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东屋踹门的声音一起,晓宁便奇异的心安起来,把脑袋放到了枕头上。
从看到父亲喝得站不稳开始,晓宁就开始了担忧了。母亲送走客人,让晓宁帮忙一起收拾碗筷。碗碟碰撞,无数碎裂的声音响起,晓宁觉得这声音里都藏着阴谋:这些碗碟不安分的躺在桌子上,它们目光灼灼。晓宁心惊不已。晓宁借着衣袖的遮挡,偷偷看母亲,却只看到她平静而专注地整理餐桌。
盘盘盏盏上油光一片,是厮杀后的战场,也是被抛弃了的坟冢。晓宁无意识在桌面上蹭了一下手掌,想蹭掉那股挥之不去的油腻感,但手上油腻虽然变少,那股恶心感却更重了。晓宁捧着盘子离开,恍惚觉得,就因为刚刚的动作,她与这恶心感满满的餐桌产生了某种联系:行走间,身后似乎缀着某根透明暗线,让她与它们紧密相连,无论她走了多远,都会被拽回这房间,这充满酒精味的空气中,这油光发亮的餐桌旁。
母亲收拾餐桌极其干净利落,所有剩菜被集中到盆里,所有餐盘、碗、酒杯被收进灶台,最后用抹布一抹桌子,洒落在桌子上、干结的汤汤水水都被扫进了垃圾桶里。母亲收拾完客厅就回了东屋。母亲如晓宁预料得一样沉默。她在特别生气时,便会沉默。她沉默着,憋闷着,直到无法沉默。
晓宁决定保持同样的沉默,非要开口,也是轻声细语,这样她就能保证她是安全的。
母亲进屋之后不久,晓宁试图把东屋的门拉开一条缝隙,好偷偷观察门内的情况,这样发现异常才能迅速应对。但晓宁发现,和之前数次一样,房间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母亲和父亲待在他们共同的房间中,相对沉默。父亲是睡了,母亲是不想开口。于是,整套房子,剩下的空间就都是晓宁的了。但这硕大的空间却并不让晓宁感到开心,她只感到了大和空。
在客厅里坐到十点半,晓宁决定睡觉。
冬日的深夜,被窝是僵冷的,宛如含冰。晓宁手脚冰凉,蜷缩着身子,在被窝里缩成最小的一团。温暖迟迟无法从头顶传送到脚底,于是被窝一直是冰窖,顶多算是不透风的冰窖。晓宁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客厅另一侧的卧室同样沉寂,在黑夜中暗中盯着晓宁。它的眼睛满是黑光。晓宁把房间门打开,留了一条细细的缝隙,透过这缝隙便能看到被月光照亮的发白的地板。但这缝隙若有若无,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那黑暗吞噬,但她不敢立即入睡:她明白过了半夜,热闹才会开始,今天的重头戏才会上演。
终于,在第一声“嘭”之后,东屋果然开始热闹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嘭嘭嘭三声。晓宁猜测是连摔了三只鞋子——这声音顺着晓宁的耳朵冲进去,在她的脑子里爆裂开来。她从冰冷的床上一跃而起,随手捞起棉袄披上,快速无声靠近东屋。东屋里却突然安静起来,耳朵贴在门上,勉强能听到很粗的喘息。晓宁不确定这声音是前兆还是余韵,然后是被压制住的说话声,她听到她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声音提起:……晓宁,你就不考虑一下……不管了……
晓宁的心顿时凉了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喊出来:不管了是什么意思?是要离婚么?他们都不要她了么?但她脚下踩着的,明明是她几个小时前刚刚擦干净的地板——这是她擦的地板!这地板给了晓宁一点勇气,让她能继续偷听下去。但几句嘟囔不清的声音过后,屋内说话的声音不见了,接着是席梦思床嘭嘭嘭的声音,还有茶杯被摔倒地上的声音:啪!
晓宁稍稍把心放回原地,明白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想起如何处置她。晓宁搓了搓冷得发疼的胳膊和冰凉的脸——大厅的窗玻璃白天刚刚被撞碎了,还没来得及按上,冬夜的冷风正掺合着霜意灌入。暗红色的瓷砖地面正泛着冷光——晓宁这时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脚,她忘记穿鞋了。脚感觉不到冷的原意是早已冻僵。
半个小时后,屋内摔东西的声音终于停了,可同时开始有了争吵声。晓宁终于开始觉得脚上针扎似的冰冷了,于是她决定再次回床上躺着。
被窝里仅有的热气已经没有了。放在平时,重新暖被窝足以让晓宁和玩伴抱怨半个小时,但是现在时间却过得特别快。晓宁的脚热起来了,脚下的被子有热意了,脸也热起来了,乍寒还暖,脚上便有点刺痛。为躲避从敞开的房门灌进来的风,晓宁只留了一只耳朵在被窝口,其他部分都藏在被窝之内。
晓宁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向大厅,半透明的月光正飘洒着,大厅晶莹透彻透彻如海水。晓宁恍惚觉得自己是只小虾米,以虾米为生的小鱼则蛰伏在东屋里。
但那明明是我的爸爸妈妈,晓宁想,大力晃了下脑袋。
无戒21天训练营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