当时竟是无比的轻盈和放松。他像是置身事外看戏一样抱着好玩的心情,俯瞰着自己的小伙伴们在眼下的一举一动,直到看到班主任突然出现在人群中,自己突然又一下子陷入了黑暗没了感觉。
小越不知道自己飘在空中飘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没了感觉多久,醒来后已被移到老师办公室,自己满脸满身止不住地流血,恍惚看到班主任的脸却怎么已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之后小越被送医院救治,半年后出院直至后来休学了一年。
小越讲述自己这段童年生死攸关灵魂出窍的往事时,也是一个下午阴沉的天。小雅曾问他,你怎么知道自己当时是灵魂出窍了。小越说,因为当时那段记忆太过深刻,因为自己也感到好奇,于是复学后他就与当时现场的很多同学进行了求证。按理说小越当时被压在最底下,他根本看不到上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是当他将他飘在空中时所看到的,当时谁压住了谁,谁过来拉起来了谁,谁在干什么说什么,种种这些与同学们一一核对后,竟与现场曾经历的看到的知道的那些人所述的一模一样。这神奇的经历让小雅一时也无力反驳而且有点相信了。
但是更让小雅感兴趣的是小越所说的他飘在空中时非常欢快愉悦的那种状态,按逻辑分析小越当时被压在最底下呼吸困难浑身疼痛,怎么竟一点没有难受的感觉呢?难道灵魂与肉体分离后出窍的那刻,是真的轻松和释然的吗?小雅突然想起来自己曾在报纸上看过的一篇关于一个摄影师纪录重症病人生前和死去影像的报道,好似摄影师用照片将灵魂永久封存的意味,竟与小越描述的自己的经历有点不谋而合。
那是由德国摄影师瓦尔特拍摄的一组曾在欧洲引起轰动的“死亡肖像系列”图片。当时编辑成册的图片在欧洲展出销售时,一销而空接连再版,也引发了广泛的争议。作品在当年获得了包括ADC金奖和荷赛银奖等纪实摄影方面最高奖项,摄影师本人也被评为了当年德国年度肖像摄影家。
摄影师在这组照片中采用对比的手法来表现人们在濒临死亡时的精神状态。这组照片中有科学家、官员、警察、作家、银行家、医生、农场主,甚至还有几岁的孩子和刚出生的婴儿。不管他们的身份、地位和年龄有何差异,摄影师对他们的记录无一例外地是两张照片:一张记录他们活着时的状态,另外一张则是他们死亡后的表情。有趣的是,在这些人生前的脸上,有不甘心、平静、满怀希望,也有绝望、放弃、哭泣、害怕,还有深深的哀伤,就如摄影师刚开始拍新生婴儿时发现新生婴儿的脸上表情都很恐怖一样,但在人们在死亡前后的照片里,每个人脸上表情却都很安详。
而这不正好恰恰佐证了小越当时差点出事灵魂出窍的感受吗?小雅将这些联想到一起时,竟真的有点相信灵魂可能真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