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起身,勉强站了起来。
年轻时上堤做水利让她的腰过早劳损了。她不计成本,不顾一切地劳动,把自己生生地舍了出去,像个男人一样地挑土,爬坡,再挑土,再爬坡,咬了多少次牙关,流了多少升汗水,没人记得了,也许只有老天记着那本账。别人家的男人身体壮实,女人不用上堤。她不一样,她心疼自己的男人身子骨弱,每家必须要出劳力上堤,自忖自己还有把力气,何况她不上,又有谁能代替她呢。
蹒跚了几步,她停下来,微微一笑:“谁知道还能活几天,这人说没就没了。” 她曾是多么骄傲的人,这一刻,浑身透出难以掩饰的无可奈何的落寞和孤独。生命仿佛一辆似乎永不缺油的永不会停下的列车,有谁能够想象得出自己的人生会在何时到站呢。
年纪渐老,她在沙发上独自一人眯盹的次数越多,时间越久。这一辈子,除了锅碗瓢盆,就是田间地头,再就是连夜熬制麻糖,白天走街穿巷做买卖。
生命在生存之计中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活着,活着,像个人样的活着。
赚了钱,从街上带回一刀肉,为娃们带上香酥可口的麻花和撒子。娃们在家里巴巴地等着她呢,想到这里,耳边仿佛想起了娃们“姆妈,姆妈”的叫唤声,她的脚步更快了。年马上要到了,路过一个鞋店,一双双黑色的皮鞋神气地很,摸摸兜里,还有钱,和摊主说说价格,为大儿子买双新鞋过年走亲戚穿。
隔壁左右的邻居眼热得很。谁叫你们不勤扒苦作呢!她是有资格骄傲的,比别人家多出来的物质的幸福生活是她用时间,用心血,用才能换来的。
只是令她不曾设防的是人老起来连个招呼也不打,仿佛前天你还穿着短袖过夏天,今天就要穿上厚绒线衣了。对于老,她应该是想过的,毕竟她也送走了好些老人,在谁都无法改变的命运面前,只能认命了,从开始不甘心到现在地认。只是死亡,她屡次提过,但是还没敢真正地想过。
能动一天,就是一天,能做一天,就是一天。毛病都是闲出来的,生命的火焰虽然不再熊熊,却温暖,温热,仿佛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微黄色的光晕,不耀眼,却令周围有了几分慈母般的宁静,安定和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