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孤独终老
陆焉识,是一个犯人,外号老几,书名《陆犯焉识》。
《陆犯焉识》是严歌苓的一部小说,书中的“陆焉识”是以严歌苓的祖父为原型。读此书时,为严歌苓的语言所折服,为陆焉识的一生所折服。所谓“携书如历三千世,无书唯度一平生”其中一个解读莫过于读完此书,仿佛与陆焉识共同经历了他的一生,只是这一生是凭读者根据文字想象而来,自然是要大打折扣的,但终归还是跟陆焉识过了一遍的。
陆焉识的一生经历,从小记忆里超群,聪慧过人,会多国语言,恩娘让他娶了冯婉瑜,他选择去美国,一段风流。回国后,任大学教授,在恩娘和婉瑜之间生活。五十年代,入狱,最终为无期,在西北大荒草漠上呆了二十年。中间逃跑一次,又自首,最后,被特赦,一家团圆,婉瑜死后,老几选择离开家,回到大草漠。
陆焉识做了犯人老几后,懂得了结巴,让他得到了结巴的莫大好处。“五个“去“字为他赢得了时间,他可以用这五个字的时间,去察言观色,根据邓指的反应及时编辑修正接下来要说的话。”所谓三思而后行,要说出的话,有些话,要在嘴里绕上三圈。自古以来因为一句话,有多少人承担了这句话带来的后果,不得而知。不只是结巴,包括领导讲话,总是不紧不慢,他要想下句该怎么说。说话,给自己留一个思考的时间。常有人以自我真性情为由,也许真的还没有承担过太多吧。
人群的强大,大众的强大,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败在了人群里,又有多少人胜在了人群里。“有好心人告诉老几,得有自己的人群,孤立的反击等于不反击,比不反击还遭。”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可是老几没有去找对手的对手,他总是可以晚一点找他们,总是可以晚一点失去他的清高和独立。”在最初的最初,人类还没有群居时,我想肯定不会有这些吧。在如今的社会,是有一个一个群体的,你是人,是一个社会人,身处社会中,假如你脱离了人群,有人就会说你装清高,其实你只是不想附和。
“婉瑜从来不跟她的孩子说她怎样含辛茹苦。孩子们只看见她一夜抽出多少烟头来,为了读俄语。学校缺俄语老师,会了俄语可以从代课老师转正。她在用一年零八个月通过俄语资格考试时,陆焉识再次被减刑。”冯婉瑜学俄语,经历了多少,只有冯婉瑜自己知道,所有的成功学的书,都忽略的一个事实,再多的大道理,都只是一个人没有被逼到份上,或是对喜欢的东西达到某个成度,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大抵是如此。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无论是王阳明,孔子,司马迁等等,非亲身经历一番苦难,再多的成功学,再多的教育,也来不得一个大彻大悟,《平凡的世界》中把享受苦难,叫做苦难的学说。人都有三分钟的热度,却少有持续的动力,当然经历大苦大难,也有死在明天早上之前的。
“他听出恩娘的痛苦和寂寞。那是多少温爱也填不满的寂寞。寂寞和痛苦在恩娘这里从来都会变成别的东西,变成刁钻,刻薄,变成此刻这样的酸溜溜。”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原因的,一个人的性格,一件事的结果,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内因或者外因,所谓因果,大抵如此。所以对这个世界,你看到奇怪的事情,不要急着下结论,总会有原因的,去找吧,去思考吧。
婉瑜跟焉识曲参加一个会议,解除了来自恩娘的压力,终于有了两人独处的时光,可是焉识发现,可以跟婉瑜谈的话几乎没有。隔壁男女借雨天烫酒下棋,楼下夫妇在饭厅赏雨品茶。而他们却等着雨停,两个人可以相互放生。然而,在当两人决定了晚上回家以后,在回家的这段时间,两人都松了口气,都自在起来。雨也好了,茶叶好了,一切都是好的。然后有了它们的孩子,丹珏,他们唯一的激情的产物。这,不能用简单的失去与珍惜去解释,也不是简单的对抗与释放。
“一天晚上他和婉瑜谈起这种失去自由的恐惧。婉瑜意外地看着他。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在心里对自己哈哈大笑了。假如婉瑜能够跟得上他这种思路,就不是婉瑜了,他也不会觉得她楚楚可怜,跟她结婚。”跟得上他这种思路,两个人谈话,一个人跟得上另一个人的思路,肯定是有的,我想钟书和杨绛先生是吧,这也牵涉到太多,比如两人的经历,学识等等。很多人都追求知音,很难求吧,遇到了就珍惜吧。可是到了后来,陆焉识发现他是爱婉瑜的,从拒绝,到爱,婉瑜的一封封信,他浪子回头,这是日久生情吗?爱这东西,太玄妙。人,这种生物,太神奇。
丹珏,他们的女儿,一个老小姐,年轻时,因为她人前的高洁素雅,所以谁都怕由自己来破坏这份高洁素雅而走开,之所以人前的高洁素雅,是因为她抽烟喝酒有时发脾气。有多少人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有多少人能人前人后一个样,谁心里没有点说不出的东西。后来,丹珏找了个胸无大志的张亮做丈夫,因为她想沾沾那简单的幸福。
“恩娘给了婉喻许多艰难时光,但她把婉喻教成了一个巧女人,经营吃穿就像经营艺术,恩娘还教她忍、熬,让外面人永远没得笑话看。总之,恩娘把守寡所必备的本领无意间都教给了婉喻。”这是怎样的两个女人啊,冯婉瑜等陆焉识等了多少年,又付出了多少。
冯婉瑜和陆焉识两个人都不抱怨,陆焉识的一生的经历,再大的苦,再大的难,都吃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计较的呢,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冯婉瑜的不抱怨,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
最后的陆焉识:陆教授在家是个洗衣匠,儿子媳妇一个礼拜送一大包衣服来让他洗和熨烫。她们也不会知道,陆教授也是儿子女儿家的邮差,帮他们寄邮件,取邮件,有时候还帮着誊抄文件。她们更不知道,陆教授是儿子女儿家的大力士,搬家具抬煤饼都是他的活儿。陆教授还会腌咸菜,腌火腿,做腐乳,从他回到上海,儿子和女儿家的此类食品都是由他包圆,对此阿婆阿太们就更加一无所知,她们眼里的陆教授“文雅来!洋派来!多少有派头!”
最后最后的陆焉识:小三子告诉我,他不会跟城里机关的人打交道。他只能像他爸爸那样生活才舒服。”“我祖父陆焉识失踪了,草地大得随处都是自由。”
这本书,每个人读,都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陆犯焉识》,被严歌苓的语言折服,为陆焉识的一生折服,陆焉识不管是否有这么个人,我想我会记住的。多年以后,再读这本书吧。
附:摘抄之个人所好
肮脏的念头、肮脏的语言不干扰他,就是因为他对他们可以聋,可以瞎。
大事件可以用来遮掩小事件。
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莫过于一笑。
老几在一份亲密凑上来时,总是客套地推辞。不识抬举就不识抬举吧,老几还剩下什么,就心里最后那点自由了。
再说他喜欢泡咖啡馆、图书馆,那里有的是陌生人的间接陪伴。
“一切都可以怀疑,出了怀疑本身”,是法国人笛卡尔的信条。
焉识想,假如自己的虚荣心是痒处,大卫的夸奖句句都没有挠偏。焉识知道虚荣心可悲,但他没办法。人人都有虚荣心,人人都没有办法。
从他记事开始,他就为了不让别人为难,常常做别人为难他的事,做别人要他做的人。他做了别人要他做的人,得到“随和大度”、“与世无争”的评语,甚至“大咧咧”、“心不在焉”的好意嗔怪,他是满足的。这满足似乎抵消了他因为扮出“随和大度”引起的内心紧张,这满足也似乎补偿了他那“与世无争”带来的真正失去。
对比笛卡尔的无奈和不自由,老几对自己在黑号子里获得的思考自由非常满足。没有一个人比此刻的老几更能体味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了。
他怎么能让大卫这样的人明白,他做什么事,写什么文章,都是出于他自己的道德审美。或者说出于一种道德趣味。各人有各人的趣味,不符合他趣味的,他就会觉得不适,或者恶心。对,就是恶心。凌博士跟他观点不同,他们辩争得怎样激烈,那不妨碍他尊重凌博士的趣味。一旦要他陆焉识以大卫的形式去反对凌博士,他的道德趣味就被违反了,恶心就来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怀恨婉喻,后来发现自己不恨她,恨的是把她塞给他的那种主宰,那个传统,那个方式。
二十岁一个中国男人,应该可以不动声色地防御,甚至进攻,不露痕迹地交换利益甚至勾当,只要不被抓住永远不算作弊。二十岁,他应该习惯了人的那种淡淡的无耻,把它当成是正常的人味。
知识分子的生命在于接受知识、分析知识、传播知识,甚至怀疑知识、否定知识,在他接受和分析的时候,他不该受到是非的仲裁。知识分子还应该享有最后的自由,精神的自由。
在没有自由的监号里想曾经的“没自由”,才意识到那“没自由”是多么自由。
我父亲冯子烨对于人的评价一向不怎么样。他活了好几十岁,碰到别人对他坏,他觉得爽气,大家过招就是;偶然碰到对他好的人,他觉得很烦,首先弄不清对方这份“好”到底有什么图头,要花许多精神去猜度分析,再说,对方对你好,你还得以好还好,一来一去,二来二去……多么麻烦!
焉识想这样告诉焉得,他的福气不小:饥饿一场,遭罪一场,生死一场,结果领略了真的福气是什么。福气是他知道自己是个有福之人,因为他有冯婉喻这样的女人爱他,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子,并让他亲自见证了她怎样苦等他。
内心分裂出两个人来,一个年长一个年幼,幼者一伤心闹腾,长者便拿好话来哄,不必考虑兑现,只要哄出暂时的宁静就好。
婉喻有时惊异地想到:一个人到了连另一个人的体嗅都认得出、都着迷的程度,那就爱得无以复加了,爱得成了畜,成了兽。
婉喻现在是最自由的一个人,没有城府,百无禁忌,她不愿意的事,才不会给你留情面,她会用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告诉你。
一次又一次,当年轻含蓄的婉喻不期然向他送来那种风情目光时,他暗自期望她是个野女人,但只是他一个人的野女人。现在她真的是野了,为他一个人野了。
中国就没有就事论事的事情!目不识丁的掏粪的人,都晓得一句话不在表面上说什么,要看字面之下说的是什么。
自从婉喻去世后,他的失眠越来越彻底,脱衣上床闭眼只是尊重人类这个习性而已。也是为了对他自己有个交代:睡不睡是态度问题,能否睡得着是水平问题。
小三子告诉我,他不会跟城里机关的人打交道。他只能像他爸爸那样生活才舒服。”
我祖父陆焉识失踪了,草地大得随处都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