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0年2月22日,广东省千禾社区公益基金会“社区互助防疫—千里马行动基金”支持,合禾学院承办的“疫情下的生活故事”写作营启动。本次课程邀请了何老师、柯老师担任授课老师,主要面向流动人口社区的妈妈、社区工作者、社区工作的志愿者。共有29位正式学员,5天里书写,他们累计写了文章152篇,共计71259字。 我们通过故事写作的方式,记录生活,陪伴彼此。以下是学员的文章,已经获得作者授权。
前言:因疫情,每个人都突然进入了隔离生活。这种生活,就如突然在天际蒙起了天障,人身处其中,毫无防备。正应了那句话:“各样事务成就,都有时候和定理。因为人的苦难,重压在他身上。”有人在此中,尝试开了一道小口,重新思忖亲情,也得以重建了新的关系;有人未因恐慌打破宁静,依然尝试恢复自足的希望;有人则在别人的生活、孩子的天真里,思考着人性背后的光亮。
疫情里的“半农半x”生活
【作者】林国秋
作者简介:林国秋,自由职业,千禾社区基金会小禾的家@银林村召集人
1月23号,哥哥告诉我:“武汉封城了。”
1月25号,住寒舍的朋友传来信息:广州可能要封城!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买了1月27号的车票回到从化村子。
1月29号村委工作人员来调查有没湖北籍人员在住,接着说,“村子要封路,这段时间大家都要呆家里,不要串门。”
2020年,疫情来势汹汹,一时之间,近13亿国人开始居家隔离的日子。
三年前,我辞掉设计师的工作,来到从化乡村开始“半农半X“生活,我就一直在折腾我院子旁边的7分地。由于是在荔枝林下种的菜,土里都是错综复杂的根系,阳光也稍显不足,我又有很大的执念:要种最健康的自然农法的蔬菜。结果当然是,两年来,我连番薯叶都种不出来,杂草长得最好,野菜亦是。
直到2019年上半年,我意识到自己的执念其实也是一种思想的牢笼之一,便开始学会堆肥,慢慢地,地里的菜都长出来了。菜园里,现在种有将近20种的蔬菜。
我每天要做饭,就去园子里转悠一圈,一天的菜就有了。
受疫情影响后,我隔离在家,每天看书之余,都会挤出两小时开荒种菜,看看我种的菜:豆苗,你今天长大了不少哇!小番茄又红了一串呀!四季豆最近都很努力喔!韭菜都冒头了呀……
地里有菜,缸里有米。生活如此,足矣。
封村第5天,清晨,我站在阳台上,往日大广高速来来往往呼啸的车鸣声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风拂过荔枝林的沙沙声,清脆高低的鸟鸣声,鼻息间微细的呼吸声。
我下楼,先去院子旁边菜地里逛一圈,摘了两个红透的西红柿,一把油麦菜,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两个鸡蛋。将昨天的剩饭热一下,再把菜和饭分一半出来做晚餐,一天的伙食就搞定了。
地里的迟菜心、介菜都结籽了,需要把菜苔剪了,分类晒干,把菜籽揉出来挑拣干净收好,中秋过后又可以种了。而且,自己留种的菜籽带着这块土地的记忆,抗虫性、生命力都会更强。
我正拔地里的老菜梆子,准备把地清出来种些豌豆,初春的豆苗真是又嫩又甜。手机响了,是妈妈的视频通话。
“你在干嘛呢?”
“我在菜园里种菜呢!妈,你看,这是我种的油麦菜,这是小番茄,这是红萝卜、四季豆,四季豆打了好多哇!”我把摄像头转向菜架子,习惯性拔起菜垄边的鬼针草。
手机那边顿了一下“唉!你说你!你一个设计师不做,好好一份工作,非要回到农村种菜!你看你这手!我养了你那么大,没让你干过一天活!你看你现在……”我看妈又要老调重弹,赶紧打断她。
“妈,手粗点没关系啦,高飞都没嫌弃!你看那么多人朝九晚五,我天天不用上班,想干嘛就干嘛,不知道多幸福!妈,你看这豆子长得多好!”
妈妈果然被转移话题了,开始和我传授要怎么种、怎么下肥,菜才长得好。然后又和我抱怨弟媳妇,说弟媳妇给她脸色看。
“她也不想想,现在什么情况,菜市场都没几档开的!我去哪买肉给她吃,说我菜炒的不好吃,她干嘛不自己炒!”我静静听着,偶尔应几声。
妈除了和我抱怨,也不知道能和谁讲了。果然,她讲了一会后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临挂电话时来了一句:“你这样也好,起码疫情,自己不缺菜吃!”
四季豆结多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我拿袋子装好,戴上口罩、帽子、手套,然后出门,走路5分钟,就到一真家的院子。我把菜挂门把手上,然后发微信:菜挂你家门上啦。
回来的路上,远远地,看到隔壁屋矮矮胖胖的刘姨,正挑着一幅担子,扁担都压弯了,桶子上下有韵律的一晃一晃的。几米外,我站住。
“刘姨,去淋菜啊!”
“是哇!去淋点肥水喽。”
“刘姨,你家还有没多余的鸡蛋啊!”
“唔多喽,点孙响兜喽,要留返给点孙吃哇,有多就俾你喽!”
好吧,等疫情结束了我也要养鸡。
还好,过了两天,简老师(一真先生)发来信息:我拿了些肉和水果给你,挂你家门上啦。后来,小A做了馒头,也给了我们一份。就这样,今天你分享几颗菜,明天她分享几个鸡蛋、馒头……半个月的隔离期就过了。
书看了十几天,我已经有点晕晕乎乎,锄地也做的有些腰酸背痛。我们都经过了14天隔离期,小A开始坐不住,邀约大家吃饭。
去小A家的路上,我看到进村的两条道路之一设了障栏,一辆大卡车打横停在路中间,阻止车辆通过。村口的鱼铺、小商铺依然没有开档,只有个戴着口罩的老阿伯挑了一担子的白萝卜坐在路边售卖,他坐远远的,还带着泥的萝卜堆上不知道谁帮忙弄了个收款微信二维码。不远处的铁皮屋老人活动中心也没了往日打牌的阿爷阿奶们的身影,门开着,但空落落的。
吃完饭,大家一起喝茶聊天,说起疫情,都想做点事。
一真说,她在隔离期间搞了直播,简老师在上面讲茶,她在上面教人做酵素,因为泰国的乐素坤博士说,“在空气中喷酵素水能降低病菌的传染性”。一真以前是医院里的护士,后来辞职出来做生意,前两年,一真把经营都转给合伙人了。她来到村子,一边种地,一边学习传统文化。她的先生简老师则在村里开茶美生活体验课。疫情刚开始,村子还没封路,一真就在群里呼吁大家不要互相串门了,进出要戴好口罩,做好防护,有事群里沟通。估计是收到医院前线的消息。
我则分享了,前两天刚开放我的藏书给村子里的孩子们借阅,可惜没一个孩子来借书。孩子们还是觉得看电视、玩游戏比看书更吸引人。
小A和她先生阿坤是我们的新邻居,也是我们学习传统文化的同修,刚搬来村子半年,现在夫妇两个正处于田园生活的激情时段。他家周围的村民们,一开始是冷眼看待这对深圳来的夫妇:“你地噶样,种唔出来嘎,你要打药啊!唔落肥边有菜嘎!”
几个月后,看着满园子绿油油的蔬菜,村民们终于没话讲了。有些村民很大方地说:“我家的地给你种啊,反正我们现在都丢荒了”。所以,小A家的地是越种越多,菜也越种越好。
晚上,空海师父在开示里呼吁大家化身为无私大爱的天使,散发和平的磁场,协助新型冠状病毒早日化解、消失。也希望人类能看到自身的贪欲带来的这一场灾难,希望由此开始人类与野生动物的和平相处关系。
日子依然平淡满足,但还是由衷希望疫情能赶紧过去吧!
(附注:“半农半X"是日本生活主义者盐见直纪在《半农半X的生活》一书中提出的,指的是一方面亲手栽种稻米、蔬菜等农作物以获得安全的粮食;另一方面从事发挥特长自我雇用的工作,换得固定收入的生活方式。)
岳母的“小传记”
【作者】梁海荣
作者简介:梁海荣,千禾社区基金会城市支教项目负责人
我是福建人,我爱人是广西人,今年春节,计划先和她在娘家过年,年初二回我家过年。所以,我们一直在关注疫情的发展。
1月20日,我们乘坐大巴从广州出发回广西某县城时,就在微信朋友圈看到疫情,当时确诊人数是190+,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上车前还买了一包口罩。
车上只有我们戴着口罩。
我们订阅了“丁香医生”,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看一下数据。看到数据的攀升,我们还是蛮担心的,21日我们又去药店买了3包口罩,并且提醒爸妈姐妹提前购买口罩。不过那时候他们并没有太当回事儿,觉得福建距离武汉远,还是安全的。
23号,早上起来已经是10点了,我习惯性地刷一下朋友圈,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尤其是看到,有500万武汉人离开了武汉去往全国各地,开始紧张起来。
这意味着疫情变得更加不可控了。
我们又去药店买了5包口罩。当时去药店买口罩的,只有几个年轻人在买。
我开始冒出取消回福建的念头,但是内心很煎熬,我知道家人很希望我能回家过年。客家人很重视年味,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对于儿子在娘家过年,客家风俗中有说辞,只是爸妈不太好当着我的面说破。
为了确认风险,我去问一位朋友,朋友说,听从了当医生的爸爸建议,已经取消了回老家的机票了,并且建议我们也不要回,在家里待着,疫情可能比报道的还严重。
对于家里人来说,觉得疫情那么遥远,不太可能来到山村里。直到23日,妹妹截图发到家里的微信群说,她们村子里发现一例疑似病例,这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除夕夜,我和老爸老妈视频,告诉说不回福建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二老的难过。
而在岳母家过年,这恐怕是我和岳母交流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岳母和爱人的关系一向紧张。我更是对岳母不太了解,交流也仅限于生活日常的沟通,比如买什么菜,中午吃什么。但是疫情来了,我们不得不被禁足在家,几乎24小时全天候与岳母待在一起。
1月28日,岳母和我爱人爆发了矛盾——岳母在大厅哭诉说,女儿不愿意和自己沟通,而我爱人则不耐烦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关起了门。
我觉得爱人受疫情负面信息的影响,有点“替代性创伤”症状。所以,她的作息都有点混乱,她不愿意与人交流。
替代性创伤指的是,一个人看到、听到其他人经历大量的灾难性、痛苦的事件,自己虽然不是直接受害者,但却因为感同身受,而出现了心理异常。食欲不振、疲乏无力、难以入睡、容易惊醒、做噩梦等情形,以及容易发火、容易受惊吓、易分心,或者感到莫名的恐惧、绝望、对现实感到麻木等情绪,或者在交往中容易与人产生冲突,如果出现这些状况,或许你已经出现了替代性创伤。
岳母则是疫情中只能呆在家里,无法外出与人交流,无法和朋友倾诉。
第二天下午,我开始和岳母聊天,想多了解一些她的人生经历,尝试用口述史的方式来了解家族历史。
我们不由自主地交流了3个小时,中间没有中断,从岳母小时候一直谈到毕业后的经历。我记录了3张A4纸,录了3段音频。当天晚上,我整理到22点,整理出一份2000多字的“小传记”。当我给到岳母看的时候,她非常开心,并且,我们还花了1个半小时,一起修改其中的细节。
我也很开心,这次疫情反而让我们关系更加的紧密。
岳母的“小传记”,我整理出了时间线,希望下次回家,能够记录更多的细节。
孩子和城中村
【作者】戴利军
作者简介:戴利军,心理咨询师,自由职业,千禾社区基金会城市支教骨干老师
和往年一样,年前洗洗刷刷,大扫除,购物,稍有空就陪伴俩“神兽"玩儿、检查作业,真是忙得不亦乐乎,还在张罗着去番禺表妹家过年的事情……元月22日,孩子爸跟我说,武汉出现了一种严重的肺炎,传染性很强,我忙着整理衣柜,“哦”了一声也没当回事。
第二天,在新闻头条上就看到了关于新型肺炎的消息,武汉封城了。
一向处事淡定的我,在考虑应该要做些什么准备,首先应该是防范,对,口罩!酒精!一次性手套!我跟老公说,赶紧去采购物资,可他是个慢性子,“急啥,中国是最大的口罩进口国,还怕没口罩!”不行,我得自己想办法,于是,我打电话给在社区医院上班的表妹,让她帮忙买口罩,年三十去她家吃年夜饭时顺便带回来,她一口答应了,问我买多少?
“起码50个吧!”在我看来疫情只是暂时的,武汉封城,广州经历过非典,对抗疫情应该很有经验,肯定很快就解决疫情了,50个口罩够用了。
这个时候不应该屯物资,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下午3点,我们开着车去超市采购,女儿也跟着去,家里先前大扫除还剩下几个口罩,正好派上用场,超市人还挺多,人人都带着口罩。女儿说:“妈妈,戴着口罩好难受,我不想戴了,一点都不舒服”,“我也觉得不舒服,呼吸不是很顺畅,但是,外面有病菌,不能摘呀”!
开始隔离的这段时间,我们在家办公,孩子也在家里上起了网课,现在家里就是课堂,没有学校的氛围和铃声,两娃早上赖床不肯起来,听网课时注意力不集中,作业也拖拖拉拉想糊弄过去……
朋友圈还流传着这样的段子,起初看到觉得好笑。不仅段子这么说,新闻也在暗示,各种消息让我担心孩子爸的公司发不了工资,甚至要面临失业,让我们变得异常焦虑、敏感。
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延长了春节假期,也打乱了我们原定的工作计划和节奏,身边朋友有的返岗复工,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有的在家办公,开启了线上“远程办公”模式,而有的人则没那么幸运,“一觉醒来,公司没了”,被迫成为了没有收入的待业游民。
2020年的魔幻开局,真像是无声的“暴击”啊。
一大堆的问题都奔出来,人在负面情绪下,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年初二早上,我和孩子们扒在阳台的扶杆上看风景,我们眺望远方的白云山。
女儿说,“妈妈,山顶好像有飞机”。
“等会来接你去玩了……”
一旁的儿子接着话逗妹妹,“真的呀?”
“做梦,我们这是疫区飞机不准着陆”
……俩孩子在阳台上一边说,一边用脚蹭着护栏的玻璃,边用手指着远方,眼神特别亮……“哥哥,你看下面有个人没戴口罩”妹妹指着对面的城中村大声叫到。
我们家开放式的阳台,这成为我们与外界连接的唯一窗口。
对面的城中村,和我们隔着一个篮球场的距离,还筑着高高的围墙,有一个小南门通往村里,因为疫情,那个门已经封锁了。平时村里的行人车辆穿梭不断,很是闹腾,因为路窄车多,有些等得不耐烦的司机,不分时候的一个劲地按喇叭,特别嘈杂,当时怎么选这个方向的房子,天天“享受”躁音……)这些天城中村空荡荡,出奇的安静,难得看到行人。
“不可能!”儿子探出头去看个究竟。
“真的呀!”
“妈妈说不戴口罩,会传染,很危险,哥哥怎么办?”
“我们大声喊,告诉他吧”。
“喂,你没戴口罩,口罩!……”俩孩子对着城中村大叫,因为距离只有几十米,我们住在10楼,不知那人听到没有,也没有什么反应,隔壁的邻居阳阳的爸爸妈妈倒是被喊出来了,他们伸出头,关心地问孩子们怎么啦?
“有人不戴口罩”“这么没有素质”、“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太不安全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了一番。
这时,阳阳出来了,孩子们多日不见,分外亲热,“阳阳,你来我家玩儿”女儿一个劲的叫唤着。
“不行,妈妈不让我出去”阳阳委屈的答道。
“这个时候还是在家呆着安全”,阳阳妈接过话茬。
“是的,我们小区现在管理也特别严,不准外出,出门必须戴口罩,唉!”
“这也是为了大家好,你看对面城中村连口罩都不用带……”我接着说,“他们好像也封村了,村民们没当回事,好悠闲呀”。
宁静了很多天,这会终于可以听见不同的声音了,我们三人聊天的同时,孩子们比我们聊得更嗨,女儿说:“阳阳,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一起玩儿呀”。
“妈妈说,等病毒消失了,就可以出去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咦,你每天可以来阳台跟我玩”。
“怎么玩?”
“猜谜、讲故事都可以。”
“不用带口罩可以说话。”
“好啊好啊,明天你在阳台叫我。”
“好啊!”……孩子们兴奋极了,手舞足蹈,小手都在阳台外摇呀摇……
宅家期间,未想到,我们的娱乐活动很多时候来至于对面的城中村。
初六中午,我从睡梦中醒来,女儿在窗前,扭着腰肢跳舞,像似鬼步舞,咦,没音乐,她在跟谁跳?我揍过去一看,原来对面城中村的楼顶上,有位女士在跳舞,原来怎么没发现呢?
疫情期间,村民们的活动场地搬至楼顶了吧。
另外一幢楼天台上有位男士,穿着运动服绕着楼顶跑步,边跑还边擦汗……村民似乎特别悠闲,对面的五金店门口还有几位男士在喝茶,还没戴口罩,反观我们小区业主,宽宽绿荫道都没几个人,看见有人,老远就避开了,见了熟人,也是远远的打个招呼,人和人之间起码保持两米的安全距离。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我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对面的城中村,也不让孩子到那里玩,太乱,怕不安全。
这时,从城中村传来一阵阵的男高音,“可能是哪位音乐特长生在练声吧,他的声音还挺通透的”,儿子从小就热爱音乐,现在备考北师大声乐系,他对歌声做着专业评价,“没想到,城中村里有唱歌高手哦”。
“妈妈,真想看看唱歌的哥哥是谁,有没有我哥哥帅,”这时女儿娇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