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样的题目,妈妈,你要说我大逆不道了。
也许是吧。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儿,一个不懂孝顺的孩子,一个让你一次又一次失望,你口中的“指望不上”的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对所谓的“孝”满不在乎。
那时开始,你失去了对我控制的筹码。
也许是在我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我看了大量的心理书籍,里面一些观点,印证了我从前模模糊糊的一些遐想,即:
“孩子无法选择自己被带到这个世上,父母不该抱着孩子长大要报答养育之恩的思想。”
记得第一次跟你就这个观点吵起来的时候,你就气结,说我不孝,大逆不道。可那个时候我就懵懵懂懂的感觉到,如果让我选择,说不定我根本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把我生出来,养育就是你们的责任,何来恩典之有?又为什么要说报恩?
有了孩子,在实践过程加书本的理论指导下我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传承和报答,其实在数千年前,就被蒙上了儒家思想华丽的外衣。而真正维系父母和儿女的,不是孝和恩,是爱。
父母给予孩子全方位无条件的爱,并且这爱不期望回报,儿女长大后,才会记得父母的爱,从而把这爱以同样的方式加诸彼身,以及流淌到后代身上。
这就是那个很玄妙的词,“轮回”。
而倘若父母给的是有条件的爱,这爱必须用好成绩、听话、孝顺来回报,那子女长大后回馈给父母所谓的报答,也只是被动的完成这部分的期望,当子女觉得自己的义务已经由一定数额的金钱、或一定期限的照顾等方式完成后,就不再有回报的动机。
当我的女儿在我的体内发芽那天起,我就认定她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她的到来带给我的欢乐,让我有成为母亲的幸福,这本身就是对我的报答,为什么还要用其他的方式来回报我呢?我不需要。
将来她做她自己就好,我根本不需要她的任何报答。这就是我对她的期望。
所以当我很轻易的说出“我不要女儿报答我,我根本不期望,也不需要她将来养我啊”,你眼中的一瞬间爆发的愤怒、震惊和失望。
因为你觉得,你养我的目的,就是不久的将来,我是要赡养你和我爸的。
没错,这是我的责任,但是我希望,这一切是因为爱,不是因为那个我根本不在意,也看不上的“孝”。
昨天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胃里长了几块息肉。
在我印象里,你常年都是多病的。
我大三谈恋爱那年你子宫肌瘤;常年腰疼,在我生孩子休产假的半年里,你做了两次腰部手术;无规律的偏头痛使你睡眠不好,却又经常卧床不起;手脚一到夏季就溃烂且查不出病因;前段时间牙疼,以及现在的胃部病痛。
你并不是骨瘦如柴,相反,你的体重让人想不到你竟如此体弱多病。
我无意取笑你,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因为按理说,饮食良好、生活还算优渥的你,是不会有这么多的病痛的。
你把这一切都归结于,你太早进入社会,十来岁就干体力活,少年劳损过甚。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落下病根根本没有“食补”可以调养。
我曾经相信,就像我以为我的痛经、宫寒都是遗传自你,我还以为我会难以受孕。我更以为我曾经的胖也是遗传,就像你曾经咬定我绝对不可能瘦下来那样。
我以为我的体质就是遗传自你,并且这一切无法改变。
我曾那么认命。
直到我休完产假,大量的阅读让我开始想要摆脱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那么就从摆脱这个恼人的体质和体型开始。
于是我开始跑步、健身,我的身体越来越好,身材也瘦到一个我以前不敢设想的体形的时候,我开始知道,人的体质乃至命数,大概是可以改变的。
而所谓“命运的轮回”,也许就没那么绝对了。
同时,一些心理方面的书,也让我开始隐约的意识到,你所谓的体弱多病,也许并不是身体上的原因,而是你长久以来拒绝面对和治疗的,心理问题。
妈妈,你就是我在心理书里看到的,典型的“巨婴”。
什么是“巨婴”,婴儿以哭声控制周遭的人,一哭便能得到自己所求的东西,因此婴儿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所有人理所当然都要围着它转。
一个成年人,在成年之后还有这样理直气壮的索取心理,就是“巨婴”。
比如你冷冷的说对我说过,“将来成家了,逢年过节回娘家,如果没带东西就别回来了,别说’心里有我’,心里有我我看不出来。”说实话,我没听过哪个父母对子女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听到的大多都是“别买东西,人回来就行了。“
比如你趾高气昂的对我说过,”我可不像别的父母,哭着喊着带孙子,你对我三请三邀,我心情好了,去你那小住个几天,一言不合,我立马收拾东西回来,再也不去!“这言语中的要挟意味,像不像一个太后。
比如你在我家随意用我的东西却根本没想过问我的意见,我唠叨一句,你气的肺都要炸了,大喊着“我连命都可以给你,用你点这算什么!”我觉得莫名其妙,回了一句“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更是眼中冒火,浑身发抖的冲我喊叫“现在你当然用不上我这把老骨头了!“我对你毫无由来的怒火无法理解。我任何时候,都不需要你的命啊!
比如每一个父亲、母亲节,你的生日、父亲的生日,如果我忘了打电话,第二天绝对是一通兴师问罪。“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个父母!真是白养你了!”
比如我给父亲过生日,已经习惯了健康的饮食标准,我没按你的要求点很多根本吃不完的菜。虽然我精心准备了蛋糕,还安排了饭后送你们去洗脚按摩。你看着刚刚好的餐食,依然从鼻孔里冷笑着说,“你真小气。”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我身边的人都说,“你父母对你要求好高。”
是的,在物质上,你是尽了很大的努力让我衣食无忧。尤其在近些年,我们家光景好了一些之后,更是想用物质弥补一些过去无法给我实现的梦。
但是在这背后,对于我的报答,你的期望却前所未有的高。
这些都是因为,你觉得你付出了,必须要有回报,这个回报是如此自然,何况还有一层孝道的外衣。
而心理书里说了,这样理直气壮索取的心理,就是巨婴。
全世界都必须围着你转,你才是大家的焦点。
当我把你对我“小气”的评价,像讲笑话一样说给我的闺蜜们听,她们都打着安慰的表情表示心疼。森森说“可怜的宝儿,你的心一定都碎了”。我以为我云淡风轻的泪点忽然就被引爆,一个人握着手机哭的泣不成声。
连闺蜜都看出了我的辛苦和心酸,但是你依然不满,只因为,我没有满足你的索求。
所以为什么,虽然你看上去身强体壮,却三天两头生病。
我又要大逆不道了。因为,你害怕我们的关注,落不到你的身上。
想起我回家举行婚礼那天。你的潜意识里,是多怕大家的焦点不在你身上啊,选的日子居然是你本命年的生日。还洋洋得意的说,这样以后我的纪念日就多了一个含义。
而那天恰好也是我丈夫妹妹的生日,我说了句,我还没有回门,是不是不该回娘家给你过生日,留在婆家给小姑子过生日比较符合礼节。你勃然大怒,说“她一个小屁孩,又不是本命年,有什么可过的!”
想起你前后的表情,从小聪明的笑到恼羞成怒,我就不寒而栗。
这真是一个爱子女的父母说的话吗?自己的一切就比其他事都更重要吗?
当我结婚了、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孩子,父亲退休了过来帮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渐渐放到了别的地方,你的病痛日渐加剧。
大家都觉得你很可怜,没有一天不被大大小小的病痛折磨。
而我觉得,这是心病。心病不除,旧病新病便都不会走。
如果不是的话,这些病的发作征兆,又为何那般凑巧?
我谈恋爱不着家的时候,你长了子宫肌瘤。
我生完孩子,全家人重心都在我和宝宝身上的时候,你腰疼得必须要上手术台。
每一个大家欢乐开怀的日子,你都是病恹恹的。
恕我直言,因为你舍不得这些关注,不在你身上。所以这些病痛,就是非要发作不可。与其说这是一种生理需求,不如说,是强烈的心理需求啊!
这些年我跟你处的很冷淡。
因为坦率而言,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我在生完孩子的某个夜晚,把我的心事全盘对你托出:你曾经言语刻薄对我造成的伤害,对我的羞辱,没有夸奖只有讽刺,我永远活在别人家“能挣钱、给父母买东西”的孝顺孩子的阴影之下。
而这些年我自问尽力了。每一个你看中的节日,我都提前打电话问候。回家也不敢空手而归。尽力所能及给你买些礼物,你也都是看不上。
你期望的,别人家的孩子生了儿子的荣耀、带父母出境游、给父母很多钱、给父母买房子,那些对我而言,我没有能力,也做不到。
在你眼里,我却依然是只懂得索取,不懂得回报的“白眼狼”。
那么我成长的这些年,没有给你带来过欢乐和骄傲吗?如果有,为何抵不过别人家的孩子能挣大钱你羡慕的眼神?如果没有,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世间?
我不住的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如果活着就是令你痛心和伤害,我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如果说,你总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光宗耀祖,那我多羡慕别人家的父母,无欲无求,只求自己的孩子真正健康、快乐。
而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奢望。
在我和你谈心的那个晚上,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也哭了,说没有意识到对我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但是第二天,你就冷冷的说,哼,把我当垃圾桶啊?你知不知道你说那些话就是在拿刀子剜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自取其辱。
第三天,父亲也质问我,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受这么大伤害。
我再次无语,从此以后,我决定,我什么都不要跟你说了,说得越多,自己受伤越深。
对着一个眼里只有自己的“巨婴”母亲,你所关心的一切,都是自己有没有受伤害,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感受呢?
是的,我无法跟这样的你相处。于是就尽量不再主动联系你。
昨天,父亲告诉我你又生病了,让我打电话安慰你。我想了很久。
今天在淘宝上买了一本武志红的《身体知道答案》,给你邮了过去。
不期望你能通过一本书改变你的观念。
但是希望你知道,很多外在的东西,都是有内因的。
我知道你年少时因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加上他们去世的早,你过早的承担了本不该你承担的家庭和社会责任。
心里难免不带着怨。
年少长期缺乏关注,于是在拥有了一定话语权后,期望全世界的注意力都投向你。
我知道这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但这,真的不是你固执的成为一个“巨婴”的理由。
我当然期望你能好起来。是从心到身都好。
因为,在我心底,还存在着那份对子女对父母的爱。甚至还奢望着,父母对我那种无条件的爱,只要我活着,你们就高兴的爱。
它掺杂着我对你的复杂感情中,开始长成一块不大不小的溃疡,一碰就痛,却是血肉相连的证明。
我希望哪一天,这块溃疡能重见天日,慢慢痊愈。
带着我对你真心的爱,不是孝,不是世俗的压力,和你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