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和外公约定好,只要我乖乖洗手吃饭,就教我用棕榈叶编小垫子。可当我洗干净脏兮兮的手吃完一大碗饭之后,外公却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哼,外公是个大话精,不仅凶巴巴讲话还不算话。年少的我记着这个事儿记了好久,甚至现在想起来都还能感受到当时生气又难过的心情,但从心底涌上来的心酸盖住了一切。
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现在能想起的最久远的事情,就是凌晨妈妈抱着被枕巾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往外婆家走,妈妈的脚步很轻也很快,小树林里雾蒙蒙的,星星还挂在天上眨眼,我似乎醒着又好像在梦中。外婆披着衣服给我们开门,木门吱吱呀呀开了又关上,被窝里很温暖,我又沉沉睡去,等我醒来,外公已经带着一裤腿的露水下田回来了,锄头干干净净的靠在门口,大雨靴摆在锄头旁还在往下滴着水。我坐在稻场上看着外公蹲在水坑边一下一下地磨着镰刀。
时间不会因为谁而变慢或停止,一转眼我上学前班了,又一转眼我上小学了,去外婆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偶尔坐在门口写作业的时候能远远的看见外公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腰杆挺的笔直。六年级的时候,外婆去了县里照顾小表弟,爸爸妈妈带着弟弟也去了县里,我跟着爷爷奶奶留在农村,成了留守儿童,外公也留在家里,成了留守老人。小时候像个男孩子,贪玩又调皮,没有爸妈的束缚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玩的不着家。而不喜欢串门的外公,总是一个人在家。一直到现在,一想到不会做饭洗衣服的外公独自一人度过了漫长的一年,都会在心里狠狠地恨自己,如果当年不那么贪玩,抽哪怕一点点时间去陪一陪外公,他可能就不会得老年痴呆。
外公的腰杆再也挺不直了,锄头也在墙角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最近发生的事情就连早上吃的什么他都不记得了,但是年轻时候的事情对他而言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少言的外公在患病的这几年里不停的讲话,似乎是要弥补独自在家的那一年所落下的。我初中去了县里,每星期回家都会坐在外公旁边,听他翻来覆去地讲那几件我快要背下的事情。我小心翼翼的帮他剪指甲,挽着他的胳膊顺着竹林散步听他讲竹园的故事。别人总说我孝顺,我知道,我也是尽力在弥补那一年里所落下的,对外公的关心。外公患病之后快速的老去,行动更加不便,坐下的时候总是摔倒,我和外婆去扶他起来,可是力气太小总是扶不起来,扶着扶着外婆就哭了。扛着锄头挺直腰杆大步向前的外公,最终变成了吃饭都要人喂的孩子。每次从外婆家离开,外公总是让我带他走,他说,他可以吃的少一点,可以自己洗澡洗衣服。我红了眼眶却还要笑着安慰他,会很快再来看他,很快很快。可这个承诺最终还是落了空,我上大学了,离外公更远了。
14年的下半年,外公摔倒卧床。妈妈总是说,外公挺好的,不要担心。说来迷信,那段时间,我总是摔跤,明明很小心却总是在平地摔倒,摔得膝盖肿得像个包子。心里总是不安,请了假,去看外公。外公更像个孩子了,睡在床上,连话都不会说。我请了更久的假,陪着外公。过了几天,阿姨舅舅都回来了,我开始害怕了,晚上迟迟不愿意睡觉。冬至前一天的凌晨,奶奶把我叫醒,我知道,这一次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些什么。连着跪了三天,送走了外公。天很冷,一切都冰冷的。我看着墙上的照片,突然想到外公答应教我编小垫子的承诺仍然没有实现,棕榈树却还和小时候一样绿油油的没有变化。我再也不会扯下它尝试着编出一个没有用的垫子了,我也明白,真正的大话精,是时间这个小偷。
‘如果你肯放弃所有心爱的东西,把它全部扔进苦里,把苦海填满,就可以和你的亲人重逢了’
苦海无边,喜爱的东西却有限。无缘再见您一面,祝安好,以及从未说出口的,我爱您。
别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岁月无情,愿你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