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风清扬 原创
1
正在进食的我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我无意间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你瞧，这些傻虫子，每天就知道吃，吃完了就睡觉，睡醒了接着吃，真是愚蠢呀！”
“哈，可不是嘛，这些低等动物本该如此，它们生下来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只能服从于我们人类的意志，要是它们拥有了智慧，还能为我们所利用吗？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傻乎乎的每天只知道进食的白白胖胖的蚕。”
“说得到是，不过我可不愿意成为那愚蠢的蚕。让它们吃吧，尽情地吃吧，只要它们不担心撑破肚皮，我还能提供更多美味的桑叶。”
话音刚落，随着哗啦的一声，一片片桑叶落在我的身上，遮盖住了我的身体，憋的我透不过气来。
我吃力地从绿油油的桑叶底下爬了出来，桑叶的清香弥漫在我的周围，此时正是进食的时间，而我已经失去了胃口。
我探起头来，睁开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我的伙伴们都在尽情地进食，它们爬在绿油油的桑叶上，贪婪地用牙齿啮食着那绿油油的叶子，咀嚼着那细细的纤维，它们进食时发出沙沙的声音，而这声音从我出生开始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我早已习以为常，如今却感到有些厌倦，这使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我凝视着面前那些在桑叶上缓慢蠕动着的长得白白胖胖的同伴们陷入了沉思，它们依然在不停地进食，仿佛进食成了它们活着的唯一意义。
看到它们这样，我感到了一丝悲伤，如此惨淡地活着，它们竟然感受不到痛苦和绝望，我想不明白它们的这种忍耐力来自于何处。
带着这种疑惑，我慢慢地，慢慢地爬到了一条同伴的旁边，它正在专注地啃食着一片桑叶的边缘，它似乎吃得很开心，而我却感到一阵恶心。
“嘿，朋友，停下来！”我阻止了正在心无旁骛进食的它。
它停下来，抬起脑袋，一脸困惑地看着我，嘴边还残留着桑叶绿色的汁液。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它看着我疑惑地问道。
“你没听到他们说话吗？他们称我们为愚蠢的虫子，每天就知道吃，没错，愚蠢的虫子。”我注视着它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可是，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进食吗？如果停止进食，就会饿死的，一想到饥饿的感觉我可受不了。”它说着，又用嘴扯下一小片桑叶，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可是，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去做一些别的事情吗？”我再一次问它。
“别的事情？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比进食更有意义。至少进食能填饱肚子，填饱肚子就不会感到饥饿。这样睡觉会更加香甜。”
“如果只是为了进食和睡觉活着，这样也太无趣了吧！进食，睡觉，交配，产卵，结茧，然后死去。你不觉得这样子过一生是一种悲哀吗？”
“不觉得呀！至少我们的父辈都是这样度过一生的，我们沿着它们的轨迹来走，也没什么不好。”它说完，把脑袋转向一遍，继续啃噬桑叶。
我望着它进食的样子，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2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同伴们都随着每天的进食变得白白胖胖的，它们蠕动着肥胖的身躯，在一片片桑叶上尽情享受着进食的美好时光。而我因为缺少了食欲，身体也慢慢消瘦下来。
我开始思考，思考自己的一生应该如何度过。比起进食，思考要痛苦得多，但我却沉迷于这种危险的游戏难以自拔。
直到那一天，我们这片小天地里来了一位新的成员，它带给了我一直求而不得的答案，也因此改变了我的生命轨迹。
那是一条老蚕，皮肤灰白，上面布满了褶皱，那是经历过岁月洗礼之后留下的痕迹。它似乎活了很久了，而我在它面前不过是个未成熟的孩子。这样一条历经沧桑的老蚕，它所经历的故事一定很多，那么它的智慧也必定
高深莫测，于是，带着这种谦卑的心态，我觉得向它求教。
于是，我慢慢地爬到它的面前，它眯缝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我，在它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安详的光。
“您好。”我微笑着向它打招呼。
“孩子，你好…咳咳”它说完，咳嗽了两声。
“您身体还好吧？”我关切地询问它。
“这个你不必担心，一时半会死不了。”它说完，冲我苦笑一声，它声音中透露出的那种沧桑感带给我强烈的震撼。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求教您，依您的智慧必定能给予我最满意的答案，希望您能不吝赐教。”我说完，谦卑地低下头来。
“孩子，你说吧，凡是我所知道的，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它一脸沉静地对我说道。
“请问我们蚕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孩子，你这个问题很特别，你是第一条向我提出这种问题的蚕。我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能令你满意，但我会尽我所能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我们蚕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上天赋予了一个神圣的使命。只是许多蚕类忘记了这个使命，它们错误地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每天进食，吐丝，睡觉，交配，产卵。然后等待着死亡临近时，为自己结一个茧，死在里面。当然，这是大多数蚕的一生，它们的一生完全是依靠本能活着。但是，如果你想拥有另一种与众不同的生命体验，你就要承受一般蚕类无法忍受的痛苦，有时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它说完，用谨慎的目光注视着我。
“没事，你继续说吧！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如果通向那条路。”我看着他，坚定地说道。
“如果你一定要走那条路，你需要经历两个蜕化阶段。当时机到来时，你要像其它蚕一样，为自己结茧，你要静静地呆在里面等待着，当你拥有了足够的力量时，就要破茧而出。但是，孩子，我得提醒你，破茧的过程极其痛苦，你必须尽可能快地使用全部的力量从那厚厚的茧里挣脱出来，如果你失败了，必死无疑。当然，当你成功地从茧中挣脱出来时，你便不再是一条愚蠢的蚕，而是一只拥有翅膀的飞蛾。这时，你便拥有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当然，这只是完成了第一个阶段的蜕变。如果你不满足于此的话，必然要向着第二个阶段蜕变。啊，那个过程是极其痛苦的，和大多数飞蛾一样，你得在黑暗中寻着一束火光，然后奋力扑打着翅膀，向着那火光扑去。”它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呢？”我急切地追问道。
“我不知道，至于扑向火之后，是被烧成灰烬，还是以另一种生命迎来新生，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这是每一只飞蛾所向往的生命历程，无论结果如何，它们都选择了奋不顾身扑向那火光，至死无悔。”它说完后，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
老蚕的话，就像一道光，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目光追随着那炫目的光影，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如潮水般袭来。
“扑火之后会怎样，是死还是新生？”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3
时光一如既往地流逝，我的同伴们一如既往地进食，身体显得越发肥胖了。而我，因为有了老蚕的启发，心中多了一份期待。
渐渐地，秋天来了。我的同伴们停止了进食，开始吐丝为自己结茧。它们将自己的身体裹在一个厚厚的茧里，然后慢慢地睡去。
我爬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也开始结茧，然后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时间似乎陷入了凝滞状态。
直到有一天夜晚，巨大的动静声将我从深眠状态中惊醒过来。我睁开眼睛，隔着透明的茧，看到了一只手向着那些裹着我同伴们的茧伸去，然后将它们丢进锅中，铁锅里沸水翻腾，它们被滚烫的热水活活煮死了。
我惊恐不安地目睹着面前残酷的杀戮，脑海里反复思索着自己未来的命运。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
“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我反复提醒自己。
“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再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这样告诉自己。
于是，我用尽牙齿将茧死开了一个小口，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从那厚厚的茧里挣脱出来。正如那老蚕所说的那样，破茧的过程是及其痛苦的，但是，我还是忍受了下来，成功地迎来了新生，是的，我蜕变成了一只飞蛾。
我感到欣喜异常，但还没来得及庆祝，一只打手便向我扑了过来，还好我躲得快，不然又要深陷虎口了。
我扑打着翅膀，在黑暗中飞着，寻找着那条老蚕所说的火光。
我在黑暗中漫舞着，不停地向前飞着，飞着，我寻找着那束迷人的火光，这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飞啊飞啊，筋疲力尽之际，我终于发现了它，那道火光，出现在我的面前。在那堆燃烧的篝火旁，一个作家正坐在那里低头神情专注地创作自己的作品。火焰熊熊，烈火，我所渴望的炽热的光明就在不远处等待着我。
于是，我用尽力气，更加猛烈地扇动着翅膀，向着那魅惑的光明奋不顾身地扑过去。终于，我接近了它，那炽热的光明。
疼痛，灼热感不停地袭来，我的全身已经被火焰点燃。啊！光明！你会把我变成灰烬吗？！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之际，我听到了一声惊呼。
“啊，多么了不起的小生命啊！你对光明的热爱让我热泪盈眶。”
我知道那是那位作家发出来的惊叹，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任何赞美了，它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你终于醒了。”我是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唤醒的。
在慢慢睁开眼睛的同时，我看到了久违的阳光，还有一只长着一对蓝色透明翅膀的小精灵。
“我这是死了吗？”我扫视了一圈周围，看着面前的那只蓝色的精灵问道。
“不，你没有死，你成功了，你从一只飞蛾蜕变成和我一样的精灵。经历过烈火的烧灼，你到达了永生的彼岸，所以，我衷心地祝贺你。”它笑盈盈地看着我说道。
“真的吗？”我惊喜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与之前的飞蛾完全不一样，简直是天壤之别。是的，我变成了一只精灵，我没有被烈火吞噬，更没有化为灰烬，而是蜕变成了一只蓝色的精灵。
于是，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一时间热泪从眼睛里夺眶而出。我扑打着透明的翅膀，向着那蓝天白云飞去，向着属于我的永恒的自由与幸福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