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对美食的感觉总是跟记忆相关联时,比如:姥姥的灶台,妈妈的菜,小时候的味道——恭喜你,上年龄了。
所以土豆,对不起,直到现在我才开始念及你,不是因为我年轻,而是你在我心里太重要,我总想把你藏着酿着,当我老的像口枯井时,依然能在通幽的时光隧道中深深地想起你。
这就是所谓的真爱,我爱土豆,包括昵称是土豆的女孩儿都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好感,男的就算了。
土豆出现在我记忆里是比较晚了,之所以晚,是因为吃不到,之所以印象深,是因为吃不够。
对于美食的印象,有爱的,有憎的。爱往往源于不够,不到顶点;憎,不是太圆满,而是太腻!
小时候农村能吃上肉除了过节——80、90后别误会,这里指且仅指一年一度的春节。还有就是红白之事,不过无论是死人还是娶嫁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回事——过节——意味着有肉吃。当然这种节小孩子是不能去的,都穷的那样了,你特么还带个孩子去想一扫光么,会被不待见的,人穷不能志短,得守规矩,别被人笑话。但酒席对孩子们的诱惑太深远了,于是你就能看到很戏剧的一幕,大人们在吃喝,一帮破烂孩子像野狗一样守在外围,如果那时候有诗词大会,一定要淫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饿痨儿。也有机灵的孩子,怏怏地过去找爸爸说事情,然后爸爸回身之时迅速地给孩子嘴里塞块肉,孩子嘴里叼着肉一溜烟跑到外面,得意之情有如凯旋归来的战马,其他孩子眼睛里都饱含着深情的口水......
我也这么搞过一回,在桌上的是姑父,他当然知道我的意图了,于是转身之际挑了一大筷子肉塞我嘴里,我也心里乐开花的一边跑着一边来不及嚼就往下吞,不对呀,全——是——肥——肉,那个腻啊,顿时把人给盯住了,忍不住要呕吐,但是又得忍回去,肉啊,这是肉啊,忍是忍回去了,只是这辈子都怕了肥肉。这不是姑父整蛊,而是那时候拿肥肉出来是最热情的招待及最诚挚的爱,一整年都见不到油星子,谁想吃瘦肉啊。
还有吃烦着的一种,比如四川这边一种厚皮菜,喂猪的,那时候没农药没化肥,就这菜长得又高又大又绿,给猪炖一大锅,顺带给人也盛一碗,中午吃,晚上吃,天天吃,月月吃,年年吃!这菜没年没月都长的特么的贼俊俏,在印象里就没断过茬,塞满了我幼小而纯洁的心灵。现在这个菜成了餐桌上的热门:飞水,或炒或浇汁,撒几根金钩点缀;功效:老中医那一套都可以CCTV。但在我眼里,不管你怎么装逼,都特么是喂猪的。
所以当我第一次遇到土豆时,完全被她的质朴和清新所吸引,她是个单眼皮的女孩子,齐整整的短发,笑起来有点酒窝,有点娓娓内向的羞涩。当我想向她多靠近几分时,筷子总是被大人打开:不要只吃这个,吃那个!
——那个——就是厚皮菜,我只能打掉牙和着血与泪默默地,默默地望着她远去,就像被打倒的周星星同学。
随着改革春风不断地深入,深入,日子总算在发春的萌动中开始好转,终于可以不用吃厚皮菜了,终于分清楚了猪吃猪吃的,人吃人吃的,终于吃上白菜了.......
桌上偶尔也有土豆,但是父亲总是说:土豆没营养,多吃白菜.......
这样,直到上了初中学生物,有天我极其兴奋的回家翻开书给爸爸看:看,土豆的营养价值比白菜高的高!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跟土豆在一起!
然并卵,知识并没有改变命运,还是多吃白菜。这让我开始怀疑知识和人生,以渣的不能再渣的分数没考上高中,托关系缴高价读了一个寄宿学校,都是土豆惹的祸。
但是第二天我就开始深信知识是能改变命运的,因为学校食堂每天三顿都有土豆!!!尽管每天三顿都是素烧土豆,尽管土豆里有不少烂土豆,尽管土豆从来没洗干净过,但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儿在一起,还奢想什么呢,而且从现在的角度来看,那时候的土豆,是真正的有机土豆啊,无农药,无化肥,无膨大剂,连泥土都是有机芬芳的,而无需像现在淘宝卖家那样诅咒爹娘来保证良心。
哎,过去时光一去不复返,哪怕曾经的苦难也成了记忆中闪亮的日子。
这样经过了些年,工作,出差,我也学会做菜,在办事处最喜欢做的就是土豆烧五花肉,土豆烧胖肉,土豆烧排骨,土豆烧肥肠,土豆烧牛肉........两个人,为了方便省事,买三斤土豆来烧肉,说好中午一半,留一半晚上吃,但往往中午就吃完了。看来不够啊,那买四斤........看来不够啊,那买五斤.......后来同事终于求饶了:我们是不是该控制一下,你看我从130斤长到160多斤了.......
但是有天,或在某一个阶段突然发觉土豆变了,不再是那个文艺的小清新,怎么转眼生了娃不注意形象成了一坨豆腐渣,这不科学啊,经历几次之后才明白:世道变了,不是不科学,是太科学,所谓良种土豆大行其道,化肥农药膨大剂毒不死土豆,也毒不死人。
这多少让心凉了一大截,烧的土豆越来越考手艺,不小心就是一锅浆糊,如此几次,不得不回避,渐行渐远,但有时候在菜市场看到好的肉,还是忍不住要泪流满面的想:要是有好的土豆该多好啊。
所以每到春秋两季当地土豆出来的时候是最开心的日子,5元一斤,买买买;三元一斤,买买买;但时间短,很快就没了。
有年有个朋友在农村租了十来亩地种菜,那年种了土豆,留了几分地,说:这几分地不打药,不用膨大剂,好了你来挖!
我高兴的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好好好好好.......
于是在差不多时就经常电话恭候:土豆怎么样了,土豆怎样了啊,土豆........
有天又电话又问,朋友答:被别人全部挖走了,卖了。
我挂断电话,至此!绝交!绝交!绝交!
每当想起这个事情都忍不住要淫诗一首:尼玛币!
这半夜又想起土豆,所以忍不住起来写下来,在过去的四十年里,在我心里,一直都记得她当初的样子:齐整的短发,单眼皮的小眼睛,笑起来有些羞涩的酒窝........
写给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