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崖”是神秀峰群山中最险峻的一座山峰,之所以被叫“断头崖”,是因为这里是事故多发路段。这是连接山顶到山下的一段盘山公路,公路沿大大小小的山头修建,总有一边是万丈深渊。
秦妙雨开车进入神秀峰山脚下,心就开始忐忑。山里的天气,也让人捉摸不定,山脚下是火辣辣的太阳,刚进入上山的路,乌云就阴沉沉的压在头顶。
秦妙雨把音乐切换到《大悲咒》,小心翼翼的开着车往山顶爬,在山下她看到神秀峰在云雾缭绕中,宛若仙境,可她无心欣赏,只想早点走出这让她无比压抑的路段。
神秀峰的秀,和“断头崖”的险,秦妙雨是第一次见。
今天早上到了公司,送货的司机家里有急事,领导临时安排秦妙雨来这里送货,其他司机对这里客户不熟,作为医药公司开票员的秦妙雨,只好临时充当司机的角色。
而秦妙雨要去的地方,就是山的那一边,神秀峰山脚下两公里处的乡镇。
越往山顶走,乌云越来越浓,中午12点多的时间,天阴沉的像傍晚。秦妙雨觉得脚下的路,像一个不安分的孩子在蹦蹦跳跳,两边树上的叶子哗哗作响,像一双双眼睛追随着她。稳稳心神,在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她祈祷赶紧走出这崇山峻岭。
秦妙雨正专心致志的开车,忽然一声炸雷,车子跟着晃动了几下,《大悲咒》唱诵出现短暂的杂音后,由原来的男声变成了女声。秦妙雨以为自己下载了两个版本,她来不及细想,只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方向盘上。
乌云越来越低,似乎伸手都能够着天,雷声和闪电开始不停闪现。
怕雷雨天气走山路更加危险,秦妙雨想找个地方停车,等暴雨过后再走安全一些。打开车灯,看到山顶旁边隐隐约约有座院落,秦妙雨赶紧把车往那里开。
刚开到院门前,雨“哗”一声就泼了下来,手忙脚乱把货物搭好,浑身已被淋的透湿。秦妙雨急忙跑到门前,刚举起手来不及敲,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尼姑站在门后。
秦妙雨心里一惊,抬头看向上方,青砖灰瓦,暗红色的木门上方,“静月庵”三个字依稀可辨。
还没缓过神,两个小尼姑伸手把秦妙雨拽进门内,她们一左一右拉着妙雨的胳膊,秦妙雨不由自主跟着她们,往旁边的房屋走去。
“师父,师父,大师姐回来了。”走在前面的小尼姑边敲门边低声呼唤。
听到呼唤,千佛阁的门被打开了。
“妙云,你和妙月先退下,我有话和大师姐说,让谁都不要靠近。”师父手里转动着佛珠,吩咐两个小尼姑。
“是,师父。”妙云和妙月边答应边退下,并随手关上房门。
“妙雨,你辛苦了,路上危险吗?药品可带回来了?”师父问秦妙雨,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慈眉善目,眼底却有股不易察觉的英气。
“师父,路上平安,只是这雨说下就下。”看着这位师父,秦妙雨心里很疑惑,师父怎么知道我是去送药的?
这时,师父递给秦妙雨一套青灰色干净衣裤,秦妙雨来不及多想,赶紧走进室内,换下身上还在滴水的裙子。
“妙雨,盘尼西林弄到了吗?听说最近日本人盯这种药物盯的特别紧。”秦妙雨换完衣服走出房门,师父迫不及待的问她。
“师父,只剩两件青霉素了。”也许淋雨的缘故,秦妙雨觉得头很疼,但还恍惚记得,沿途把货物送给客户后,仅剩前面镇上一家诊所要的两件青霉素了。
“妙雨,你辛苦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药送到钟大夫那里,伤员们的命就靠这些药物了。”
“是,师父,我一定把货物安全送达。”秦妙雨嘴里答应着,却感到眼皮重的让她抬不起来。
恍恍惚惚中,秦妙雨跟着师父身后来到大殿,这里梵音袅袅,七八个尼姑正在那里诵经,见师父带着秦妙雨进来,脸上皆露出喜悦的表情。师父带着众人跪拜在菩萨像前。
“菩萨保佑,药品能安全送到大夫那里,救人脱病痛之门。静月庵慈怀率众弟子谢菩萨之恩德。”秦妙雨随众师妹,跟着慈怀师父对着菩萨虔诚叩拜。
忽然天空中连续几声炸雷,闪电照亮了阴沉的天空,秦妙雨看见师父脸色大变。
“快,妙雨,你带着药品从后门出去,沿后山的小路离开,无论庵内发生什么都不要管,一定要把药品送到钟大夫那里。”师父说完,把秦妙雨推出门,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雨还在哗哗地下,密集的让人睁不开眼,看了一眼紧闭的庵门,秦妙雨快步跑到货车前。这时,一道道闪电照得天空发亮,炸雷一声接一声巨响,拉开车门,呈现在秦妙雨眼前的,不是来时盘旋的山路,而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她发疯般地开着车往前冲。
不知道开了多久,天空渐渐明亮,太阳慢慢露出了脸,秦妙雨看到镇上,钟大夫诊所的牌子。走下车,找出公司的送货单,抱出货箱里的青霉素走进诊所。
“大师姐。”诊所门口放着把躺椅,上面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忽然开口叫她。
“你是平康医药公司的秦经理吧?那是我妈,几年前得了病,神智有些不清醒,你别介意。”钟大夫走过来,歉意的对妙雨说。
“大师姐。”听到这个称呼,秦妙雨又是一惊,她望向老奶奶的脸,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是静月庵开门的那个小尼姑吗?
“妙云。”秦妙雨脱口而出。
“大师姐,刚才我梦见静月庵,梦见日本人杀了师父,烧了静月庵那天,没想到醒来,却看见大师姐。”老太太说的气喘吁吁,像是经过一场长途跋涉。
师父、静月庵、白发苍苍的妙云,秦妙雨又开始头疼,她又感到眼睛沉重的睁不开了。耳边,妙云的话,却一字一字清晰的传来。
“大师姐,那天师父为了保护你带着药品安全离开,不停和鬼子周旋拖延时间。找不到你的人和药品,鬼子恼羞成怒,杀光了庵内其他师姐妹,并放火把师父活活烧死。我那时小,师父把我按进茅房边的大缸里,才得以逃脱。”
“鬼子走的时候气急败坏,他们放火烧了庵堂,我以为会被烧死。没想到老天忽然下起暴雨,房屋才没被烧着。”一串串浑浊的泪水,顺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不停流下。
“大师姐,师父用柴草盖着大缸的时候叮嘱我,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找到大师姐,净月庵弟子严遵菩萨面前的誓言。”
“鬼子走后,第二天我才敢爬出大缸,我喊来附近的老乡,帮忙掩埋了师父和师姐们的尸体。之后我到处打听大师姐的下落,却听到消息,大师姐在后山被日本人追赶,带着药品跳下山崖。从此我隐姓埋名,解放后回到静月庵附近住下来。”老人说完,缓缓闭上眼睛。
“妈,你几年不说话,一开口咋就信口开河呢,从小你都没给我讲过故事。秦经理那么年轻,你怎么叫人家师姐。”钟大夫嗔怪的看向他妈妈,脸上现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钟大夫,离镇两公里,神秀峰山顶上,是不是有座静月庵?”秦妙雨颤声问。
“是的,秦经理,听村里的老人讲,之前那里香火可旺了,后来因为主持偷偷救治八路军伤员,庵内的尼姑被日本人杀光了。平日村里很少有人敢往山顶去,说那里阴气重。”
“那现在呢?庵内香火还旺吗?”秦妙雨又想起了慈怀师父;想起了那青砖灰瓦、暗红色的大门。
“秦经理,尼姑庵在破“四旧”的时候,已经被拆了,那里现在只剩下残墙断垣。听说政府要在那里建旅游区,都已经规划好了,过两月就要动工,往后静月庵连块儿碎瓦都没有了。”
“什么?被拆了!”秦妙雨心里一惊,不觉浑身一颤。睁开眼,她赶紧看向自己身上,分明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衣服,哪里是在“静月庵”里,师父递给她的那套粗布衣衫。
而此时,明晃晃的太阳,刺的她睁不开眼。
“妈,妈,你醒醒,你怎么了?”这时,秦妙雨看见钟大夫用手,在老太太鼻子前探了探,他哭着跪了下去。
转过身,对着净月庵的方向,秦妙雨的眼泪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