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老,没人爱瞧;人一穷,什么亲戚朋友,都成了年久失修的钟,懒得走动。习惯了就好,人之常情。人,活得越来越像一架架冰冷的机器,为欲望而开动运转的机器,但比机器可怜的是,一旦出了毛病,没人问,没人修,没人理,那是你自己的事。
二十多岁单身生活才察觉到,原来有一种孤独,叫随便你。你遭遇不公、失败,你愤怒绝望,你不吃不喝以示反抗?好吧,随便你,没有人会劝慰你,也没有人把水端到你的嘴边;如果你想放弃自己,任意沉沦,好吧,随便你,没有人奋不顾身地接住你,挽救你。哦,你生病了?去医院嘛。走不动了?打120嘛。不去医院?怕花钱?随便你吧,命是你的。
呵呵,随便你,孤独到了一种境界,活着,全凭自觉。也正因此,这世界充斥着性、放纵、泛滥的各种欲望时,我已经没有资格随波逐流,因为没有人为我买单,没有人会唤醒烂醉如泥的我,也没谁等这个夜不归宿的人,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无人知晓。是的,要么在孤独中活出自己的模样,要么在寂寥中消亡。
今天写一段关于孤独的回忆吧。14年暑假,我们去旅游。为了省掉住宿费,我们选择了K723汉口到十堰这列火车,夜间十二点多上车,天亮才到。可没想到,这列车挤得每个人都成了缺氧的鱼,收腹,伸长脖子,张嘴,喘息。过道上没有一席空地。钱不是那么好省的。
中途有个站停得长一点,我们下去透透气,醒醒神。他说,来支烟吧,太困了。他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抽过烟。第一次发现他背着我抽烟时,我哭了,苦、累、穷,我都没有哭过。从他的身上嗅到烟味,又在一个黎明从他的书包里搜出了烟,我像被野兽咬了一口,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全身颤栗地哀鸣着。他是多么的痛苦、孤独、迷惘呀,在他受伤不得不放弃做一名运动员之后。可是他一句也没有说。我们都知道,最深的痛,是自己的,无以言表。
我认识并承认了这份孤独,他向我保证,尽量少抽。可我还是时不时地嗅到令人伤心的烟味。那夜,我们在火车外,他点的是黄鹤楼,还是土匪烟,我忘了,我从他手里夺下来猛地吸了一口,滋味不好受。我们旁若无人地吸着同一支烟,周围也有三三两两的吸烟者,每个人都在一口口咂着自己残缺的故事,努力从中窥到一星半点的烟火,徒劳地想抓住什么,留下点什么。原来,生命之寂寞,不单单笼罩着我这个二十岁的老男人,而是附着于许多人身上,挥之不去,直至死亡。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到灯塔去》所写,“我们死去了,各自孤零零地死去。”某天,有爱人也被许多人爱着的伍尔夫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去,溺水自杀。
我不寒而栗地意识到,这一刻,这黑暗混乱的旅途中,我俩,化为一缕烟,一粒沙,消失于人世,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去过哪里,想过什么,说过什么,而且谁想知道这些呢。也许多年后有人偶尔想起我们,也如车窗外的一棵树,一头牛,一潭水,一闪而过,没有只言片语,来形容,来描述我们曾经是怎么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多少个夜晚,我们曾像在渺无人烟的荒漠中不知如何是好的两头小动物,一个指东一个指西,最后总有一个妥协,朝同一个方向奔去,可是谁也不知道,等在前方是什么,陷阱还是草原,尖刀还是鲜花。
那天黎明我们顺利地到达十堰并找到了我们预定好的酒店,之后游玩得十分开心。只是无法忘怀,吸烟时那片刻即使遁为无形并无人知晓的伤感寂寥。那孤独中看着生命流逝的不甘心。我回来后开始尝试着写字。孩子们则是去年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开启了他新的人生。我们分开了。
孤独的人,活着,全凭自觉。为了弥补之前运动生涯所吞噬掉的时间,他睡得越来越晚,凌晨一点,二点,破晓。他明白即使如此也不意味着成功,这世界对于力单势微的人要求格外苛刻。
孤独的人,走着走着都会摔跤,因为没有人提醒你哪有块石头,哪有暗沟。但我们爬起来就忙着赶路,对,没有人会载我们一程,忍着疼,也得赶路。
无论我们活多久,我们会回到那个夜晚,回顾,一支烟便点过了的人生。艰难、孤独、单薄,脆弱,焦虑,尽管如此,我们仍希望不负生命。
在“随便你”的孤独中,我们过得并不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