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龙润玉
润玉整日里布星挂夜，昼夜颠倒，所以白日里何时起身是没个定数的。
昨日夜里，灵犀已经凝聚实体，恢复了五层的灵力。犹记得自己现在还是白吃白住的状态，作为离恨天玄都大法师座下弟子，她向来都是有恩必报之人，更何况润玉道友又待她极好。她本就自告奋勇应承了润玉道友，要打理璇玑宫一应事项，承君一诺，必不敢忘。
所幸她平日里打理离恨天仙药园，多是亲力亲为，所以，虽然她不司掌四时花季，没法子凭空变出繁花似锦。可她本为乙木之体，又是太阴之女，对于木系、水系的法术倒是颇为精通。且她拥有不计其数的各类奇花异草，灵植仙药种子，将之掩埋在土壤中，引西海龙族的祈雨之术灌溉，辅以灵力催长，也能达到瞬息万变的效果。
修道之人是不用睡眠的，之于他们来说，打坐修炼便是如同休养生息一般，只有平日里灵犀开炉炼丹，需得凝神聚气、全神贯注，以灵力催动八卦紫金炉中的六丁神火，炼足数日，这样出炉的丹药才是上品，也避免了发生炸炉的情况。如此一来倒是极其耗费心神，需得在炼丹完毕之后歇息好几个时辰。
眼下灵犀倒是不用炼丹，她莲步微移，袅袅婷婷地来到了璇玑宫后院，举目望去，这璇玑宫后院夜里虽然清幽，可白日里却着实有些荒芜萧瑟，除却那方碧潭和花青石台，竟是再也无甚物什。黛眉微蹙，不禁感到自己任重而道远。
自打灵犀恢复了灵力之后，系在她腰上的乾坤袋便解除了禁制，可以使用了。说起这乾坤袋，乃是取自“乾坤皆纳，万物尽收”之意，与那地仙之祖五庄观的镇元子大仙的袖里乾坤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灵犀的乾坤袋只能收容死物，镇元子大仙的袖里乾坤却是可以包罗万象，两者是断然比不得的。
柔若无骨的素手一翻，白嫩的掌心出现了一截花枝，灰褐色的藤条细长弯曲，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这云萝花枝，还是取自未央宫流星瀑布旁的虹渊湖，平素，我最是喜欢在那株云萝树上吹箫，在树下抚琴，往日里半夏冬青两只鹤儿总是喜欢来听我抚琴吹箫，也不知我走了之后，它们怎么样了……”灵犀回忆起自己在离恨天的日子，喃喃自语道。
离愁别绪就像夏日里的骤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灵犀敛下略微哀伤的眉眼，将那截云萝花枝插在碧潭边，双手掐动法决，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神灵，四海之滨，听吾号令，结云施雨。”
突然之间，花枝上方浮现了一片不大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斗大的雨珠落下，花穗乱哄哄的摇摆。雨一落到地上，汇集在一起像一条条小溪流流入地下，立时便被饥渴的土壤吞没，润泽着碧潭边方圆一里的土地。
片刻后，灵犀收起法术，慢慢的雨停了。这种小范围的祈雨之术耗不了多少灵力，却是相当便利，灵犀打理仙药园，这祈雨之术是不可或缺的。她点点头，满意的看着原本干涸的土地变得湿润起来，素手一翻，将自己平日里收集的药草灵植的种子一一播种下去。
缓缓闭上灵眸，以指凝气，紫色的灵气盘旋萦绕，虚空一挥。就见璇玑宫后院中，灵犀种下的种子、花枝，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迅猛之势快速生长起来。
云萝树开云萝花，微风挟着醉意，卷地而来……错杂的藤蔓带着深沉，交织在暖阳中，错落有致。这株云萝树开的极盛，深深浅浅的紫色从天际流下，像一条瀑布，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犹如慵懒的女子沉睡在清晨最美的朝阳中。花瓣上的露珠闪烁着银光，像迸溅的水花，飘飘洒洒。细细的藤蔓上挂满了花朵，在风中摇曳，没有声音。
灵犀看着这璇玑宫后院从满目荒芜，转瞬之间充满无与伦比的生机，满意的点了点头，粲然一笑：“这下倒是与我流星瀑布旁的未央宫景致一般无二了。”
灵犀挪步来到云萝树下，葱白的玉指伸手拈住一片云萝花：“许久未做云萝糕了……”转身来到花青石桌旁，罗衫一挥，原本空无一物的石桌上顿时出现了几盘精致的糕点，一柄棕褐色紫砂壶，两支茶杯。茶杯是青蓝的梅花，在白色的底蕴下，显得更加素雅。
“也不知润玉道友会不会喜欢……”灵犀打点好一应事项之后，抬眼望着这翻天覆地一般的璇玑宫后院，有些担心道。
她举步来到云萝树下，轻轻一跃，便飞上了树端，转身坐下，素手一翻，陪伴她多年的“晗光”紫竹箫便出现在了手中，将之置于唇边，灵犀缓缓闭上眼吹奏起来，箫声低沉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璇玑宫内殿
润玉还躺在榻上休息，在他身旁，魇兽蜷曲着身体，安稳祥和的睡着。突然间，一道清泉般的箫声落入魇兽的耳中，它一向耳聪目明，这道箫声哀怨凄婉仿若女子低语，煞是好听。它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抖动了下驼铃般的耳朵，随着箫声的一重一轻，大剌剌向外冲去。
润玉一向浅眠，他方才听到魇兽的动静，恍惚间也听到一阵模模糊糊的箫声，他悠悠睁开双眼，这箫声，也随着他的意识清醒而越发清晰起来。他心下疑惑不已：“也不知是何人在吹箫？”遂起身整理了下仪容，打算前去查看一番。
箫声一直在继续，魇兽一路狂奔到灵犀吹箫的璇玑宫后院，云萝花树下，它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灵犀眨动，呦呦的叫了两声，似乎是表示它对这箫声的喜欢之情。
灵犀被魇兽的叫声打断，便停止了吹奏，看到是活泼可爱的魇兽，不禁笑道：“小家伙，你也喜欢这曲绛雪调么？”
魇兽好似听懂了一般，又呦呦叫了两声。惹得灵犀颇有些哭笑不得。
润玉慢慢移动到璇玑宫后院前方，突然发现箫声没有了，却听见后院之中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润玉甫一踏入璇玑宫后院，便觉自己走错了地方，有些不敢相信，微张着双唇，一时之间怔愣在了原地。
灵犀刚刚还在取笑魇兽，蓦然回首，却见润玉不知何时站在了后院门口，却不见动作。见到润玉过来，她眉眼带笑的跳下了云萝树，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满满都是眼前的人，急急地向润玉跑来。
润玉定定地看着那个向他跑来的人，往日里盈满星辰的眼中只有他的倒影，那样温柔缱绻的笑意就像一朵素净淡雅的花，只因他而绽放。
灵犀在润玉跟前停住，微微一笑，轻轻拉起他藏在月白长袍下的手，跑向后院中的那株云萝树。
润玉的眼神温柔地盯着灵犀仙子与他交握的手，她的指尖微暖，为他驱散了清晨的寒气，一如她的人一般温暖，润玉心中如是想到，嘴角微微勾起。
“润玉道友，你可算是醒了，你快来看看，这璇玑宫，可还满意？”灵犀欢喜的问道。
润玉抬眼就见眼前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粗壮的盘虬卧龙般的枝干，不断地流着，流着，流向人的心底。不远处还栽种着星罗棋布的花花草草，要说这璇玑宫后院改天换地都不为过。
灵犀又拉着润玉去观赏她种下的药草，一一为他介绍：“这是苍术，可以化浊止痛；这是紫苑，可治风寒咳嗽；这是白芷，有活血化瘀之效……”灵犀如数家珍的介绍着每一种药草的名称疗效，忽然抬头，看见俩人还紧握的双手，白玉般的脸庞立时醉起了一抹红云，急急松开了手，假装咳了一声：“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是想多种些奇花异草的，不想却变成了一片药田。”
润玉手上的温热忽而散开，徒留下怅然若失之感，心中不由感叹：“果然我还是贪恋温暖啊……”不过片刻，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样子，浅笑道：“灵犀仙子不必介怀，这璇玑宫能变成此番模样，都是多亏了灵犀仙子，润玉很喜欢。”
灵犀眼前一亮：“真的？”
润玉不由笑道：“自然是真的。”
灵犀欢欣鼓舞地的说道：“润玉道友刚醒，灵犀备下了些茶点，润玉道友可要用些？”灵犀领着润玉往石台而去，润玉果真看见石台之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和一柄紫砂茶壶，两只茶杯，心中渐暖。
“润玉道友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灵犀刚坐上石凳，就催促道。
润玉抬腿坐下，长袍下的一只手伸手拈起一块点心，微微张口，送入口中，轻咬了一下，口中只觉有淡淡的清香，细腻软糯。笑了笑：“味道很好。”
听到润玉的答复，灵犀心下稍安，白皙纤细的双手提起紫砂茶壶，缓缓往青花瓷杯中倒入茶水，动作似蜻蜓点水般优雅好看。
“这糕点是灵犀在离恨天时，采集云萝花制作的云萝糕。”灵犀抬手又为润玉添茶。
“方才润玉在璇玑宫内听到了箫声，是灵犀仙子在吹奏吗？很好听。”润玉问道。
“是我在吹箫，可是吵到了润玉道友？”灵犀回答。
润玉摇了摇头，轻轻笑道：“没有，润玉只是觉得，灵犀仙子实在是多才多艺之人。”
灵犀微微一愣，继而笑眯眯的说道：“润玉道友说的哪里话，岁月如此悠长，除却修炼，总要有些消遣才是。”
润玉不觉失笑：“倒是润玉着相了，只是麻烦了灵犀仙子准备茶点。”
“哪里麻烦？灵犀平素在离恨天，师父的一应事项也是交由灵犀打理，师祖长年闭关，灵犀早已习惯，不觉麻烦。比起这区区糕点，这壶茶倒是极为难得，此茶名唤“浮生”，灵犀也只与师父同饮过而已，旁人是断然喝不到的，润玉道友且尝尝看。”
润玉闻言十分讶异，却不知是什么茶如此贵重。他举起氤氲冒着热气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滑入嘴唇，初时微苦中夹杂着浅浅涩味，细细品来，升起淡淡的茶香，甘甜里又带着一丝清凉。片刻，润玉就发现，自己心神都松弛了下来，有一股力量在激荡着他的神魂，极尽升华，就连灵力都增强了许多。眼前一亮：“灵犀仙子这茶，滋味甚是微妙。”
灵犀娓娓说道：“黄泉花苦，可增长修为；菩提叶涩，可静心通明；昆仑冰泉甘甜，可洗涤神魂。人生就像一杯茶，初时苦，末时甜。”
润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继而又问道：“灵犀仙子如今凝聚了实体，可要去跟父……，天帝陛下通禀一声？”润玉私心里并不想因为他是天帝大殿下的身份而与灵犀有所疏远，能与她像现在这样相处已经足够了。
灵犀蹙了蹙眉，摇了摇头：“一来，灵犀并非九重天之人，二来，离恨天避世多年，如非必要，并不想与各界有过多牵扯。”
两人相对而坐，树下品茗，一时之间只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布星台
润玉依旧按时到布星台当值，身旁跟着灵犀和活泼的魇兽。润玉抬手开始布星，微微侧头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灵犀在打坐修炼，眼眸含光看着她的面容，微微一笑，心中十分满足。
布完星后，重新安静下来的布星台在星辉的照耀下愈发静谧清凉。润玉刚布星完毕，灵犀也立即收功，起身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想润玉道友当值完毕应当饿了吧，灵犀以神行术先回璇玑宫准备些茶点可好？”
润玉连连摆手说着不必麻烦，灵犀嗔了他一句：“就算润玉道友不饿，小家伙也是要吃的。”魇兽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上前两步靠近了她一些，冲她低低叫了两声，瞪着那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引得她忍不住伸手也去摸了摸它的头，魇兽竟也没有躲开，只是微眯着双眼，极为享受的样子。
指尖的触感顺滑柔软，如同上好的丝绸，带着丝丝微凉，抚触之间甚至有些让人上瘾。
“你看吧，小家伙也说它饿了，那我就先走了。”灵犀说完转瞬就化作一道流光飞走了。
徒留下润玉哑然失笑，他想到自己许久没有泡过尾巴了，正好灵犀仙子也不在场，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丑陋不堪的模样，遂转身朝天河而去。
月凉如水，灵犀在璇玑宫内许久不见润玉归来，不免有些担心，疾步往璇玑宫外走去，打算去寻他。
这厢，润玉在幽暗的天河中泡着尾巴，许是这几日发生的事实在有些多，他真的有些累了，眼前似有千斤重量，靠着一块灰色石块，渐渐闭上了眼睛。魇兽也在他旁边睡得安稳。
灵犀遍寻润玉不得，心下焦急万分，却见天河边一架虹桥流光溢彩，绚丽夺目，便徒步踱上那座虹桥，行至桥中央才发现月白色的琼树下，一片墨绿得几近发黑的茂盛林子裹着一潭汤药汁般泛着苦涩深褐的河水，微微起澜，四下寂寂无声。润玉正阖眼休憩，下半身一条月华粼粼，闪烁着银白珠光的龙尾正徐徐拍打着水面。
灵犀捂住快要溢出声的惊叹，悄无声息的向他走去。只是她一行至润玉面前，魇兽就先一步闻出了她的气味，站起来围着她打转，呦呦的叫着。润玉甫一听到声响，就睁开了一双眼睛，迷迷澄澄将她一望。
我抬手指了指他的龙尾，兴奋道：“原来润玉道友是一条小白龙啊……怪不得西海龙族狂傲自大，要是我也有这样一条尾巴，肯定眼睛都长到脑袋顶上去了，润玉道友这尾巴可真的是无可比拟啊！”
润玉瞧了瞧他的尾巴，羞涩的一笑：“一般、一般。”
魇兽见他醒转，立刻乖巧的将头靠过去，眨眼间，润玉那条波光粼粼的龙尾就化作了两条腿，慵懒地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说道：“灵犀仙子怎么会过来？”
“我见你许久未归，便出来寻你，一路走到这里。”
润玉点了点头。
灵犀语笑嫣然，笑靥如花，一双清泉般的眸子眨动两下，带起点点星辉：“润玉道友，我们可是朋友？”
润玉温和一笑：“自然。”
“那……以后你也不要叫我灵犀仙子了，九重天不比离恨天，不以道号相称，你就唤我灵犀吧，我……可以叫你小白龙吗？”一双澄澈明亮的双眼望向他，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喽！”灵犀狡黠一笑，继而望向虚空中，像是回忆什么，语气悲凉：“灵犀一直都对龙族颇有好感，万万年来，灵犀在离恨天只得了西海六公主渔川一个挚友，西海龙族的祈雨之术也是她教与我的，只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孤寂，快的让人抓不住。
润玉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那样哀伤的样子不适合她，只得点了点头：“灵犀若喜欢，便叫吧。”
灵犀闻言，又喜笑颜开起来。心中感慨小白龙的体贴温柔。
“那我们回去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