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也是它的一季

K小姐放下手中已经握热了的玻璃烟灰缸,陷入今天的第三十九次神游。

那只烟灰缸是七年前还在上大学时,在云南穷游途时遇到的一个昆明女孩送她的礼物。小小的玻璃缸体内,嵌着一朵六瓣黄蕊红花。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崭新的。不是K小姐不舍得用,而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抽烟的事实,四年里,每抽完一根烟,她都会把烟蒂放进一个空粉饼盒,再塞进角落里。欺骗自己,也瞒着别人。

类似的行为她还有很多。甚至包括现在的K小姐本身。

四年前的这个季节,她来过一次武汉,那时只是来找朋友旅游散心。现在又没头苍蝇一般逃难到这里不为别的,只为离家远些。如今她眼里的武汉,和四年前相比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当年本地的朋友早已重洋。而这个城市迎接她的,只剩下连绵不断的水汽和雷雨。

她想出门走走,这时是下午四点钟,K君出租屋的窗外是连路边的樟树叶都抚不动的毛毛雨,雨水轻飘飘的吻着这个异乡人的鞋跟。她双手揣兜,走路时依然在看着在鞋子上跳舞的泥浆,然而却没有发现一家便利店。衣兜里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冒出了一层脏粘的汗。

她环视街景,私自的把这被乌云和水汽侵占的街道比作一幅莫奈的画,想着想着,街上的行人也就真的像从画里跳出来一样变小了,那是种毫无生气的渺小,是下午四五点的阴雨压迫下的那种卑微的蝼蚁般的渺小。K心想,她自己一定也是这样的。渺小的人类,能左右的东西太少了,她又想到自己,陷入第四十次神游。她想到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事情,感觉的自己是一颗把自己误认为恒星的彗星,直到被甩出星系,才知晓自己连行星都不如的事实。有点可笑,但这事落到自己身上,却尤为让她觉得可怜自己了。她的脑子空空的,不愿再想那些复杂的事情,曾经的妒火,再也伤害不到谁,却因着她逃离的风一直灌进自己的胸口,噼里啪啦,最近她喘大气时愈加频繁地听到肺叶的嘣嘣声,她更愿意把那当作妒火在胸膛里噼啪的烧她的灵魂和她一文不值的纯真。也许等火花熄灭的那天,她就可以换一颗更结实的心和一副再也洗不干净的灵魂。和别人一样,拥有一副和皮囊相配的灵魂。

无法避免的,她又想到了他。想到他终究选择了别人,新婚燕尔,也许不快乐,但毛糙总会磨合平滑的,因为好脾气的两个人,平庸的一对,是很容易走到金婚银婚钻石婚的。

K小姐小的时候,常常听长辈说起别人家的孩子,谁甩了谁,选择了更好的,或是为了工作,义无反顾的抛弃相处多年的恋人,组建新的家庭,步入幸福生活。当时的她听不懂,并也想当然认为这些家常里的主人公都是果断又聪明的。世事轮回,现在的她和一个人分分合合十年,经历了爱与抛弃,总算认输了,这么多年的悲喜嗔痴,她什么都忘了,也什么都没留住,只明白了一件事实:她无法归属于任何常轨,同时缺乏独立孑然的品行和能力。

街上的车多了起来,有的已经开了车灯,车里尽是成群结伴的人,机器的噪声撕破了她遐思的网,震动着水汽结成雨水,落在K君编织的这幅画上,也打终于打湿了她的发尾。

K小姐不想加快脚步,她早就狼狈到了谷底,谁还会在乎淋雨这种小事呢。不如拐进两边梧桐如盖的岔路上。也许这个时间,北方的他已经到家与他的妻吃晚饭了吧。K小姐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那条简讯。“如果你再来纠缠我,我就把咱们的事情告诉你的家人”--这是她发的。从此以后,两人竟然真的再没有一丁点联系。相绊十年的情侣,一下子完全断了联系,说起来不可思议,但在他俩身上,简直再简单不过:他们全然没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他的心里住着那么多人,而k小姐的心里,只住着自己和一面镜子。他曾是她的天地,接着变成她的密友恋人,再后来成了长在身上的一块肉,而后在K的心里,他们像媾和的成年人鱼一样,共用一副骨架,血肉相连,成了拥有两条脊椎的一个人。

直到他走了,她听着风吹过她残躯的声音,像一个挂着罐子的乐器,呜呜的蛮好听。不要说痛,她早就不会了。她唯一的知觉,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书上说,这是抑郁症的表现。

路边那些乔本植物,由于被淋湿了的缘故,显得更鲜绿了,非常漂亮,K小姐看着这些花草笑了,她非常喜欢南方街边郁郁葱葱的植物,这些花草种类那么多,唯独多了一份灵气。想着,就走进了这个又矮又密的丛林里,繁密的树叶碰到了她头,,叶子上的雨水流进她的耳朵,痒痒的,凉凉的,鞋尖已经浸湿了,蚊虫在她头顶绕着飞,偶尔撞她的脸颊。K君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越往前,掐住她的恐惧感越强烈,但树林总有尽头的,何况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她想,既然知道这一点,又觉得走过的路比前面的更遥远了,她便继续往前

呜----

货船汽笛的声音是和江面一起出现的。江水宽而缓, 让她感受到铺面的撼力。K君的手指不自觉的动了动。江面流动的方式,好像她即将展开的生活,她一下子对平静江面下的暗流产生了兴趣,开始努力眨眼找起那些小漩涡。对岸的灯火慢慢多了起来,灰蓝色的天幕褪下后,夜色才算真正展开。望着江面倒映的城市,她想,也许应该参与其中,为老去的自己再添一点儿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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