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马尾记

      辞旧迎新的时刻,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我,上街,到理发店去,想收拾收拾头发。至于发型,还没有确定的喜欢,和说一不二的固定。

      前些天,同事推荐了一个理发店,据说蛮不错。到了店门口,一推门,哇,里面人头攒动。一派火热的景象。

      店员一边询问谁要做头发,一边从晾衣架上抽下毛巾来,搭在肩上。

      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年轻的女店员就将我领到了一间小屋,叫我坐在指定的位置上。她和我攀谈起来。

      她问我,打算做一个什么样的发型。我告诉她,没什么打算,也没什么概念,就一个不算条件的条件:省事儿。

      我欲做离子烫,她说做离子烫太大众化,不如时尚一点。时尚?这个词出现在我耳朵的时候,有种天涯海角的遥远与生疏。一直以来,都觉得,时尚是别人的事,是美女美人的事,是职业人的事,是生活条件优渥人的事,与我无关。

      见我沉默,她又说,换一个发型吧。看样子梳马尾也有好多年了吧。我细想了一下,可不是吗?从高二年级开始,就是马尾造型,这么多年,虽然其间也将头发拉直了,变卷了,剪短了一点,但始终能扎起来,也基本上一年都不怎么换个发型扎一扎。

      换吧,换一种发型来生活,也是一种体验生活的方式嘛。我慢吞吞地说,剪了吧。那我就剪了,她说。当她的剪刀伸向我的头发时,内心,还是漫过一丝不舍。

      一剪刀下去,可就是水倒在地上,想拿回来就无望了。我摩挲着毛毛剌剌的头发,大声地说了一句:“等等!”

      女店员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我,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剪了吧。”我顿了顿说。

      只听见蹭蹭蹭的声音就在耳根子底下,我的头发!我在心里浩叹。

      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长发落地,镜子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自己。

      这样的发型,二十年前有过一次。那时,我五年级。毕业前夕,班里的女生掀起了一股剪发热潮。好端端的长辫子,咔嚓咔嚓都落地,发型成了豆腐块似的四方齐。我在坚守了一段时间的“长发阵地”之后,最终只能丢盔弃甲,乖乖归顺。

      我的头发,确切地说,是我的长辫子是叫邻居家的婶婶给剪的。在我们村儿,当时连个像样的理发铺都没有。谁要剪头发,一般都去一个村里人公认手艺比较好的女人给剪一剪,推一推。

      去婶婶家的路上,我心里有忐忑,有高兴,还有说不出来的激动。头上的辫子在我的行走中,左甩右甩。去了之后,说明来意,婶婶随即拿出剪刀,叫我坐在板凳上。她撸下来我扎辫子的头绳儿,将头发散开来,前后比划了一下,就一剪刀下去了。也只剪了一剪刀,我的辫子,就没有了。

      读初中的时候,学校里规定不允许女孩子扎辫子。一律都是“小子头”,就是那种超级短的,露出两只耳朵的发型。也因为这个可恶的“小子头”,班里的男同学多次将我误认成了男生,多次欲与我“勾肩搭背”。

      高中时,学校对发型的要求比初中时宽松了一些。女生可以留辫子。因为旧时的“荒唐梦”还在,我在心底发誓,一定要留长头发,扎个辫子起来。

      留了一年多,高二时,我的头发就可以扎起来了。后来,一直到大学,我的辫子都在。那是我性别的最佳标志:我是女生。

      大学时,宿舍里八个人,个个都是爱臭美的主儿。我们在没有晚自习的夜晚,到校门外的理发店去做头发。那时候比较流行的就是倍儿直的离子烫,也有卷毛。我们宿舍的八个人,比较喜欢离子烫。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八个人都把头发拉得溜直。

      毕业前夕,我把头发做成了大卷。花了六十块钱。那大卷陪着我坐上火车,从山口下的一个小城市,走到了省城。

      两年后,我回到了家乡,做了乡村的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我的发型,又回到了溜直的样子。

      再后来,我结了婚,做了母亲。在怀孕的那一年,以及孩子出生后的两年里,我的发型,从未改变。一只马尾扎起来,额头也溜光。生了孩子以后,大概是气血不足,头发脱落得厉害。家里的沙发上,地板上,床上,电脑桌上,卫生间里,只要是我的足迹到过的地方,一定会有头发掉下。唉,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看来都不能做坏人。因为一不留神,头发就出卖了我!

      现在,孩子大一点了,又到了年关,我也是一时兴起,决定做一次不一样的决定,剪掉留了十多年的长发,活一回短发的自己。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是秋霜?

【原诗】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

  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

  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

  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

  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

  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回信】

  待卿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回朝。

  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

  东都霞色好,西湖烟波渺。

  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

  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

  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待尔长发及腰,吾妻归来可好?

  看遍天下依依草,皆无吾妻飘渺。

  几经繁华依旧,却无留恋今宵。

  行遍天下亦逍遥,惟愿与卿同老。

  待我长发及腰,尔来寻吾可好?

  观遍人间君子遥,皆无尔之逍遥。

  几经世间仍枉,却话虚度今宵。

  何处明了意凌霄,永愿与君偕老。

  待我长发及腰,与君相约溪桥。

  山间薄雾暗萦绕,清风拂过眉梢。

  帘外翠竹清高,皓月不问今朝。

  把酒抚琴醉良宵,莫道红尘客少。

  待我长发及腰,金榜题名可好?

  对镜梳妆戴玉骚,只博檀郎一笑。

  舞姿展尽妖娆,梨花暗自轻飘。

  洞房花烛杯相交,携手今生到老。

  待我长发及腰,月高春寒料峭,

  满院落花谁祭扫,亭前道路遥遥。

  清泪洒落衣角,发丝乱如荒草,

  夜夜留梦朱颜憔,今生情何时了?

  待我长发及腰,隐于市野可好?

  青山绿水映石桥,几缕炊烟袅袅。

  闲逸绣针轻挑,庭前花锄种草,

  午后清茶淡香飘,一纸经书细瞧。

  待你长发及腰,红梅白雪轻飘。

  相思怎比相守妙,莫等残阳西照,再把心事相表。

  相识已是痴扰,相恋再把心交。

  哪管前尘风萧,余生但愿晴好。

  待我长发及腰,一份相思来闹。

  少年回头一笑,执手共采芍药。

  待我长发及腰,梦里北国雪飘。

  举伞独上孔桥,一夜江水浩渺。

  待我长发及腰,天涯望断路遥。

  书信已绝怎找,夕阳落处心焦。

  待我长发及腰,他乡游子可好。

  纵有粉黛环绕,谁知你心寂寥。

  待我长发及腰,冷看街头妖娆。

  人言江南春好,少你何度良宵。

  待我长发及腰,不复当年阿娇。

  七夕之时登高,尤愿得你一抱。

  待卿长发及腰,潘郎娶你可好?

  待卿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

  却怕长发及腰,卿卿付心他人。

  待卿青丝绾正,泪眼看他怀卿笑。

  待我长发及腰,年华似水俏。

  觥筹交错醉倒,嫣然拈花一笑。

  待我长发及腰,芳心暗许今宵。

  三千弱水饮一瓢,此夜君心烙。

  待我长发及腰,两岸青山围绕。

  江湖浪滔滔,与君携手笑傲。

  待我长发及腰,十里桃花翠草。

  君洒翩翩剑影,我执美酒佳肴。

  待我长发及腰,月下舞剑可好?

  星夜萤火缭绕,彼时惊鸿照。

  待我长发及腰,为君把伤疗。

  九死一搏两心交,寒夜飞花杳杳。

  待我长发及腰,浪迹天涯可好?

  不求江山多娇,惟愿纵马逍遥。

  待我长发及腰,琴笛和鸣可好?

  不羡仙来羡鹣鲽,日日与君老。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烛影摇红醉春宵,乱世红尘皆抛。

  待我长发及腰,风云瞬息飘摇。

  世态炎凉遭暗算,与君相隔朝朝。

  待我长发及腰,立地成佛可好?

  汝若平安归来,我必放下屠刀。

  待我长发及腰,怎知世事难料?

  谬误一声绝情刀,岁月终无静好。

  待我长发及腰,相思苦泪难熬。

  发绳飘飘情亦老,随风入尘嚣。

  待我长发及腰,已是刀兵相照。

  梦里与子同袍,梦外冷目横交。

  待我长发及腰,爱我好不好?

  千秋霸业又奈何,褪去一身骄傲。

  待我长发及腰,血染青丝白袍。

  江山弹指为君倒,此念心字枯槁。

  待我长发及腰,倾尽天下可好?

  只盼此心常伴君,陪你天荒地老。

  待我长发及腰,霜冻三尺如刀。

  从此长眠冰湖水,湖畔鸳鸯笑。

  待我长发及腰,注定孤独终老。

  覆了天下如何?你好我便好。

  我已长发及腰,只是春还早。

  今生无缘来世续,痴心永不消。

      长发还未及腰,我已将它剪掉。三千烦恼不再,岁月从此静好。

(20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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