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妈妈做的红烧鲤鱼的味道,儿时每逢过生日,妈妈会做上一条黄澄澄的外酥里嫩的大鲤鱼,上面浇上红色鲜艳的西红柿酸甜汁,再放上一个绿翠可爱的香菜做点缀,那味道着实美妙,我特别喜欢。
喜欢之一,是因为我和爸爸都喜欢吃鱼,虽然他属虎我属龙,迷信的人说龙虎斗,我俩是天天爱斗嘴,但是在爱吃鱼这方面可是高度一致的,那可不是吗?!大龙生活在海中水中,鱼是它的子民也是它的吃食;虎呢是猫科动物,我爸这头大猫极爱吃鱼,这道理很说得通。其实这说法都是我们父女俩日常打趣胡诌编的段子,自得其乐的很。
喜欢之二,是儿时生日那天,妈妈会把我那时的伙伴发小请来家中做客吃午饭。没有大人,就我们这些小朋友围坐在桌子边一起给我庆祝生辰,真是太开心了!我们等着妈妈把一道道我们喜欢吃的菜做好热腾腾的端上桌,最期待的为主的桌子中心的位置就是给这条鱼留的,它一到来我们就迫不及待的上筷子开饭了,然后保准3分钟不到就要给它翻个面,啊哈哈。一直以来我感到童年非常满足快乐。又因着妈妈的厨艺非常好,那时候逢人来家吃饭就夸赞我妈妈的饭菜香,我听了是非常幸福非常骄傲的。我感到她给我的爱是饱满实在的。
直到我长大进入青春期对童年的幸福印象一直没有任何怀疑和动摇,虽然我知道妈妈是有极强的情商,能力和控制欲的。我感到自己是被过度保护和情感操控的,但我那时间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边界。青春期的我异常叛逆和敏感,和父母的关系一度非常恶劣。现在明白这都是因为我自己生命成长需要争取空间和自主独立的性格本能。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心和母亲断掉那条依赖的情感脐带的呢,就是心理学所说的信任崩塌的那一刻的发生,我记得一切还是要从红烧鲤鱼说起。
那时候我上初中,应该是12、3岁左右,我家浴缸经常会养着一些亲戚朋友送来的他们周末从乡下钓的或是捕捞的鱼,有时因为数量比较多一时吃不完就养在浴缸里。我对这些鱼的感情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我希望一直养着,我喜欢看它们游来游去,喜欢家里面有动物陪伴。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说是养着它们,但实际上它们只是等着做成鱼汤鱼肉暂时活着。那浴缸里水少也凉,不同种类的鱼生活在一起,我们三个人又都没有养鱼知识也没有时间照顾它们,它们能活得好吗?!还不是看谁幸运生存适应力强一些才会存活的久一些!
另外,还有一个矛盾就是,我小时候因为爸爸和我都爱吃鱼,所以爸爸宰鱼我就喜欢在旁边看着,并且很开心,还会不停问爸爸关于鱼的问题。幼年的我看不到鱼的生命和它的处境,我只看到红烧鲤鱼,甚至爸爸为了给我添乐子,还把鱼尿泡专门留下来给我踩着听响玩,童年的我还一度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但是我进入青春期后,这件事情就成问题成矛盾成我的困扰了,我不想看见爸爸杀鱼了。我期待那浴缸里的鱼能活久一点,要是有活力不行快翻肚的鱼,爸爸说不能等它死掉必须要杀的时候,我希望拿出去外面杀,别在家里杀别在我眼前面杀;可是问题是,我又记得很清楚鱼尿泡踩着听响的那个儿时的我的快乐,而且我也依旧爱吃鱼。我爸爸说我是个假和尚,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也陪伴着我,毕竟我还是喜欢围着浴缸看鱼和鱼陪伴交流......又深陷感情纠结思想困惑,找不到出口。
直到有一天,有一条红尾巴的鲤鱼来到我家浴缸里,我很喜欢它,我觉得它是与众不同的,我照顾它,把它当做伙伴。我告诉妈妈这条鱼绝对不能吃,就算它也会死去,但我要把它埋进花盆土里给它安葬,这样它变成花肥就还是在家里也在花里,那花也会长得更好。它也确实活了很长时间,直到冬天来了,有一次换水应该是水太冷了,换水后的第二天它就有些不行了,侧着身子游,我很着急,我害怕它死去。那天我隔不一会儿就去看它,和它说话,给它精神支持,我觉得我是在祈祷,但也是在自我幻想,晚上睡觉前我给它做了几次人工呼吸,我看着它似乎有些反应,增加了一些生气,我才安心睡了。它很争气,活过了一个夜晚,我早上起来,看见它还活着,觉得它会因此而挺过来活下去,我告诉妈妈它可能能活,但不管如何,请求妈妈不要吃它,请求爸爸不要杀它,我中午放学回来要看见它。但是事与愿违,情况是我一放学就跑去浴缸边看它,水里只有两条很小的鲫鱼,没有她。我火了,我去问妈妈怎么回事,我刚走到厨房门口,妈妈的红烧鲤鱼端出来了,我赶紧问妈妈我的鲤鱼呢?是不是她做成菜了。我妈回答不是,这不是我的那条。我不相信我快崩溃了,我就去查看这个油炸过的鲤鱼,而它有着一条红色的尾巴!而且,我昨晚给她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我观察了她的嘴巴的形状,她头部的骨骼......哎!
我当时又恼又悲,我绝望的地问妈妈,我说:“妈,我知道你一向要强,你说的话都是对的。就算你真的撒了谎而别人找不到证据在你面前证实,你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这些我了解,以前有好几次我观察到你是这样的;但是今天,我真心地再问你一次,你说这是不是我的那条鲤鱼?你为什么把它做成菜,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吃它,你为什么还这样做?你为什么不能承认你错了。”妈妈说:“这不是那条鱼。”......
我瞬间觉得心上一阵绞痛,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也卸下了,我再也不是那个完全信任父母的孩童了,我切断了的是我早该断开的心软纠结。那种因对父母依赖而编织的美好幻想和自我欺骗,撕开了,现实是冷硬坚不可摧的,也是我今后要学会去面对的!
长大后,这件事也一直像扎在母女关系之间的鱼刺一样如鲠在喉。其间的辗转成长和修复是漫长不可一日道尽的,但母亲内心的愧疚和悔悟应该是年久日甚,而红烧鲤鱼这道菜我是再不感兴趣了,它也渐渐在我家餐桌上销声匿迹了,我也是能感受到她的这些改变和成长过程的。
而我的释怀与原谅发生在我大学毕业后的一年过年回家,我家搬家进新房子后妈妈一直说想买个鱼缸放家里,我开始没多想什么。那年我一进家门,妈妈就像个小孩儿展示什么新鲜宝贝一样,领我到玄关后面去看鱼缸里的三条橙色的大金鱼,和几只很小的热带鱼。她说,这是咱们一家三口,在这个新家里会生活的很幸福。她说,她跟养鱼的老板学习怎么养鱼,她会好好照顾这些金鱼。又说看这条头上一点红的大金鱼多像我,像个公主一样很不合群,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又很机灵一有动静它就又跑了......我明白她在说什么,她的心意和她对我表达的歉意。
近年来,特别是今年过年回家,特别是疫情在家陪父母隔离期间,唉好吧我承认吧,特别是现在此时,我又想吃妈妈做的红烧鲤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