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值盛夏,强烈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窗台,在豆沙色的沙发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光影。燥热,睡的总是不太安稳,我伸手关了闹钟。想看书,做旧的书桌抽屉里倒是有几本文学小说,翻开来,书页有些泛黄。不得不承认,我可能会在某些时候多愁善感,某些时候怀旧。
风呼呼作响,蝉鸣嘶嘶。明明怀着期待打开的,憧憬着书里描绘的故事,却在心烦意乱翻了几页后,没了兴致。好在不久,客厅里短促而激昂的电话铃声解救了我。故作漫不经心,等它响了两遍,我才不急不徐走向客厅,果然是徐怀。
我们关系很好。我觉得和他志同道合,因为我想我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最值得珍惜的那一个。
我的父母很喜欢他,当然我也可以理解为是对我的尊重,至少在这个假期以前,我可以。我本应该早就明白的,他是如此招人喜欢。比如说,当我在饭桌上时,假装无意向他们透露出徐怀的父母离异,而母亲重新嫁人时,父亲就惋惜的摇头,母亲不断询问我他的情况。我告诉他们说,徐怀的父亲要去意大利出差,为期两个月,而那两个月,恰巧是假期,徐怀并不想去他母亲那里。这时候,他们都极其热心的告诉我务必邀请他来我家暂住。
我向他简述了父母的邀请,尽量减少我个人的想法。不得不说,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我不知道,假如他一口回绝,我还会不会再一次邀请他,也许我会,我猜想。
然而不久,他的回复里充满着诚挚的谢意,告诉我说,如果这不会给我和家人带来麻烦,他很乐意。
我承认这一刻我内心是幸福的,狂喜,就好像原地爆炸那样,来的刺激,热烈。然而接下来,是每时每刻坐立难安,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我不满意这个答案,相反我很乐意。我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好像在为不那么明媚的未来感到焦虑。
不巧,今天是工作日。我在电话里告诉他父母都在工作,但是我有时间,并委婉地表达了我愿意去接他的意向,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可是他只是让我把确却地址发给他。我好像遭到了了无情的拒绝,这一次。
透过窗,可以看到马路上两棵法国梧桐,阳光下绿色轻轻飘动,扬起一层又一层波浪。我恨恨的看向这一切,可能是在刚刚被拒绝的尴尬里寻找一丝慰籍。不久我看到一辆白色的出租车从长街那头驶来,然后缓缓停下,很少有人会在这么炎热的下午出行,我想那就是他。
他左手拎着着一个宝蓝色行李箱,右手空空如也。是穿着黑色的宽大T恤和牛仔短裤,脚上套着一双罗马凉鞋。只有意大利人的夏天才会这么穿,看起来凉爽又随意。这应该是意大利的小众品牌,我知道那是他父亲买给他的。
我跑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西瓜和啤酒,放进了我的卧室,然后正襟危坐,假意认真读书。
我期待着他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模样,他会赞赏我的卧室吗?他那么爱读书,应该会喜欢这间充满了书香味道的卧室。我想他会用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书桌,然后问我“你也喜欢这本书吗?”也许他沉默不语,那么我将问会问他这个问题……
我们关系很好,他是如此招人喜欢,我也喜欢他。
我去替他开门。我想我伪装的很好,将心里的某种期待,都压缩成脚步声,一步一步,都化作了地板上看不见的脚印。
“好累啊,林念——你在干嘛?”
“读书。听到你敲门我就出来了。”我接过他的行李箱,一面往里走一面向他介绍家里的格局。爷爷去世以后,家里多了一个卧室,没有人住,除非是有客人来访。母亲早早将它收拾干净,小却温馨。而我也提前做足了功课,在我的卧室窗台上摆了两株盆栽,床边放置两本小说,收拾了很久,终于到最后看起来毫不刻意并十分完美,我常常舒了一口气。我想他应该会喜欢。
“你想住哪个房间?”带他参观以后,我自信满满的问他。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反问我,“你住在哪个房间啊?”我愣了一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再次问我,我只好实话实说。
“以免你搬来搬去,我住那间好了。”他说。一瞬间我心情沮丧,无话可说。他让我不知所措了,我只好沉默着,帮他整理行李。他的行李箱里大多数都是书,是意大利版本的小说,是一道沟壑。
突然想起刚刚我在那里伪装说我在读书,同样是在读书,可我好像一直停留在读小说的年纪,就此而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多了些许讽刺意味。
他肯定是会魔法的,这卧室经过他的一番摆弄,已经完全告别了最初它给我的感觉。棒极了,我觉得比我的卧室好的多,我想住在这里,睡在这张床上……
“你父母什么时候下班?”他问我。
“大概,再过三个小时。”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回答。我没有揣摩他心思的能力,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我只能实话实说。
“闲来无事,我们去买菜怎么样?”他如此提议。惊讶过后,我立即明白他应该经常自己买菜做饭。
超市里人来人往,我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他像个娴熟的大人。他弯腰挑选菌菇,很认真的模样,当我看向他的时候,那一刻我在想些什么?突然对上他的目光,我是应该马上移开,但是我没有,我确定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的侧脸,是要比其他人温柔的多。很多男男女女经过,般配又甜蜜。但是他不再看我,而是越过时蔬区,径直向水产那边去了。
回到家,我忽然记起西瓜和啤酒他告诉我时间还早,于是我们就进了卧室。
当我收拾桌子上化开的一摊水渍时,他就像我最初的想象那样,用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书桌,然后问我“你刚刚是在读这本书?”我点头以后,他肯定的对这本书予以赞扬。
他就站在那里翻看那本小说,我趴在床上,心里喜不自禁。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竟惶惶然有了睡意……
是音乐声太大,我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他坐在椅子上,是挺直的背影,有些瘦了。手机放着外音,欢快活泼的乐曲,是一首意大利民谣。
“不好意思,声音太大吵到你了。”他看到我起床,是不带一丝抱歉的口吻,这家伙,明显是故意吵醒我的吧。我摇摇头说没事,话音刚落,就听到父母谈论声音自门口而来。
“不知道儿子午睡醒了没有。”“都这么晚了,他早就起来了吧。”
声音如此之大,我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红晕,莫名尴尬。走出卧室,我才看到桌子上都是他的杰作,来不及惊讶就听到母亲由衷的赞叹徐怀。
“你比我儿子强多了,这么好的手艺啊……”这种对比,我不是很快活。倒不是嫉妒,而是在他面前,我好像一无是处,让我感觉十分难过。“没有,一般般——如果你们愿意,我倒是愿意教他。”他简单的客套,脸上是自信的笑容。
我们都笑了。
我们每个人都吃的很开心,他的确有一套。在饭桌上母亲仍旧赞不绝口,他果然招人喜欢。
饭后,他拿出他带的礼物,母亲的是一条项链,父亲的是匡威的一双限量版球鞋。而我的,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英文版。
父母执意不要,但是他告诉他们他精心挑选并觉得真正合适,礼物只是载体,心意是本质之类的话。我翻开这本书,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我依然喜欢。我们一起闲谈,很明显,他已经融入在这个家里,他说幽默的笑话,讲复杂的历史,甚至谈论时事,大家听的精精有味。
照例是读半小时书再睡觉,父母在客厅,而我们在各自的房间里。书桌上那本文学小说应该是徐怀合上的,我将它放在抽屉里,然后翻开了我的新宠,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灯光渐隐,风声已歇。我将这本书抱在胸前,就像在拥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