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处在社会发展的幼稚时期,很多事物尚无定论,他们不用总透过现象看本质,也不必太计较逻辑、体系这些东西,说话、写文章都显得要随性、自由很多。美丽的《诗经》,有赋比兴三种修辞手法。赋是对眼前景色、心中情感不断铺陈地去描述,有点不厌其烦,着力于精工描绘;比是扯东说西,言传之外更有意会,说事讲理都力图形象化。兴的弯子绕得就更远了,表达主旨之前,先用气性相通的事物陪衬一下,烘托出一种气氛来了才切入主题。
那时候的社会风气允许语言、文学的表达轻松、活泼、自由。有事可以含糊说,有话可以缓缓说,讲的人固然可以慢条斯理,听的人也有一个从容宽缓的好心态。也不是说,这样的习气就完全好,但它自有一番后世难以企及的魅力。比如看到一美女,古人愿意一唱三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说得那么委婉,同样的意思,换个形式来复着说。绕是绕了一点,但总比现在的一句“姑娘,约吗”,要有味道多了。
不仅表达爱情如此,甚至朝堂之上的对答也相类似。“邹忌讽齐王纳谏”、“触龙说赵太后”、“一鸣惊人”这样的文章和故事不胜枚举。即使到了封建社会的鼎盛时代,唐朝开科取士用的居然是诗歌这样最不“靠谱”的文体。哪像如今,咱们高考作文也罢,公务员考试也好,反过来是要明确标注诗歌的文体除外的。
我们的社会已高度发达,事物繁多,信息量大得被描述为“爆炸”。对应地,对语言的要求越来越趋向了准确、清晰、快捷,在语言和文学的表达上,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成了急性子。我们为不耽误别人的时间,都有意把话说得严密、快捷,逐渐形成了现代化的一个个套路。首先、然后、最后,因为、所以、之所以,一方面、另一方面,过去、现状、未来,原因是、结论是…进步当然是进步了的,只不过有时候想想也未免太机械化了一点。难道非得一切的表达都要这么滴水不漏、一览无余吗?多点人情个性,自由活泼一点还行不行?
读胡兰成的《今生今世》,说到他和张爱玲的点点滴滴,其中有一段文字我觉得颇可寻味。胡说他做政府工作,理性思维太强,写了一篇自认为不错的文章,给张爱玲看,张看后却说这样体系严密,不如解散的好。胡兰成真是个聪明乖觉的,“我亦果然把来解散了,驱使万物如军队,原来不如让万物解甲归田,一路有言笑。”
这个比喻很生动,也很能启人联想。写文章也好,措置世事也好,难得的是人我俱各自主,见情见性,一路有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