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只狗是什么时候从我生活中消失的呢?记忆有些不牢靠,完全忘却了。我只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那只狗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她叫什么名字,我至今不知道。
那是一只通体白毛的狗,品种不明。它懒洋洋的卧在图书馆门口的长椅下,眼睛似闭非闭,像个打瞌睡的老头。有人路过时便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一眼,随即便继续打瞌睡。
我叫了外卖,坐在图书馆门口的长椅上吃。我看到它躺在长椅下,一副疲惫不堪生无可恋的样子,我心想它可能是太饿了吧,于是用筷子夹了两块肉扔在它面前。可是它连动也懒得动,只是睁开眼看了一眼眼前的肉,好像有些嫌弃,于是乎闭上眼继续打瞌睡。
“哟呵,你这狗还挺有骨气的嘛,不吃嗟来之食吗?”我微微一笑,朝它说道。
“非也,非也。此狗不是不吃嗟来之食,它只是不吃荤罢了。”彼时一个女孩站在我面前,笑意盈盈地说。
我觉得她说的这话很有些意思,于是便问道:“怎么说?难道狗也吃素的?”
“当然,譬如眼前这只狗便是只吃素的狗。”女孩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抚摸白毛狗说道。
我正打算再说句什么的时候,女孩突然站起身朝眼前的草地上走去。彼时正值深秋,草地上一棵桂树开了满树繁花,金灿灿的像水稻,又像黄金。我痴痴地看着女孩向桂花树走去,蹦蹦跳跳的,像燕子般轻盈,像小鹿般活泼。只见她走到桂花树前立了下来,顿时繁花美人相映成趣,繁花似锦,美人如画。
我尚痴痴地为美人繁花所惊艳时,她已回到了我面前,手里握着一束黄灿灿的桂花。彼时只觉花香沁人心脾,美人近在眼前,又如隔在云端。
“看。”女孩高兴地说。
我低头看去,只见女孩已将桂花置于白狗眼前。那只白狗吸了吸鼻子,而后睁开眼,居然歪着嘴将一束桂花咬入嘴中,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我惊愕不已,心想这只狗是生病了还是成精了?如何会吃起桂花来?
女孩得意地笑笑,说:“想不到吧,这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狗。”
我不知道那只狗何以会吃桂花,但我猜测那只狗或许装着满腔心事。何以会这样觉得?大概是因为它的眼睛吧。它眼睛里时时刻刻都透露出忧郁的光芒,似乎要告诉你往事不堪回首,似乎要告诉你未来已没了希望。总之,我不愿多看到它,但我总免不了要看到它。因为它总躺在图书馆门口的长椅下,而我每天都要去图书馆。
我忘了距离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之后过了多久,我又一次见到了她。虽然彼时我已经快要忘记了她,但当我再一次见到她时,我便立刻想起她就是那个摘桂花给狗吃的女孩。何以会记得?大概是她长得很漂亮吧,又或者是因为她给人以一种特立独行的感觉。总之,和一般的女孩是不大一样的。
我第二次见到她时,她正在抽泣。图书馆里的一张又宽又长的黄木桌子,她正是趴在那样一张桌子上抽泣,我就坐在她的对面,一开始我以为她是趴在桌子上笑,可是后来她抬起头来时我才看见她泪流满面,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纵然如此,也是别有一种美的味道。
说实话,她旋一抬头的时候,我是吃了一惊的。我起先只是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便看见似乎有个女孩趴在桌子上笑,根本没有想到是她,而且那时我已将近把她给忘却了。所以当她抬头之时,我只是一惊,猛然想起贾宝玉的一句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起初我怀疑何以会有这种感觉,后来才想来原来的确是从前见过的。是那个走路蹦蹦跳跳,说话特立独行,特意摘了桂花给门口那只狗吃的女孩子。
但彼时她哭得梨花带雨,虽未出声,但比哭出声来更其惹人心痛。我实在有些不忍看她继续哭下去,于是低声问她怎么了,要不要紧?
当此之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渣男!我把我的青春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且这声音里带着哭腔。
彼时我只觉得天空响了一个炸雷,晴天里一个霹雳。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响,脑海全然是空白的。大约过了一两秒,我回过神来,略一扫视四周,只见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瞪着我,大概他们真的以为我是个渣男吧。当其时,我真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之感。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大概过了五秒,我刷的一声就站起来朝她走去,什么也没说,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现在想来,我们是怎么走出图书馆的,记忆已有些模糊。我只记得我们走出图书馆时正是夜晚,空气清冷,明月当空。我拉着她的手站在云谷路的正中央,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她的手冰冷,脸色苍白,但在月光下看来更其漂亮。我几乎朝她吻了过去。
她彼时已停止了哭泣,只是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很大,就像彼时天上的明月,又清又冷,虽是无声,却让人感慨万千。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时不知该不该放开,但最终还是放开了。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在月光下站了许久。
我现在已然忘却那晚我们是怎么分手的了。只记得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曾见过她。倒是那只躺在图书馆门口的白狗时常出现在我眼前,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狗也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我想,从那以后我的眼里大概也时时刻刻装满着忧郁吧。只是我不曾像那只狗一样,有个女孩会摘来金灿灿的桂花送给我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