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台湾文坛上闪亮的恒星”的琦君是极少数的从事真正文学创作而作品畅销的作家,她的作品之所以深受读者欢迎,当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信奉着“感人心者,莫善于情”这句名言,她始终怀着一颗纯朴的慈悲之心,用“情眼”看世界。于是,在她的作品下,处处都是爱,万物皆有情。无论是眷恋故乡的风土人情还是记述童年有趣的生活见闻,抑或是追思父母恩师的情谊,都显示了她独特精神体系中的至真至善至美。
琦君原名潘希真,1917年生于浙江永嘉瞿溪乡一个旧式家庭。由于父母早逝,与其兄由伯父母抚养长大后过继给久历戎行的伯父潘国纲。被伯父母视为掌上明珠,自由跟随家庭教师学习传统文化,后师承“一代词宗”夏承焘。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她在国文上的造诣渐高,先后发表了很多作品。50年代后,散文集《烟愁》、《红纱灯》、《桂花雨》、《三更有梦书当枕》、《水是故乡甜》、《母心、佛心》等相继出版。夏志清先生曾说:“琦君的散文和李后主、李清照的词属于同一传统,但她的成就,她的境界都比二李高,我真为中国当代文学感到骄傲,我想,琦君的好多散文是应该传世的”。他以为《一对金手镯》、《髻》早该取代《匆匆》、《背影》成为中学教材,甚至列入“诺贝尔奖”也毫不逊色。这是夏先生对琦君作品的高度评价,琦君的作品之所以获得如此高的评价,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作品中所宣扬的“慈悲”,她总是看什么都是温存,并且不仅仅只是局限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
一、慈是慈,悲是悲
在中国固有的观念中,慈与悲几乎是连在一起的,我们为人处世常常说慈悲慈悲,就是要待人宽容,富有同情心。佛语中,则慈是慈,悲是悲,慈爱众生并给与快乐被称为慈,同感其苦怜悯众生并拔出其苦称为悲。在琦君,“慈悲“似乎又得另解。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有情之人,而这个有情的极致便是菩萨心肠,便是慈悲。但她的慈悲不是那种君临天下的神授者的态度,也不是救苦救难的大慈大悲,她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信奉着她所信奉的慈与悲。
二、慈是宽善众生
琦君的作品中一直追求一种至善的精神境界,它源于作者真挚敦厚的凛赋气质,也得力于作者自身的忠恕的道德修养。它时刻提醒着作者本身同时也提醒着我们要宽以待人,关爱众生。
(一)宽以待人
琦君是大师长潘国纲的掌上明珠,特别是她的哥哥去世之后,潘抚其头悲怆地说“爸爸仅你一个孩子了”,可见她的地位尊贵和受宠程度。但是身为官家小姐,她却从不摆架子,反而和就家里老老少少的长工成了很好的朋友。听阿荣伯讲故事,和阿标叔下茅坑棋、猜豆子拳,和阿喜一起陪外祖父去看庙戏……在琦君充满温情的叙述中,那个雨天蹲在大谷仓后面推牌九、剥炒胡豆给自己吃的阿荣伯就是她的另一个外祖父,那个常常为庙戏的好坏而和她吵得面红耳赤的阿喜,简直就是她的另一个哥哥。他们相处,长幼有序,却从无尊卑之分,其乐融融,充满大家庭的温馨。
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琦君也很宽容。例如姨娘,她抢走了母亲心爱的丈夫,让母亲一辈子郁结,她还不喜欢琦君,常常无理地欺压她,抢走她心爱的洋娃娃,并且把它搞得面目全非……这些,琦君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只是捂着被子偷偷地哭却从来说。为了接触到更多的书,她常常站在远处听姨娘朗读父亲买给她解闷的书。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也不在了,留下姨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琦君抛却以前所有的恩恩怨怨,不计前嫌地悉心照顾她的生活。又如《倒账》中写的,家里赖以生息的一笔钱被朋友倒掉了,对于这种损友,我们都不免要牙痒痒地骂上几句,但是琦君却不抱怨,她想的是“由此使我们懂得如何安贫守拙,更懂得在贫与拙中,如何来享受无边的家庭乐趣”。她总是不断想,而且不断地只往好处想。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她的境界了。
琦君还以一颗宽容温良的心对待贫苦人民。《三划阿王》和《我的蚌壳鞋》里写她对乞丐也充满同情心,从《阿荣伯伯》、《小仙童》、《一对金手镯》亦可以看到一个节俭、善良、容忍、慈善的琦君。
(二)善待他物
除了写人,她的笔也离不开她心爱的动植物。她的处女作就是《我和我的小黄狗》。她写猫(《家有五猫》),写狗(《寂寞的家狗》、《失犬记》、《老鞋匠与狗》),写后猴(《再见呆呆》),甚至写老鼠(《人鼠之间》、《鼠年怀鼠》)蚂蚁(《守着蚂蚁》),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动物深深的友善与慈爱。
印象最深的是《送鸽记》,虽然不懂治疗但是因为怜爱受伤的鸽子,她仍然振奋精神,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将鸽子救活,而鸽子在她的关爱之下竟真的好了起来。琦君高兴极了,常带着鸽子去散步,还美其名曰“溜鸽”。记得小的时候在农村,有一次奶奶为做一道菜要把很多只小鸭子扔进开水里给煮了,我和一个小伙伴死缠烂打好不容易救下一只已经被烫伤了脚的小鸭子,为它敷药,带它散步,后来小鸭子因为伤势太重而死去了,我们都很伤心……很多年过去,我在一点一点地成长,生活简直让我褪了一层皮,我和那个富有爱心的小女孩越处越远,迷失在浮躁的空气中,某个深夜在灯下阅读《送鸽记》的时候,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懵懂单纯的为小鸭子流眼泪的小女孩,心里是满满的感动,不知是为琦君还是为那个小小的自己。
对待植物,琦君也是小心呵护,她好像偏爱兰草,作品中常常提到对兰草无微不至的照顾。
对人对物,琦君都心存善念,“与众生乐”永远是她的追求。
三、悲是悲悯世界
有人曾说,这个世界,凭理智来领会是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个悲剧。琦君一直是一个性情中人,所以她的作品是具有悲观气质的,不是那种惊心动魄的深刻,而是一种令人掩卷慨叹的无奈。正如好几年前,我第一次读《项脊轩志》,读《祭十二郎文》,读《祭妹文》,那种窒息的悲怆真是难以言表!
琦君的笔下,相信有一个形象一定是深入人心的,那便是对她有养育之恩,视她如己出的被唤作“妈妈”的伯母。她笔下的母亲是中国传统社会里典型的贤妻良母,温良恭俭让,逆来顺受,充满佛心。然而这样一个贤惠得近乎完美的女人,内心却承受着巨大的创痛。没有人会忘记《髻》中二妈头上那耀武扬威的刺痛母亲内心的发簪;没有人会忘记《一朵小梅花》中那被无情退回的母亲辛苦按照父亲送的梅花簪而精心绣的梅花手绢;没有人会忘记《吃大菜》中那个丈夫变了心,却一如既往地精心照顾他的生活,在石廊檐下,伴着微弱的阳光眯着眼给一大碗被开水泡开了的燕窝拔毛的女人……母亲简直就是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她和父亲虽然青梅竹马,爱情却发生在婚后,后来父亲变了心,她便始终生活在幽怨之中。这一切,琦君都看在眼里,她悲悯母亲的不幸,所以《髻》中,当陈嫂骂母亲不配请包梳头时,她气哭了,后来自己学着给母亲梳头,渐渐懂得母亲,体谅母亲;所以《一朵小梅花》中,当父亲不耐烦地退回梅花手绢时,她对母亲撒了善意的谎,把手绢偷偷地藏在书包里;所以琦君为母亲鸣不平,为她立碑做传似的写了长篇小说《橘子红了》,写得如此隐忍如此深刻!白先勇甚至说:“琦君是在为逝去的一个时代造像,那一幅幅幽幽的影像,都在诉说着基本相同的老故事,温馨中透着怆痛……如此多感人至深的好文章,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被丈夫抛弃后默默承受非人痛苦与屈辱的具有菩萨心肠的好女人,这一些,于她,于我们,都是刻骨铭心的。
还有一个人物,也是我印象至深的,便是她那个专偷肫肝吃的肫肝叔。这个人,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并且嗜赌成性,甚是令人讨厌!但在琦君笔下,此人却有几分落拓不羁。她悲叹他的才气丰沛却得不到正确的运用,悲叹他对女工阿月那单纯却得不到的爱,在她的印象里“肫肝叔说‘她应该是喜欢二哥的,我不配’,从这一点看,肫肝叔是个心地很好的人”。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她看到他的另一面。她说:“我教阿玉认字读书,二叔也买了整套的伟人故事送给她,肫肝叔说‘还是让她读二十四孝吧,那样她才能死心塌地地侍候二嫂,读新书她就会不甘心,她是要哭的’,他说的没错,阿玉一直忍,也一直哭,后来哭着被嫁给了船夫,全家就在一条乌篷船上飘飘荡荡。”……这样朴实之下潜藏悲情的文字,怎么不令人动容呢?
后来她去了台湾,从事司法工作多年,看尽人生百态,她说“杀人的动机有时是可以悯恤的,对善恶是非的提出,除了约定俗成的一般规矩之外,尚有更深层的考量。”所以她总是怀着一颗悲悯的心对待工作,所以她的笔下没有一个彻底的坏人,她对他们是宽容的,因为他们是善良的灵魂。
琦君作品中渗透着如此温存的慈悲,这与作家生活的积淀和旁人对其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毫无疑问,对她影响最大的,自然是那充满“母心.佛心”的母亲。她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善待众生。她在她眼中,是“一潭静止的水,表面上看不出激动的时候,她的口中,从不出恶毒之语……有人说长论短或出口伤人,她就连连摇手说‘可别这样说,将来进了阴间,阎王会把你的舌头拉出来,架上牛耕的啊!’”.她教会她同情弱小,善待生命并且惜福。母亲的教诲,不仅培植了琦君的温厚善良,是她慈悲为怀,悲悯众生的源泉,同时也深深地触动感化了我。我自认为是一个有些小家子气心胸不够宽广的人,常常没来由为一点小事生闷气,也看不惯很多东西,但是当我看琦君的作品,看她笔下的母亲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要做一个善良的女孩子,要时常怀有一颗菩提心,待人诚恳宽容。
琦君早年承受庭训,家庭教师是一位姓叶的先生,亦是以为虔诚的佛教徒,教到后来索性披一件长衫云游出家去了,而先生教给她的,除了厚实的国文基础之外,便是要她心存宽厚。
在后来的求学生涯中,她遇到“一代词宗”夏承焘,并成为他的女弟子,夏老师对她影响很深,无论是在诗文的创作上还是对禅理的顿悟上,甚至是在生活中都让琦君受益匪浅,使她懂得待人以善。正是夏老师的谆谆教诲使得琦君能够一直用良心写作,写出了那么多至善至美的好文章。
还有那个连小偷都对之肃然起敬的财神爷公公——外祖父。他对一切人都亲切和气,甚至连蚂蚁也要保护起来。他顶风冒雪地给最蹩脚的戏班捧场,还给他们一块银元买热酒喝;他抓到小偷也不打骂,反而给他两块银元帮助他渡过生活的难关;他懂得养生,从不生气,所以他开开心心地活到九十多岁无疾而终。这样一个慈善的老者,常在生活中教给她人生哲理,引导她追求真善美的人生。
童年的生活、人事,亲友和师长,在作家的心目中占据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他们的影响后来深深地渗透到作家的一部部作品中,并逐渐衍生为一种独特的情结和人格,为我们构建了一个永远慈悲的琦君。
其实慈悲就是慈悲
人常说,慈悲就是同情心。佛曰,慈即与乐,悲即拔苦。而我对琦君作品中慈悲的理解是慈即宽善众生,悲即悲悯世界。但我想,无论慈悲还是“慈,悲”,它们所宣扬和追求的都是在对人生真正觉悟的基础上,帮助众生拔出苦痛并最终获得快乐,这一点,他们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