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民国战乱,炮火纷飞。世人皆苦不堪言。
此生寥寥二十年。若说最好的感情,便是那时,匆匆一眼便一生别尽,情意便永远在战火中的最后一眼凝固。
(一)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今儿个,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是那念云社的“月下美人”。
无人知晓她是何时来的念云社。只知,当她初露头角时,便以极快的速度声名鹊起。她做出的事,一件接一件,让人们应接不暇。末了,不禁道一声“真是绝了”。
美人眉目英气,身上自带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仿佛一切都不曾在她眼中流连。
扮上妆什么都不用做,往那一站,身上尽显睥睨之气。
此时,人们口中的“月下美人”正在后堂赏雪。她一袭雪白狐裘,望着茶杯中翻腾着白气的茶水,轻轻呼出一口气,白气便调皮般晃晃身子,又聚集起来,袅袅地向上飘去。
“姑娘,师父请你去前院一趟。”
她抬起眼,水气把她的眼睛晕染上一层雾气,静静瞧向来人。好像不论见他多少次,他都是那副让人忍不住为之倾心的样子。
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笑面如靥,眼落星辰。当初她见他时的第一眼。
蓦得,她展颜一笑,站起身,抖抖斗篷上的雪,“好。”
美人本姓江,名羽月。不知为何,无家可回,便来到了念云社。这一来,就来了整整一年,并深得班主夫人的喜爱。
江羽月披着狐裘,刚在门前站定,还未叩门,只听屋里一声:“月月到了?快快进来。”
江羽月浅浅一笑,推门而进。屋内,班主夫人正抱着手炉嗑瓜子,见江羽月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件,帮她拍掉斗篷上的雪花,嗔道:“怎得出来不记得撑伞?”
“并未觉得冷,便没有再撑伞。”江羽月抿嘴轻笑,朱唇轻启,“云姨,云叔找我何事?”
班主暗暗搓了搓手臂,轻声回道:“羽月,江羽皓即将回国,你要去看看吗?”
江羽月身体一颤,笑容凝在了脸上。哥哥,终于要回来了吗?
“过了这一阵子再去吧。”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此时她的声音略带颤抖。
云班主点点头,“也罢,随你。”
江羽月也未待多久,片刻,便起身告辞。班主和夫人悄悄对视,互相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疼惜。
回到房中,一直伴着她的丫头不解,“小姐,为何不去?”
“楠楠,莫再叫我小姐。江家小姐早已死了。”江羽月顿了顿,面向窗外,吐出的字都变为了白雾飘散在冷风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晴楠点点头,走至她身边,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姑娘,这秦氏明月领着一群孩子,可在您这院里堆了大半天的雪人了,您说,他这是要干甚?”
江羽月倚在窗边,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望向窗外那忙碌的人影,回想了几遍晴楠的话,忽然笑了。
当年,她还不是如今的念云女将,她仅仅是江羽月,那位江府大小姐。现在想来,如若不是哥哥,自己也不会成为念云女将,更不会见到他。
当时的江羽月可是孩子气的很。
……
“啪——”醒木一拍。
江羽月如坐针毡,心底就像长了草,不甘地望向了江羽皓。明知她不喜文艺,还偏偏带她来这里。
她平生最喜乘马驰骋,靶场转手枪。
所有的小动作都被江羽皓看在了眼里,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用茶盖撇去浮沫,浅酌一口,轻飘飘道:“再闹,以后便不许再去马场。”
只一句话,江羽月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台上一人洋洋洒洒背出了一串字,江羽月轻轻地打个哈欠,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
台上的人换了一组又一组。
“那烧麦出征丧残生,有肉饼回菅勾来了救兵,钢盔挂了元帅的印,友面火烧……咳。”台上突发变故,那人不慌不忙,打着圆场,“不好意思各位,面茶糊嘴了!”
“吁——”被台下哄声吵醒的江羽月睁开朦胧的眼睛,下意识抬头望去。仅一眼,穿越了万年,红鸾星动。
半壶清茶,俗事二两,比不过那台上人眯眼一笑。
……
“姑娘?姑娘?”晴楠瞧着她笑中带泪,忍不住出声唤道,“您怎么了?”
江羽月只觉指尖一痛,放空的意识逐渐回笼,放开了攥紧茶杯的手指,指尖已淡淡泛红。江羽月不着痕迹地把茶杯放回原处,将手拢在袖中,“无事。”
只不过,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像话本子一样圆满罢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当这念云女将,也要拼死守护好自己的家人。可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有权力,才是王道。
“师哥!”院内的小云看到了站在一旁发愣的秦怀逸,笑着挥挥手,“师哥!快来呀!”
秦怀逸揽过小云,瞥了眼江羽月所站的窗子,我的小少爷,您可瞧好喽!
江羽月伫立在窗前,看着闹作一团的人儿,心下五味杂陈。
(二)
在这月明风清的日子里,战争的炮火响彻云霄。
每日街上都有来来往往的车辆,里面塞满了枪支弹药,硝烟逐渐在整座城上空弥漫。但城中的百姓没有嗅到一丝异样,依旧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有人为了生计四处奔波,也自有人吃穿不愁。更有甚者,花天酒地还不够,寻滋挑衅才有趣。
“死丫头,你这要烫死我吗?”一个富家少爷打扮的人装模作样地大声吼着,随手拿起茶杯就往地上狠狠地砸去,茶杯应声落地,砸的粉碎,伴随着尖锐破碎的声音。
晴楠被他粗暴蛮横的行为吓到,连连道歉。江羽月从后台匆匆赶来,拉过晴楠,前后看了看,并没有伤痕,这才放心。
公子哥见无人搭茬,更是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乱砸一通,引得路人连连张望。
江羽月上前一步,还未开口,秦怀逸先一步出声:“这位公子,您是来听相声的,还是来打擂台的?可是走错地界儿了?”
公子哥被驳了面子,面色不善,“我道是谁,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秦氏明月吗?怎么,你那江家小姐,这次没来护你?”一旁的小童附到他耳边,低喃几句。他脸上的嘲讽是愈来愈夸张,“哎呦,真是不巧。我忘了那江家大小姐早就死了,江家,也早就没了。你还能倚仗谁呢?”
江羽月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气得双拳紧握。一旁眼尖的师兄弟见状,悄悄拉住她,以防她冲动。
此事,是她的逆鳞,也是她最不愿揭开的一处伤疤。可是现在却被人血淋淋地撕开,更是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捅了一刀。叫她如何不气?
江湖术士曾说她:人生善恶非命定,为善作恶各自招。
如今想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不愿回忆的往事,如今被人当面扯开,那些尘封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在她脑海中一幕幕炸裂。
……
自打她随哥哥听过一场相声之后,一时间对念云社上了心,什么马场,靶场,通通抛在了脑后。
不为别的,就是喜欢上了。
那时候秦怀逸刚刚成角儿,是北平城里姑娘们人人追捧的对象,被姑娘们送了个“秦时明月”的美名。
每逢他上台演出,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秦怀逸的爆火,引来有些人的不满。都道秦怀逸长相酷似秦家大少爷,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求证。
毕竟,秦家大少,那可是天上的人儿,哪里肯跌落尘埃?
九十九滴纯水,一滴墨水,就全黑。九十九分清誉,一分诽谤,就全污。我们总以为清者自清,却忘了人言可畏。
不少人伺机而动,就为等秦怀逸跌落神坛的那一刹那。
打老远就跑来了一队警卫,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押人,吓得百姓慌忙逃窜。可巧,被来此听曲儿的江羽月撞个正着。
这北平有句老话:南秦北江。江父是江氏司令,警卫隶属江氏。
江羽月出面制止了警卫粗暴的行为,“为何跑来这里抓人,扰了我的清净?”
曹队长中气十足道:“这有人报官,说这个小角盗了秦府物品。有秦家仆人作证。”
这时的江羽月还未意识到,秦氏势力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渗透江氏警卫,慢慢侵袭着江氏的一切。
警卫队长说话间,江羽月瞥向了秦怀逸。他云淡风轻的很,好似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羽月心下有了较量,“曹队长,有几句话我倒要问你。
出现这事,第一时间不去寻证,却直接来抓人,为何?
既有秦府的参与,那就说明这事不容小觑,你并未上报,也无军衔在身,越俎代庖,凭何?”
听着这话,曹队长想要开口,却百口莫辩。哪怕他再攀上高枝儿,此时此刻,他依然属于江氏,江羽月一句话就可打发走他。
曹队长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最后从牙缝挤出来一句话。
“大小姐,小的知错,这人给您放了。”
警卫队来时有多么猖狂,去的时候就有多么狼狈。不禁让人唏嘘。
之后,班主为了答谢她,特此许诺她一个要求。再后来,父母双双遇害却拼命保下了她,她无处可去便就入了念云社。中间发生的种种,许是下意识般不愿再回忆。戛然而止。
……
局势正拔剑弩张之时,一道声音打破了胶着的僵局。
“谁说我江家没人了?”从大门处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江羽月听着熟悉的声音,身体一愣。哥?
吵闹声突然中断,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瞧向了大门口。一个人影由远处慢慢走近,江羽月见到熟悉的身影,不禁红了眼圈。
公子哥的表情更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咄咄逼人的话仿佛卡在他的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江羽皓掏出手枪,“啪”地拍在桌子上,气势逼人,“谁说,江家无人了?”
公子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碰到硬板,大气都不敢出,灰溜溜地离去了。
江羽皓拱拱手,向云班主及云夫人礼貌问好,感谢这一年来对江羽月的照顾,提出要带江羽月回家。
班主夫人不忍回绝,便由他去了。
江羽皓向江羽月伸出手,“月月,哥来接你回家。”
江羽月坐上了回府的汽车。望着窗外不断后移的景物,她感觉似梦一般。
江羽皓看向了妹妹,“以前你坐车半小时就会睡着,现在怎么几小时都在看窗外?”
江羽月闻言愣了一下,靠在椅背上,低不可闻地轻喃,“万家灯火,唯独缺了江家。哥,我想回家。”
江羽皓一愣,沉默地看向前方。他知她想起了爹娘,可他又何尝不想?毕竟,这世上,只有他们二人了啊……
(三)
江羽月看着往日气派的宅门成了如今这幅破败的模样,鼻子一酸。转身扑进了江羽皓怀中,攒了这么多天的泪水决堤而下。
江羽皓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我已归来,你就有靠山了。不怕。”
他像一个历经千帆归来的故人,带着温柔和满身风霜,眼睛带着经历种种的疲惫和成熟。一边笑一边告诉她,莫怕,这世间险恶,我替你挡。
江羽皓归来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般飞遍了整座北平城,也有许多人为此蠢蠢欲动。
江羽月以念云女将的身份随着江羽皓回了江府。
江府大门紧闭,府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了烧焦的树干和一片狼藉。
江羽皓的能力丝毫不输于父亲,短短几月,就接手了父亲留下的一切,并把警局和家中的事情治理的井井有条。
年关将至,吹角轻寒。朔风阵阵仲冬天,浩然寿梅踏雪还。
江羽月立在门口,看着过往行人洋溢的笑容,看着亲昵地喂孩子糖葫芦的母亲,她抬头望天,许是风吹痛了眼睛,她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清泪偷偷从眼角滑下。
突然感觉到披风一紧,她下意识地低头望去,看见小小的一团,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小云,你怎么来了?”
小云见江羽月蹲下身跟他讲话,咧嘴笑了,露出没长几颗牙的牙床。“姐姐,我爹娘要秦师哥带我来请你去社里和我们一起过年!”
江羽月一听,下意识寻找,见到了从胡同口探出半个身子的秦怀逸。秦怀逸见被她发现自己的囧样,尴尬地冲她一笑,自胡同走向她。
哥哥刚回来,这可如何是好?江羽月立在门口,犹豫不决。
“想去就去吧。”
不知何时,江羽皓站在了她身后。他看着围绕着妹妹的一群人,点点笑意。
流逝的光阴把岁末的幕布轻轻放下,踏着轻快的脚步飘然远去。十二个月的故事,依旧在墨香染透的清笺上留下平静温情的络印。
大年夜。
念云社布置得分外喜庆,连落叶凋零的树上都包了彩绢,剪了绿绸作叶,一色瓜形深红宫灯如玉珠飞天而来,倒映着皑皑雪地流光溢彩。
夜晚,小云随其他师兄弟一起放着花炮,看着五彩斑斓的火光在地面上旋转,高兴的咯咯笑。屋内,晴楠随江羽月同云夫人一同包饺子,屋内屋外,一片其乐融融。
零点到。
班主走到胡同口点燃鞭炮,一时间,满城近带鞭炮声,震耳欲聋,花炮升腾五彩斑斓,整个城市沉浸在烟花爆竹声中。
小云趴在窗户上,仰头望着天边炸开的烟花,嘴里惊叹不断。
在这场照亮半边天的烟花中,秦怀逸坐在一旁,手捧茶杯,看着这明灭交错的美景,还能不动声色饮茶,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
饺子熟了。
云班主和云夫人坐在座子上,眼中含笑地看着面前正在耍宝的徒弟们。班主看向窗边的秦怀逸,不由得冲他招招手:“怀逸,干喝茶做甚,来,同你师兄弟们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
秦怀逸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好。师父,您就瞧好吧!”
他的嗓音低沉的很,不觉间控制了人们的思绪。
江羽月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瞧着他。
曲毕,秦怀逸嘴角微勾,只见他手中轻捻折扇,高高抛起,折扇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飘然落下,只听“砰”的一声,又被他稳稳的抓在手中,合上了。
这一串动作下来,惹得小云连连拍手叫好,嚷嚷着让他再来一次。秦怀逸拗不过他,便又来了一次。
此番,秦怀逸转着折扇,依次从每个人面前抛过,再稳稳地接住。惊得师父一阵笑骂。经过江羽月时,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折扇抛得比其他人都要高。
小云紧张地咯咯笑,小拳头紧握。
下意识般,江羽月伸出手去接。秦怀逸也伸出手要接,折扇下落的速度很快,瞬息间,便已到了江羽月头顶上方。
“咿呀!”
随着小云的一声惊叹,折扇稳稳地落在了江羽月手中。与其紧随的,还有秦怀逸温暖的掌心。他们同时接住了下落的折扇。
江羽月笑得云淡风轻,轻轻把折扇塞给他,抽出了自己的手。他却又把折扇不动声色地塞回她手中,电石火光间的一切,并无一人察觉。
秦怀逸得来了师父的一阵笑骂:“这混小子,快回来罢。别吓到别人。”
秦怀逸抖抖袖子,抖出一层面粉。远远瞧去,白烟弥漫。
云夫人已经笑的眯起了眼,“准是刚才蹭到了面口袋,快回来罢。”
师兄弟们可不管什么面子里子的,冲着他就是一顿哄笑,转眼间,闹成一团。
江羽月坐在一旁,将手缩进袖子中,看着闹作一团的人儿,悄悄弯起了嘴角。天生不喜歌舞艺,却入了你的戏。这一听何止押了一生的朝夕。就连我这一身傲气,都败给了你。
(四)
戊戌年。嘉平月。
本该春日回暖不料却大雪纷飞。
江羽月正窝在府上,细细品味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仿佛一切回到了正轨,江羽皓对外称她为“义妹”,倒也没有人怀疑什么。
岁月静好,但却不然。就在她以为一切已结束的时候,念云社出事了。
官府传来消息,念云社涉及倒卖大烟,全体人员即将处决。
听闻此事,江羽月无比震惊。据江羽皓所言,这件事情的处理者是秦家。
江、秦两家早年间立下过约定,无论何事,两家互不插手。这也让他急得很,却也无可奈何。
“秦家?就是那个害死爹娘的秦家?”江羽月沉沉开口。
江羽皓沉默不语。
“江羽皓,你说啊,说实话。”江羽月见到江羽皓沉默,反而冷静的可怕。
“月月,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就是秦家。哪怕我们都知道那是事实。”
“嗤——”江羽月突然笑了起来,“好。真好。秦家,真是好样的。这仇不共戴天,我记下了。”
为了更好的了解情况,江羽月悄悄地住进了离念云社最近的一个客栈。如今的念云社已经被警卫团团围住,进不去出不来。
这夜,窗户微开,江羽月望着外面泛着红色的月亮,再奇特的景色都不能使她提起半分兴致。恍惚间,只见外面隐约有人在互相推搡,仔细听,似乎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瞧那背影,似乎其中一个是秦怀逸。江羽月一下来了精神,照她看来,秦怀逸这是溜出念云社,可巧被捉住。她正欲跳窗营救时,却瞧见那人给秦怀逸跪下了。
江羽月猛地顿住了身子。
“少爷,玩够了,该回家了。”那人跪在地上。
“玩?说得轻巧,别忘了当年是谁把我赶出来的。”
“大少爷,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不仅会害了你身边的人。就连秦家都会放弃你!”地上男人虽然跪着,但句里行间满满都是威胁。
秦怀逸攥紧了拳头,硬声道:“那便弃了吧。我身边之人,所受一切,何尝不是拜秦家所赐?”
“好!希望少爷您不会后悔!”
江羽月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无力地跌落窗前,秦怀逸,秦钧儒,和秦怀逸分外相似的秦家大少。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是了,她早该想到的。
军阀之争,没有缘由,没有情分,只有利益。这是一场历时几年的军阀之战,显然,父亲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这个局,是由她引起的。先是利用秦怀逸使她动了心,接着便用她的动心为秦怀逸痛骂警卫,从而得罪秦家,最终引火上身。
背后那人利用她埋好定时炸弹,时间一到,满盘皆输。
只是没想到,这秦府是真的狠毒,竟连自家大少爷也算计在了其中。
秦钧儒。
秉轴持钧,儒风雅韵。真是好名字。
嗤,醒醒吧。我竟然喜欢上一个连名字都是假得的人。
江羽月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空,突然发觉,什么都明白的感觉真疼。
江羽月心中清明,但思绪却一团乱麻。无计可施,只得搬出客栈,回归江府再做打算。
就在她焦头烂额之际,一封信不知从何而来,飘飘然到了她手中。
姑娘,近来可好?念云社最近可是出了些乱子,特约姑娘细细商议。故诚邀赴会,记得带上东西。
是秦怀逸的口吻。
东西,什么东西?江羽月感觉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可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习惯性地倚在窗前,随手展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猛然间,望向了折扇。
这是秦怀逸塞给她的折扇。
倒不是折扇有什么问题,只是上面小小的一块印戳有些奇怪。那样复杂的纹路,不像是念云社里的印章。江羽月隐约有了答案。
离约定时间还有几日。江羽月稍作修整,提前出发,按照信上的位置走去。这封信不知是真是假,不能大意。地址很是偏僻,没有人烟活动的迹象。江羽月不禁怀疑信是假的。
谁知地下突然传来了响动。江羽月躲进一间破败的屋子里,地下有地道,不止一个。
“别费劲了,她根本不知我的身份。拿我威胁她,我还不配。”秦怀逸抹掉脸上的血迹,冷笑着。
“钧儒,你这又是何苦?非要去做那下九流的营生,回家老老实实做你的秦家大少爷不好吗?那丫头与你倒是有情。我到想见识一下,这令你念念不忘的念云女将是何方神圣。”坐在高位上的便是秦家家主,秦怀逸明面上的“父亲”。
“呸,别叫我秦钧儒,我说过了,我叫做秦怀逸。若你敢动她,你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秦怀逸恶狠狠地瞪着他。
“呵,执迷不悟。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去。”说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下秦怀逸一人蜷缩在地上。
江羽月见其他人都离去了,悄悄潜下去,空无一人。
“怀儿哥。”
秦怀逸听见江羽月的声音,一时间慌了神,“你怎么来了!”
江羽月看着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伸手抹去他脸上的一丝血迹,低声说道:“一直心神不宁,接着便有了你的消息,别出声,跟我走。”
地道四通八达,斗折蛇行。等到警卫发现人已经不见的时候,早已双双逃出生天。
(伍)
秦怀逸反手扣住江羽月的手,令她被迫停下,轻轻道:“你不该来的。”
江羽月失笑,“我人都已经在这里了,还有什么不该来的?”
秦怀逸微微合了双眼,不再发声。
江羽月回头四顾,入目满是疮痍。被炮火洗礼过散发着焦味的树干,干涸的溪流,她转过了头,攥着秦怀逸的手愈发收紧,快步前行。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秦怀逸突然睁开眼睛,面向她。她面不改色,回望着他的眼睛,“救人,杀人。”
他突然笑了,笑得狂傲。“我助你。我会带走师父和众弟子,接着,就看你了。记得,护好折扇。”
江羽月看向他,不解。
他絮絮地说着,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弑兄。他想要家主印,可惜,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家主印就在他面前,呵呵呵。
“约你见面是个局,不要去。”
江羽月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早知这是局。不必管我,这个局,我去定了。”
秦怀逸张了张口,一言未发。
三日后 江府
江羽月一袭红衣,腰上别着枪,气势逼人地走向大门。却在大门的另一侧,撞见了等候许久的江羽皓。
“我不准你去!你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死局,为什么,为什么还……”江羽皓的情绪非常不稳。
“哥。”江羽月顿了顿,“这一次,我不去也得去。如果这个局必须要让鲜血浸染的话,那就用我的。不必保我。江家儿女,傲骨铮铮,从不退却。”
“开正门,出府!我要让全城百姓看着,江家的女儿是如何光明正大赴会的。”
趁着江羽皓发愣的时候,江羽月冲了出去。江羽皓伸出手,只碰到了她飘动的衣摆。他狠狠磨了磨牙。
“来人!集结军力!出发!”
流年里的暗香浮动,几经波折,战乱纷飞声色犬马的年代里,生活的苦涩淡淡散开,氤氲了眉眼,她却不在意。只在岁月倾城的烟雨里款款而来,步步生花。
……
秦家主看着到来的江羽月,阴沉沉地笑了,“我怎不知,月下美人,竟是江家千金,意外收获啊。”
江羽月掏出了枪,对准老者的额头,“杀我父母,害我弟兄,老贼,你该死。”
老者不见丝毫慌乱,阴笑道“你大可以试试,是你先打爆我的头,还是你先被打成筛子?”
江羽月笑了,“先看看你的宅外吧。”
不多时,一个家仆小跑进来,跪在老者面前窃窃私语。
老者表情突变。“好样的。我多年操舵,今个居然栽到了两个小辈手里。但你别忘了,你们在明处。”
府外,重兵包围,府内,层层枪支。谁都不敢开第一枪,局面逐渐胶着。
就在此时,枪声突然响起。
正中秦家主后背心窝处,秦家主直挺挺地倒下。顿时,一阵阵枪声此起彼伏。
混乱间,江羽月被人拉过,狠狠地撞进怀中。闻着熟悉的味道,江羽月明白,秦怀逸回来了。只见他满脸严肃,往日里转扇子的手转起枪来也是不容马虎。
枪响,人死。毫不手软。
江羽月重新举起手枪,也加入了混战中。江家子女,永不退缩。
混战中,江羽月瞄到一个光点围着秦怀逸转,瞳孔微缩,拽着秦怀逸连转几圈,还是没能够躲开光点的追踪。
正在这时,一人举起钢刀砍向江羽月。江羽月掏枪射击,连按几次,手枪一颗子弹都未发射出去。弹槽已空。
秦怀逸一脚踢开了那人,谁知,那人居然还有暗器。一把飞镖带着寒光飞来,直直地刺入秦怀逸肩膀。
这时,光点突然停止不动。情急之下,江羽月心中一震,还未等大脑做出思考,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子弹,快得让人做不出反应,眼睁睁看着它把满身骄傲一枪击穿,又呼啸而过,来不及悲伤。
(终)
江羽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度回神,枪战已经结束,她倚在秦怀逸怀里。
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呼吸加重。
秦怀逸看着江羽月,红了眼睛,眼泪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秦钧儒也好,秦怀逸也罢,无论你是谁。我都欢喜。下辈子别改名,秦怀逸,就是不知道下辈子我还能不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你。”江羽月笑着流下一滴泪,“怀儿哥,不哭。我没事。”
“怀儿哥,我的……秦时明月啊。不哭。明月是不会流泪的,流了泪……就没有光了。”
秦怀逸盯着江羽月,一字一句道:“好。不用下辈子,我这辈子就带你回家。你就在这里。我还要什么明月光?你就是我的光。羽月,月,明月光。你说你,是不是就是为了我来的?”
江羽月突然间歪下头,手指滑落下去,嘴角带笑,隐约飘来两个字“臭美”。
秦怀逸揽着渐渐下坠的女子,突然觉得,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浑身傲气的女子走了,走在了春日中的雪天。她眉间那抹高傲,也再无一人拥有。
……
天上飘下的雪花遮住了墓碑上的字迹,一个手握折扇的公子缓缓走近,坐在了墓碑旁,轻轻擦拭着一尘不染的石碑。
“月儿,你看,下雪了。还记得那年你拉我看夕阳吗?我可是秦府少爷啊,怎么可能不懂你的意思。你看,我带你来看雪了。你真是狠心啊,哥哥他真正的孤身一人了。小云一直在问,姐姐怎么还没睡醒,等姐姐醒了一定要和他玩……”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
春赏百花冬观雪,醒亦念卿,梦亦念卿;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