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走了,他是我的邻居,一个好人。
他是肺癌,挣扎了12月,痛苦难熬。
他是正式单位退休的职工,可是退休之后还是跟着别人出去打工了,或许是因为闲不住,我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他。半年之后再次见他,人整整瘦了一圈。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一样,嘴巴干涩。
“叔,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有点惊讶他的精神状态。
他摇摇头,笑着,“就是在外边喝水不及时,上火了。”
我还是不相信,出于关心,我去找了徐姨,王叔的老婆。
“姨,我王叔怎么了,看着状态特别不好。”
徐姨赶紧把我拉到一旁,小声的说:“你王叔是肺癌,他还不知道。”
我很惊讶,转身看了看坐在屋里看电视的王叔,心里隐隐的疼,“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唉....”徐姨叹着气,偷偷抹着眼泪。
想起王叔每天在我家门口谈笑风生,人生的落差让人接受不了。
王叔不像原来一样,天天出来聊天了,我去看过几次,头发因为化疗已经掉光了,不过状态还可以。
王叔努力和病魔做抗争,得了大病人,求生的欲望很大。他每天都起的很早,吃饭也越来越讲究,家门口种了很多菜,绿油油一片很是好看。菜熟了就会摘好多给我送来,叮嘱我不要随便吃外边的菜,仿佛又回到了原来那个健康开朗的王叔。
可是,好景持续了没有多久,王叔又消失了一样,我放心不下,又跑去看他。可这次却是在医院见到他。
“不是都已经好了嘛?”我偷偷问徐姨。
徐姨一个劲的抹眼泪,长长的叹气。”都已经控制住了,谁知道又恶化了,现在扩散到脑子了。”徐姨使劲擦了一把眼泪,“怕是老天爷要让他走了。”
“你别乱说,王叔又不是很老,体质一直很好的,兴许化疗化疗就好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拍着徐姨的肩膀。
听说王叔和徐姨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之后两个人一直相依为命,如果要分开,那种痛苦是旁人体会不到的,一个会过分的担心,一个会过分的伤心。
我想我做不了什么,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让身处绝望的人更加伤心,老公喊着我离开了,我有些不舍得,转头看了看因为药物作用熟睡的王叔,只有长长的叹息。
某一天的下午,徐姨慌慌张张的跑来,几乎乞求着,“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带我去找找你王叔?”
我没有仔细问,赶紧开车带着徐姨出了门。
在一个小区门口,徐姨慌乱的下了车,我赶紧停好车跟了过去。跑上了三楼,徐姨铛铛使劲敲着东户的房子,“快开门,我知道你爸爸在屋里。”
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可是就是没有人来开门,徐姨使劲敲着,由开始的谩骂逐渐变成了祈求,“我求求你了,你让我把你爸爸带走好不好,不用你花一分钱,我给他治病,求求你了,你这样带他回来,会要了他的命啊。”徐姨哭着祈求着,绝望的跪在地上,使劲的磕头,一声一声的敲的我的心都碎了。
我的愤怒被激起来,冲着里面大喊:“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话刚刚落下,徐姨却抓住了我,“不行,不能报警。”
“老徐,你先回家吧,我过两天就回去。”屋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是王叔。“苗苗,带你徐姨回去吧,我没事。”
可是我分明听得出来,王叔状态并不好,声音很虚弱,他是硬撑着的。
“老王啊,咱不是说好了不出院的吗,怎么我刚走,你就出院了?”徐姨哭着喊着,“让我进去好不好,你和他好好说说,我看看你就回去。”
”回去吧,儿子还能害我不成,回吧。“屋里的王叔声音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徐姨没办法,拉着我走了。
回去的路上,徐姨一直长长的叹气,我不敢问什么。
我放心不下跟着徐姨回了家,给她做了饭,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粥,不知道在怎么安慰她。
“那是你王叔儿子家。”徐姨打破了沉默,娓娓道来的说着这所有让人不理解的事情。
徐姨和王叔是半路夫妻,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双方的孩子都还很小,徐姨有一个女儿,王叔有一个儿子。为了抚养这两个孩子,徐姨和王叔付出了很多,都视彼此的孩子为己出。徐姨和王叔奋斗的半辈子,给他们的儿子买了房子,风光的把他们的女儿嫁了出去。可是没想到儿子结婚后大变样,事事针对徐姨,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僵,没办法王叔带着徐姨就来到了我们这里租房子住,从此和儿子很少往来。
可是王叔病了以后,儿子态度坚决的拒绝治疗,一分钱不肯出,连哄带骗的把王叔的工资卡要走了,转头就买了一辆新车。徐姨不想放弃,用自己的退休金,省吃俭用的带着王叔看病,可是还是挡不住王叔被他接走了。
“快了,你王叔快了。”徐姨嘟囔着,碗里的汤还有很多。
我不善言谈,只是痛恨那个忘恩负义的儿子,心疼被他控制的王叔。
“我们报警好不好。”我握着徐姨的手,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把王叔接回来。”
徐姨摇摇头,态度还是很坚决,“你王叔不会愿意的,那是他儿子,再不好也是他儿子。”
是啊,那是他的儿子,即使他不孝顺,即使他不是人,也是他的儿子,他只会心疼儿子,不会埋怨。
我回家了,感觉到自己的苍白无力,我很失望,帮不到,纠结的难受。
以后的两天,去看徐姨都是大门紧闭,“也许是去儿子家照顾王叔了。”我安慰自己往好的地方想。
再见到徐姨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我天天去她家看看,终于看到了徐姨。
“徐姨。”我很高兴,想着王叔和徐姨都会在家。
门里出来一个女孩,和我一样大,眉清目秀,很是漂亮。
“你好,你是...”她问我。
“我是徐姨的邻居,我来看看她。”
“哦。”她收拾着手里的衣服,“我妈妈去新疆我大姨家了,还没有回来。”
“是和王叔吗?”我迫切的想要知道王叔的消息,“是不是和王叔?”
“爸爸走了。”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走了,不是被他儿子接走了吗?”
“就在他儿子接走的第三天就走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探究别人的痛苦,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对了,妈妈临走的时候叮嘱我让我把这些鸡蛋给你送去,说你怀孕了。”她说 着去厨房拿出了鸡蛋,“这几天我都在收拾爸爸的东西,也没给你送去。”
我是愣着,不想不敢接受王叔已经走了这么久的事实。
“怎么没发丧?”这是我最难受的,因为自己没有机会送王叔最后一程。
“没有发丧。”她还是收拾着东西,却偷偷的抹眼泪,“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和妈妈天天去求他,可是他始终不肯开门。后来是爸爸的叔叔给我们打来的电话,我们才知道爸爸已经走了。”她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却在一层层的剥开伤疤给我看。
“听说爸爸是在他家里走的,他就是拉着爸爸火化完就埋了,我和妈妈去给爸爸烧香,墓前都没有烧纸的痕迹。”她放下手里的衣服,坐在我对面,眼泪啪啪的掉下来,“我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这件事,太丢人了,我们都说人死为大,可是他连让我爸爸体体面面的走都不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狠心呢,我想不明白。”
我不敢上前安慰她,我怕我的安慰让她更难过,只是陪着她一块流泪。
“我觉着我很不孝顺,爸爸从小把我养大,为我付出了很多,可是我却没办法为他做什么。”她拿起王叔的衣服,抱在怀里,又埋在衣服里放声大哭起来。
听不下去的故事,看不下去的人间冷暖。
王叔走了,带着对徐姨的不舍,对女儿的牵挂,和对儿子无私的包容走了。
父爱到底是什么,就像王叔,他其实知道儿子把他接回家只是想让他更快的死去,可是他还是安静的待在那里,等待着。
父爱,一直在给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