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是中国的北方大地，一望无垠的旷野，除了村后这条小河，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纵然有些沟沟壑壑，亦或者小土坡，也是不起眼的，挡不住人们站立的视线。鲁冀交界处，京杭运河边，有个山东的小镇，这个小镇传说来源于明朝永乐年间，已有上百年历史，名曰上水，小镇周围，分布着一些小村，十堰村，九堰村，八堰村……村距不过三里地，彼此之间的人们在集市常常相见，所以大部分熟识的很。

夜已经深了，一片寂寥。除了偶尔有两声犬吠，便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床上，吴秀清没睡着，隐约传来男人的鼾声，嫁给他十六年了，这个男人依旧不冷不热。吴秀清脸上一阵悲凉。

有次男人喝多了，抱着她喊莲儿，她没吱声，不过那次她就有了儿子常山，如今儿子十四岁，在镇上上中学，平时不回家。

“莲儿，莲儿……”身边的男人呓语着，吴秀清气坏了，她使劲一蹬，把他踹到了床下。随机扯过被子，蒙头啜泣起来。

迷迷瞪瞪的张仁宝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身，看到秀清抽动的肩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从衣服里摸出一颗烟，点着了。

[二]

张仁宝不知他的莲儿在哪儿。莲儿是他的高中同学，大名叫李丽莲。住在几里外的八堰村。

那一年高考落榜，他和莲儿双双回了村。九十年代的农村，男女交往是不自由的，倘处在一起，就会被人指脊梁骨，骂你不正派。所以他们见面总是偷偷摸摸，不太容易。

后来镇上招老师，李丽莲做了一名代课教师，她给张仁宝写了一封信，叫仁宝来学校找她。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丽莲出来了。长长的马尾辫在脑后飘着。见到仁宝，她的脸上泛起了红云。

“仁宝哥，你找个媒人上俺家提亲吧！”

扑闪着大眼睛的丽莲不藏性，她喜欢仁宝，从相恋那天起，她就知道今生她只要仁宝，所以在他面前，她也不觉得羞。

“好啊好啊！”张仁宝忙不迭地点头。身边不上学的男孩都为人父了，如果不是上学，仁宝这个年龄的男孩，孩子也该三岁了。农村人，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只要成了家，就是一辈子的黄土地。好像大家都这么过。

“记得上次我提过的，陈莹表姑，你去找她吧，她来提亲一定行。”

无巧不成书，丽莲口里的陈莹，正好是仁宝的堂婶。

“回家我去找二婶。二婶是你表姑，她一定能行。”张仁宝也这样说。其实私下里她打听过二婶，说起过丽莲，只是没说过这层关系，只说是同学。

“嗯”。这时候丽莲意识到什么，低下了头。

“你真好看！”仁宝凑上前。

“一边去！”丽莲越发羞涩，她看了看周围。

路旁的草儿正青，野菊花开的正艳，浓郁的香味只往鼻孔里钻。

“你回吧，我要回家了。”丽莲扑闪着大眼睛，恋恋不舍地望着张仁宝。

“等等”，张仁宝想起了什么，他转身朝自行车走去，车筐子里，有个美丽的小盒子，仁宝取了出来。

“什么啊？”丽莲一脸迷惑。

“打开看看，”仁宝故作神秘。

丽莲掀开盖子，是一个五彩绳编织的相思结。样子是两个连结的心形，大红的绳结外围，是金丝的彩线，特别耀眼。

“真漂亮！”丽莲禁不住赞叹。

“你弄得?”她欣赏地看着仁宝。

“我买的彩绳，”仁宝笑嘻嘻地说：“这是咱俩的心，等俺娶了你，咱照张相放进去。看下面还一个手链呢！”

丽莲再看，果然，仁宝拿出彩链。

“戴戴看合适不?可以调的”。一边说一边取出链子。

他抓着莲儿的手，笨拙地系着。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莲儿咯咯地笑出了声。此刻的她感觉幸福极了。

瞅了瞅四周无人，仁宝一把抱住了莲儿，迅速地亲了一口。

莲儿挣脱开，被人看见可不好。

【三】

“唉！”张仁宝又叹了一口气，扔掉了烟头，躺进被窝里。了一那天，他喜滋滋的回到家，吃饭的时候，他说出了这件事。老爹张善武自是喜出望外，娘也高兴的不得了。张老汉六个儿子，五十八岁的他，怎么看都像六十多的，佝偻的身子，微斜的肩，和满脸的皱纹，无不诠释着他的经历，那五个儿子没怎么读书，除了老二当兵没回家来娶亲，那四个孩子均是他操心，尽管几亩薄地，他并不富裕，不过总算能凑合下来，眼下，他正为小儿子掌愁呢，听到这事立刻来了精神。“明天买点礼物，我们去你二婶家。”张善武高兴地说。

第二天早早吃过饭，张老汉特地跑到镇上，买了两盒精装的糕点，回来叫上仁宝和老伴，带上糕点，一起去二婶家。

二婶不过三十四岁，他是丽莲父亲的表妹，平时和丽莲家是不走动的，除非娘家婚丧嫁娶的大事，她才会见到丽莲的家人。

听完张家人的叙述，陈莹有些吃惊。同时心里也在盘算：小伙是没问题，就是也没个像样的房子，我表哥会同意吗?碍于张老汉的面子，她没有直说，只说是去表哥家问问。

下午吃罢饭，陈莹骑上自行车，带着张老汉的糕点赶往表哥家。自从姑母过世，她自己也拉家带口，居然好几年没来过表哥家了。小时候的丽莲又活泼又漂亮，还爱哭鼻子，丽莲现在长什么样，她根本不清楚。

顶着日头她出来一头汗，总算来到表哥家了。陈莹按了按车铃。

“哎呦，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屋坐。”大嗓门的丽莲妈迎了出来。进屋做定，没看到表哥，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表哥呢？”陈莹问。

“去大队了，整天有事，好像又是计划生育呗。”丽莲妈回到。

“哦。”丽莲沉吟了一下。

“你一定有事吧，不然怎么有时间来玩啊，地里正忙得要命。”

“嗯，”陈莹稍微顿了一下，把张老汉求婚的事说了一遍。

“就是那个六个孩子的张什么武家！”丽莲妈瞪大了眼睛。

陈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张老汉的家境她是知道的，孩子多，收入少，是村子里比较穷的人家。不过张老汉耿直憨厚，人又不懒，口碑是不错的。况且家里劳力多，妯娌们和气，也算不错的选择。

“仁宝挺不错的。”陈莹企图说服表嫂。

“咱家丽莲长得标致，个头也高，再说你表哥好歹是个支书，你怎么能给丽莲挑个这样的婆家呢！”丽莲妈显然不同意。

这时候，李金华回来了。看到表哥，陈莹又说了一遍来意。陈莹没说完，丽莲妈就吵吵起来。李金华说等丽莲回来再合计合计。总算有个台阶下了，陈莹赶紧告辞。

“妹子，你告诉张家，这婚事不可能的，叫他家再说别人吧！”

临出门，丽莲妈扔出这句话。

丽莲妈说的没错，除了丽莲漂亮有文化，更要紧的是，身为支书的李金华脑瓜儿好使，他承包了大队做肥皂的副业，生意不错，来提亲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丽莲妈一定好好挑挑，怎舍得女儿去张家呢！况且张家人太多，万一女儿受气呢！

[四]

婚事人家不愿意，张老汉从二婶家得来了消息。

张仁宝决定去找丽莲商量商量。

这天黄昏，给大哥做帮工的仁宝下了班，没来得及换工作服，他急急地赶到丽莲的学校。丽莲抱着教科书，正要回家。看到张仁宝，很吃惊。

一见到丽莲，仁宝憋在心里的愤怒就烟消云散了。

“莲儿，你妈不同意啊！”仁宝走近莲儿。两个人边推着自行车边往外走。

莲儿不知怎回事，陈莹表姑来过的事，压根儿没人告诉过她。

“你别急，我不会嫁给别人的。”丽莲看着仁宝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他。

这时候已近黄昏，晚霞的余晖柔和地洒下，每个路人像被贴了金。仁宝望着丽莲，他搁下自行车，抓住丽莲的一只胳膊。丽莲只好把车子停在路边。

绕过大树，仁宝抱住了丽莲。丽莲也不说话，紧紧的搂着仁宝，心怦怦地跳。

如果时间就此停止，全世界都消失又何妨！两个人，这份青涩的恋情，是否得到祝福，此刻没有人知道。

张仁宝看了看吴秀清，她大概已经睡了吧，他想着，闭上眼把被子蒙上了头。

[五]

“丽莲订婚了！”消息是二婶家的堂妹张梅带来的。

仁宝不信，他的莲儿不会变心。只是大哥车铺子里忙，一直给大哥当帮手的仁宝抽不出身，他想过去这几天，再去镇上看看。

要命的是，仁宝下班和一辆摩托撞上了。对方开得很快，仁宝被甩出去老远，这几天心神不宁的仁宝，不注意把车子骑到大路中间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过去了。

仁宝没有大事，左臂骨折加轻微的脑震荡，在院里呆了一周，经过协商，对方给了一千元作为补偿，并付清医药费，仁宝回家了。回到家的他，无法做事，又无法去找丽莲，托着打绷带的胳膊，盯着黑白电视，从早看到晚。

这天陈莹来了。她带来一个消息，说丽莲订婚了。虽然张梅说过，但这次是真的！仁宝一下子呆了，他跑到院里，想去找丽莲，被陈莹和张老汉拖住。见不到丽莲，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他怎么也吃不下饭，呆呆地发愣，就像魂飞了。

“这孩子莫不是魔怔了。”仁宝娘眼里含着泪。“想个法子吧！”她眼巴巴望着老爷子。

“听说邻村老吴头的闺女不错，差人去问问吧。”仁宝娘又说。

“只是听说人家要招上门女婿哩，咱找人问问呗。”

“也行，就叫她二婶跑一趟吧。”

老两口商量妥，买来点礼品，到了陈莹家。

上次的事没办成，这次陈莹非去不可了。

那老吴头的宝贝女儿秀清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只是母亲生她时大出血没得抢救，从那以后，老吴头是又当爹又当娘的，好不容易拉扯她成人，初中毕业后，秀清一直在镇上一个鞋厂里做工，正当妙龄的她，成了老吴头的心病。他不希望女儿远嫁，一时还没合适的主。陈莹的游说，让他动了心。不过他要和秀清商量商量再说。

秀清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自然没意见，不过她希望仁宝来她家倒插门。老吴头不同意，不过附带了条件，希望他以后自己年纪大大，仁宝和秀清能回来住。张老汉满口应承了。

仁宝拖着个残胳膊，被母亲拉到了二婶家，老吴头父女已经到了，仁宝沉着脸不说话，他心里只有丽莲。秀清只以为是仁宝带着伤不好意思，没往心里去。

就这样，陈莹跑了两趟，礼金折了三千元，婚期定在了九月十六，也就是仁宝拆掉绷带的第三天。

[六]

吹吹打打的唢呐好热闹。仁宝心里却没有一丝欢喜的成分，他像极了木偶人，任凭大人们摆布着，他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这是别人的婚礼，和他无关。

两辆小轿车迎来了新娘子，大红的旗袍，高挽的发髻，此时的吴秀清，和所有的女孩一样，憧憬着她的幸福，她幻想着和仁宝的美好未来。孩子们拥着她，站在门口，那些男孩子把仁宝推搡过来，按照当地的风俗，两个人要在门口举行结婚典礼。

正当证婚人拿出稿子要讲话的时候，谁也没注意，门口进来了李丽莲。

她脸色刷白，站在张仁宝面前，“你，你……”愤怒使她泣不成声，她挥起手狠狠推了仁宝一把，转身跑出院子。

呆愣的张仁宝反应过来，他起身欲追，被秀清和众人拉住了。

那一夜，他和秀清辗转反侧，谁也没睡着。

这儿老辈传下的风俗，新娘子第二天要去张家坟地拜祭老祖宗，以告慰祖先。回来后，一大家子包喜饺子吃，吃完饺子，由新郎再把新娘子送回娘家呆一晚，第三天再由老丈人送回新娘，在新郎家大吃一顿，接下来便是小两口恩恩爱爱过日子了。

送秀清回来，张仁宝接到了一封信。信是丽莲写来的，大意是说我母亲不同意咱们的婚事，她用喝药逼我，我暂且答应她，先和别人订婚。过去这一阵，母亲消了气，我就退婚去找你。如果母亲不同意，你就带我私奔，我一定嫁给你。信的日期是八月三日。大概是张梅听说消息的日子。算来已经四，五十天了，一定是邮差耽搁了。张仁宝欲哭无泪，造化弄人啊！

秀清，不是你不好，仁宝心里默默地想。只是因为第一眼他看见的是丽莲，所以后来的都是替代品，无法入心。

自那以后，听说丽莲辞去工作，去了县城，张仁宝十六年了，再也没见过丽莲。

第二天，哭红眼睛的吴秀清回了娘家。家里的棉花地，没人照看，白花花开了一地。

几天后，秀清被仁宝接了回来，日子总归要过下去，她和秀清商量，买一辆昌河面包，跑出租，他一定好好过日子，秀清答应了。尽管吴秀清心里哀伤，但这次仁宝答应为她和儿子挣钱，她的心里又开始充满期待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