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
冬月十九是老妈的生日,于冬月十七回老家给老妈庆生,哄老人家高兴。三个妹妹也回家团聚,老爸老妈特别开心。晚饭后在客厅闲聊,忽然老爸讲起八二年夏天他去县城考试,我在北甸子放牛的事儿来。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恍如昨日。
正值暑假,家里养着一头黑白花的奶牛,春天下的小牛犊,正是出奶的时候。每天清晨,三十出头的妈妈用自行车把四五十斤的牛奶送到二十里外的镇上奶站。没有公路,都是乡村的泥巴路。晴天时尚好,一旦下雨寸步难行。年轻的妈妈非常能干,晴天时也是努力蹬着自行车,双手紧紧握着车把,尽量保持车身平衡,脸上带着微笑,神情坚毅;下雨天就惨了,牛奶送不出去就坏掉了,那是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啊!妈妈就把牛奶挑到镇上。不负重时走路都难,何况是挑着担子?有时还下着雨。不知妈妈是怎样把牛奶挑到镇上,是怎样的力量让妈妈完成了其他男人都觉得苦的工作,只是回到家的妈妈身上手上都是泥巴,神情疲惫。只能说妈妈伟大。
平时奶牛都是跟着村里的大牛群去放牧,每天清晨只要把奶牛赶到放牛道上和其他各家的牛汇合,晚上再去放牛道上把牛接回家就行了。那次是爸爸去考试,妈妈去送牛奶,竟然让我去北甸子放牛,不知何故,也不敢问,只能乖乖听命。
记得那是个阴天,我穿了双水靴,带了家里唯一的一把有着银色金属头的黑伞就赶着牛出发了。
这头奶牛跟我很亲,在屯子里还没有请人放牛前,平日的清晨和假期都是我来放牛的,所以一路无话来到北甸子。
北甸子很大很开阔,长着茂盛的碱蓬和碱草,分散着很多牛群,一些半大小子看着牛群,吆来喝去,不时发出坏笑声,已经看不到我家的屯子了。
我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太粗,于是我和我的牛都是溜边的,乐得清静。可是不久,就有一头大牤牛追着我的奶牛跑,还试图骑上去。这还了得,敢欺负我的牛!于是抡着伞在后边追打牤牛,不远处传来那些半大小子的笑声,不怀好意。现在懂了那是怎么回事,可能当时爸妈也是因避免串种才让我单独去放牛的吧?但当时可把我坑苦了,一刻不得闲。想来真是北甸子上一道亮丽而有趣的风景:黑白花的奶牛在前头跑,大牤牛在后边追,十二岁的小姑娘穿个黑色的水靴抡着黑伞在大牤牛后边追打,一群半大小子笑得肚痛… …
想到这埋怨老爸做这等安排,老爸在客厅踱着步,慢悠悠地说:“没想那么多啊!”
时近中午,牛儿们都累了,趴在草地休息。我也累了,啃了几口大饼子充饥。忽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下来。我赶紧打开伞,蹲在草地上。周边迅速白茫茫一片,雨雾弥漫。雨越下越大,伴着震耳欲聋的炸雷。我非常害怕,蜷缩在伞下,紧紧抱着臂膀。那时我已经知道金属导电,害怕金属伞尖把雷引下来,如果那样我是不是就死啦?我会不会被烧焦,只剩下水靴里的双脚是好的?会不会疼啊?可是茫茫草甸我也只有这把伞的庇护了,一阵阵寒意袭来,脑子里一片空白,默默地无助地哭泣,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就这次放牛的事儿,老爸后悔了一辈子。当时他才三十三岁,为了生计东奔西突,也是不易。天要下雨,老爸也没办法。好在,我命大,安然无恙,浑身湿透,竟然连烧都没发。老爸也顺利考过高教考试,成绩还不错。这就叫吉人天相吧。
这只是我放牛生活中的一件糗事而已,其实放牛还是有许多乐事的。
假期放牛最有趣儿。我喜欢自己牵着牛遛着路边的青草慢慢前行,从不去草甸子。休息时就用牛挠子给牛梳毛,牛很享受的,尤其是梳脖子的时候,它会伸长脖子,把颌下的皮肤绷直让你梳理。有时它会温柔地回眸,大大的眼睛好像在谢你。我也会和它聊天,说着自己的小心思,它似懂非懂,看着你倒着嚼(反刍)。
我放牛的时候会带着书,一边慢慢前行一边阅读。那时家里的二三十本书,不管什么内容,我都看过了。其他最常看的是《小学生》、《中学生》和《作文通讯》。老爸是老师,学校过期的杂志他就拿回来给我看。经常把杂志按时间顺序用鞋带订起来,厚厚的一摞,感觉真好。
农村的乡间土路很安静,没什么车辆和行人,所以牛悠闲的吃草慢慢前行,我捧着书沉浸在外面的世界中晃荡在路中间,自得其乐。
记得一次,老爸学校的老师从镇上开会回来路过,我和老师们打招呼,老师们一边努力蹬着自行车一边感叹:“这孩子错不了,一定会有出息的!”这句话是谁说的,不记得了,但它确定进了我的心里,在小小的心里激起了涟漪。
一个人放牛从来没觉得寂寞过,除了读书,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唱歌。管他是学校教的、收音机听来的、老爸哼的《苏武牧羊》、老妈哼的《二小放牛郎》,想唱就唱,想咋唱就咋唱,一点不觉得累。听众除了我的牛还有翠绿的庄稼地,犹如歌唱家一样自信开心地歌唱,无忧无虑。
近黄昏的时候,蚊虫多了起来,尤其是牛虻,专门叮牛吸血。一旦被牛虻叮上,牛的肌肉都一颤,牛尾巴乱甩,试图打死牛虻。但牛虻叮得紧,得人帮忙才行。所以即便我想在村外多逗留些时光都不行,牛自己就跑家去了。牛聪明,认得自己的家,从不走丢,我只需在后边远远地跟随。
清晨放牛的时候都是平时上课时,起个早把牛牵出去吃草,不能走太远,放一阵得回家吃饭后再上学。
我家前边有一片杨树林,树下杂草丰茂,还开着各色的小花,但我从来不敢进去,因为害怕树狗子和杨拉子。树狗子是通体绿色的虫子,安静时并不可怕;杨拉子长得黑不溜秋,通体毛毛,一拱一拱地爬行,奇丑无比。
我总是牵着牛绕着树林吃草,不让牛进去。一次,不知何故触犯了杨树上的树狗子,它竟然“啪”地张开大口,头上的两只角也竖起来,似能听见它的吼声,吓死我了,赶紧跑。还有一次,不知何时裤子上竟然爬上了一个杨拉子,吓得我一边跑一边喊,冷汗都出来了。可是没用的,路上根本没人。后来捡了一根木棍仗着胆子把它挑了下去,吓死了。以至于无论干什么农活,我都万分小心,仔细检查头上身上有没有这些讨厌的家伙们。更甚者,现在很多时候,只要紧张焦虑、遇到疑难时,这些可怕的软体动物就会到恶梦中来,恐惧深入骨髓。
时光荏苒,三十多年过去了,女儿都大二了,但儿时那些记忆,无论当时好坏,现在都成了美好,永远铭记,因为那是我的专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