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那些事(一)

就现在一般人的认识而言,中了进士算是到了人生巅峰,一生有了可靠的保障,但事实远远没有没有那么简单:科举仅仅完成了为国家遴选人才的任务,而如何培养利用好这些人才又成为统治者思考的问题。但是翰林这事稍微有点复杂,为了方便叙述,先介绍一些关于翰林院的基本常识,以便于大伙理解后面的内容。

历史上翰林院最早出现其实和科举的关系并不大,虽然翰林的本义是指代文翰荟萃所在。翰林院置为官署始于唐朝,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给皇帝储备人才——这里说的“人才”并不是后世意义上的进士,文章辞赋,医巫星相,书奕术艺都能入选,甚至和尚道士也能进入其中,也就是说只要有一门专长就能进入翰林院。李白同学就是这样一位供奉翰林,说白了就是陪着皇帝写诗玩找乐子,所以你就能理解李白为什么这么郁闷了——觉得自己抱负没法施展,只能写诗逗皇帝高兴,心情好才奇怪了。

大伙知道,文人凡是有点学问都有个毛病,一般看不起人,越是学问大越是这样。唐朝的翰林院中有各种各样的人士,文人学士们一般又都有点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比如李白,自然不屑于和在他们看来属于鸡鸣狗盗之徒一起玩耍;况且这些人也确实有两把刷子,虽然未必有官职,但是贴身陪着皇帝做一些出谋划策起草诏书的重要事务,算得上是白衣卿相。玄宗皇帝估计也架不住这拨人天天在聒噪,也确实需要这些人,干脆让他们自立门户,叫做“翰林学士院”。虽然名称上多了两字,待遇可是天壤之别:翰林院基本上是帮皇帝找乐子的,翰林学士院可是深入宫禁参与政务起草文书的。

唐代皇帝如此重视翰林学士,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人有学问能够出谋划策,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天子私人”,最适宜用来对抗官僚集团,提高决策和执行效率。因为翰林学士并不是官职,所以选拔时不用考虑官职资历之类的问题,从校书郎到尚书只要能入皇帝的法眼,挂个衔就可以;而这些人唯一的依赖就是皇帝的信任,政治前途也算有保障。总体而言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较少受其他集团的影响,所以皇帝使用起来比较放心。最能说明这些人对皇帝影响力的就是唐顺宗时作为翰林学士的王叔文可以提名宰相。不少翰林学士最后都奔着宰相的位置去了,当然做这行风险很大,万一有事就是替罪羊的节奏。晚唐时期,翰林学士算是是皇帝对抗宦官和藩镇的基本力量。

到了宋代,事情是了一些变化,选拔有了规范,而且比较严格。想当翰林学士,得参加科举考试,最好是进士科,以保证有基本的文字功底;然后要有州县工作的履历,也就是要求有基层工作经验,免得高高在上纸上谈兵;最后要有大臣举荐,皇帝首肯,这事也未必能办成。比如苏轼同学当时已经才名满天下,也有基层工作经验,英宗打算提拔他做翰林学士知制诰。宰相韩琦明确反对,理由是苏轼资历太浅,先做馆阁过度一下,而且做馆阁之前还要考试。苏轼对此事很是感激,认为韩琦“爱人以德”——其实他就是给苏轼同学一个展示实力的机会。

宋代的翰林学士就有了正规军的意思了,不再是简单的“天子私人”能概括了,翰林院基本算是培养高级干部后备军的储备池。如果你不经过这些步骤进入翰林院,根本没有人瞧得起你。原因也很简单:翰林学士当宰相基本是顺理成章的事,自然不能容忍履历上有什么瑕疵。据杨果先生的统计,两宋时期约有一半的翰林学士干过宰相之类的职务。但是到这时,翰林院和翰林学士院还是两个各自独立的机构。

到了元代,翰林院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叫做翰林国史院,主要是汉人和南人在里面玩耍;另外一部分称为蒙古翰林院,简称翰林院,专门掌管蒙古文字。翰林国史院其实没有什么权力,用蒙古皇帝的话说就是个养老的地方。

朱元璋同学是个公认的制度发明家,创立了很多有意思的制度,当然不会放过翰林院这个古老的玩意。最初明朝也是继承了元朝的称呼,叫做翰林国史院,很快就改成了翰林院——翰林院总算是摆脱了鸡鸣狗盗的坏名声。在灭掉胡惟庸之后,朱洪武把宰相的权力也收拢了回来,但同时也面临一个巨大的困难:事太多忙不过来,看来还是要找帮手。于是他设立了四辅官,很快就觉得“诸人皆老儒,起田家,淳朴无他长”,简单的说就是这些人见识少,头脑简单。朱元璋喜欢动脑子爱观察,很快就解决这个问题:翰林虽然职位不高,但是很适合来干参谋的事情,而且因为品级低,不用担心权力过大。

但是朱同学也面临着一个问题:科举考上来的家伙接触事务少,出主意办事难免主观化。很快他又想到一个办法,从举人中选拔年轻聪明的人,找人专门培养。这个试验比较成功,于是推行到新科进士中,让新科进士到各个部门实习,称之为“庶吉士”——这一称呼延续了五百多年。后来永乐皇帝对新科进士再次进行选拔,成绩优异者成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继续学习,三年后再次考试确定去留。这样翰林院就真正成为科举进士们的后备高干培训中心了。

看到这里,如果你觉得历史这样就确定了翰林院的地位,那就未免太小看历史玩弄人心的手段了——翰林院接下来的地位远远高于你的想象。前面提到过在朱元璋的制度改革下,翰林院的权力超越唐宋,因为明朝没有宰相了——以前由宰相承担的任务,分解到了翰林院,权力大到了可以“考驳诸司启奏以闻”,等于说宰相职位被翰林院这个机构替代了。

到了永乐时代,朱棣觉得还是要用自己人,又在翰林院中提拔了一批自己人组成内阁参与机务,其中有名的就有解缙解解元。而内阁一直没有和翰林院分开,作为翰林院的一部分存在,甚至对外公文也是使用翰林院的名义,所以也被人们称为“翰林院内署”。直到正统七年,翰林院的新办公衙署落成,内阁才和翰林院完全分开,这一时期基本可以看做翰林院的巅峰时期。

也正是内阁的出现,导致翰林院政治上的地位逐渐丧失,可谓盛极而衰。原来拥有的起草诏命参与机务的权力被内阁拿走了,后来连议论政务也被人视为多事之举。所以内阁和翰林院分家以后,翰林院的政治地位开始逐步衰落,除了培养第二梯队的高级官僚外,可以看做一个普通的文秘学术机构。

到了清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先有南书房,后有军机处,都是皇帝独揽大权的有力工具,不再需要翰林院多嘴多舌,所以翰林院在政治上也没有什么地位。所以基本上翰林院可以看做一个研究生院,进士们进去以后进一步深造,为冲击更高的官职做准备。

注:翰林院系列主要参考杨果先生的《中国翰林制度研究》及邸永君先生的《清代翰林制度》两书写成,特此说明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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