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九月,任命太常卿牛弘为吏部尚书。牛弘选拔官员,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然动作迟缓,但他所进用的人,大多称职。吏部侍郎高孝基有很高的鉴赏人才的能力,又极其清廉谨慎,但是,他爽俊有余,以至于行为轻薄,当时执政的大臣多以此不信任他。唯独牛弘深知他的真性,推心委任他。隋朝选拔官员之得人,在此时达到顶峰,舆论都很佩服牛弘的见识和气度。
8、
冬,十月二日,任命突厥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汉语的意思是“智健”。突厥归顺启民可汗的有男女一万余口,皇上命长孙晟率五万人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安置他们。当时安义公主已死,又派长孙晟持节送宗室女儿义成公主嫁给他为妻。
长孙晟上奏说:“染干部落,归附的人越来越多,虽在长城之内,仍被雍虞闾(都蓝可汗)抄掠,不得宁居。建议迁徙到五原,以黄河为屏障,在夏、胜两州之间,东西两边都是黄河,南北四百里,挖掘堑沟为防御工事,让他们居住在里面,使得任情畜牧。”皇上听从。
又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二万为启民防御达头可汗攻击,代州总管韩洪等率步骑兵一万镇守恒安。达头十万骑兵来寇,韩洪军大败,赵仲卿从乐宁镇邀击,斩首一千余级。
9、
皇帝派越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将军武威姚辩出河州,以攻击都蓝可汗。大军还未出塞,十二月四日,都蓝为部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长孙晟对皇上说:“如今官军临境,数次战胜,敌人自己内乱,国主被杀,乘此招抚,可以尽降。建议染干的部下去分道招慰。”皇上听从。降者甚众。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七十九
隋纪三
公元600年——603年
共4年
高祖文皇帝中
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
1、
春,二月,熙州人李英林造反。三月二日,以扬州总管司马、河内人张衡为行军总管,率步骑兵五万人将他讨平。
2、
贺若弼又犯事被下狱,皇上数落他说:“你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以为是、总认为是别人不对的心太猛,目无君上的心太猛。”既而又释放了他。有一天,皇上对侍臣说:“贺若弼将要讨伐陈国时,对高颎说:‘陈叔宝可以讨平。只是我们这些人,会不会高鸟尽、良弓藏呢?’高颎说‘必定不会。’等到平定陈国,他就要求当内史,又要求当仆射。我对高颎说:‘功臣可以授以勋官,不可掌实权参与朝政。’贺若弼后来对高颎说:‘皇太子对我,出口入耳,言无不尽。你怎知自己将来不需要我的助力,现在为什么不帮我说句话!’他想要去广陵,又想得到荆州,这都是作乱之地,他的意图始终不改。”
3、
夏,四月四日,突厥达头可汗侵犯边塞,皇帝下诏命晋王杨广、杨素出灵武道,汉王杨谅、史万岁出马邑道,以攻击达头。
长孙晟率降人为秦州行军总管,受晋王节度。长孙晟知道突厥人饮泉水,容易下毒,于是在泉水上流放毒药,突厥人畜饮之多死,于是大惊说:“天雨恶水,是要我们灭亡吗!”于是连夜逃遁。长孙晟追击,斩首一千余级。
史万岁出塞,到大斤山,与突厥人遭遇。达头遣使问:“隋将为谁?”候骑回报:“是史万岁。”突厥人又问:“是不是之前戍守敦煌的那位?”候骑说:“是。”达头惧怕,撤走。史万岁驰追一百余里,纵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继续乘胜追击,进入沙漠数百里,突厥远遁,史万岁才班师。
皇帝下诏,派长孙晟再回大利城,安抚新归附的百姓。
达头又派他弟弟的儿子俟利伐从沙漠东部攻打启民可汗,皇上又发兵协助启民可汗把守要路;俟利伐退走入沙漠。启民上表陈谢说:“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就如同上天,无所不覆,又如大地,无所不载。让我如枯木更换新叶,枯骨长出新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掌管羊马。”皇帝又派赵仲卿为启民可汗修筑金河、定襄二城。
4、
秦孝王杨俊长时间生病,不能起身,遣使奉表陈谢。皇上对他的使者说:“我戮力创此大业,制作训词,率先垂范,让臣下遵守。你身为我的儿子,却要坏我的规矩,我不知道怎么斥责你!”杨俊惭愧恐怖,病情更加重了,于是再拜杨俊为上柱国。六月二十日,杨俊薨逝。皇上哭了几声就停止了。杨俊所为的奢侈华丽之物,下令全部焚毁。王府僚佐请为杨俊立碑,皇上说:“要求名,一卷史书足矣,立碑做什么!如果子孙不能保家,白白给人作镇石!”杨俊的儿子杨浩,是崔妃所生;庶子名叫杨湛。群臣迎合皇帝旨意,奏称:“汉朝栗姬的儿子刘荣、东汉郭皇后的儿子刘强都因为母亲有罪而被废,如今秦王二子,母亲都有罪,不适合为继嗣。”皇上听从,以秦国官员为丧主。
5、
当初,皇上命太子杨勇参决军国政事,杨勇时有赞同或反对的意见,皇上都采纳。杨勇性格宽厚,率意任情,没有矫饰之行。皇上性格节俭,而杨勇曾经穿着蜀地制造的精美铠甲,皇上见了,不悦,告诫他说:“自古帝王没有好奢侈而能久长的。你身为储君,应当以俭约为先,才能奉承宗庙。我以前的旧衣服,每种我都留下一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以警戒自己。我担心你今天做了皇太子,就忘了当年的本分,所以赐给你我以前的带刀一枚,菹酱一盒,这是你以前做上士常吃的食物。如果你能记得以前的事,就应该知道我的心。”
后来,遇到冬至,百官都去晋见杨勇,杨勇张乐受贺。皇上知道了,问朝臣们说:“近来听闻冬至日内外百官相率一起去朝见东宫,这是什么礼节呢?”太常少卿辛亶回答说:“去东宫,是祝贺,不能说是朝见。”皇上说:“如果是祝贺者,应该是三三两两,或者十个八个,随情各去,为什么由有司征召,全体集合!而太子身穿正式官服,奏乐以待,这样可以吗?”于是下诏说:“礼有等差,君臣不杂。皇太子虽然是嗣君,但仍是臣子,而诸方军政大员,却在冬至前往东宫朝贺,各自进贡土产;此事不符合国家礼制,应该全部停断!”自此,皇帝对太子恩宠开始衰退,渐渐产生猜疑。
杨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其受到宠幸。他的正妻元氏不受宠,心脏病突发,两天就薨逝了。独孤皇后怀疑死因,严厉责备杨勇。自此云昭训主持东宫,生下长宁王杨俨、平原王杨裕、安成王杨筠;高良娣生安平王杨嶷、襄城王杨恪;王良媛生高阳王杨该、建安王杨韶;成姬生颍川王杨煚;其他后宫美女生杨孝实、杨孝范。独孤皇后更加忿忿不平,不断派出暗探,寻求杨勇过恶。
晋王杨广抓住机会,更加矫揉造作,塑造自己形象,只与萧妃居处,后宫生下小孩都不养育,独孤皇后由此总是称赞杨广贤德。大臣掌权用事的,杨广都倾心与他们结交。皇上及皇后每次派左右到杨广处,无论贵贱,杨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摆设美食宴会,送上厚礼;于是皇宫婢仆往来的,无不称其仁孝。皇上与皇后曾经到杨广府第,杨广把美姬全部屏蔽,藏匿于别室,只留下又老又丑的,穿着没有绣花的朴素衣服,在左右服侍;屏帐改用素色绸缎;故意把乐器的琴弦都弄断,还积满灰尘。皇上见了,以为他不好声色,还宫之后,告诉侍臣,非常高兴。侍臣都称庆,由此对杨广的喜爱超过其他儿子。
皇上密令善于相面的人来看他的儿子们,回答说:“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皇上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我的儿子们谁能嗣位?”回答说:“皇上、皇后所最爱的那一位该得,不是臣敢预知的。”皇上笑道:“你不肯明说吗!”
晋王杨广姿仪优美,性格敏慧,深沉稳重;好学,善写文章;敬接朝士,极其屈身谦卑;由此声名远播,冠于诸王。
杨广为扬州总管,入朝,将要回到镇所,入宫辞别独孤皇后,伏地流涕,皇后也泫然泣下。杨广说:“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于东宫,怒火一直不息,要对我加以屠戮陷害。我恐惧收到谗言陷害,甚至酒杯汤勺之中,也担心会被下毒,所以勤忧积念,惧怕危亡。”皇后忿然说:“睍地伐(杨勇乳名)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我为他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之礼相待。专宠阿云,让她生下那么多猪狗。之前新妇被毒死,我也不能彻底调查,他怎么又如此对你!我还在世,就尚且如此,我死之后,他就要视你为鱼肉汝吗!每次想到东宫竟没有生下嫡子,皇帝千秋万岁之后,让你等兄弟向阿云的儿子们叩头问安,这是何等苦痛啊!”杨广又拜,呜咽不能止,皇后也悲不自胜。自是皇后决意欲废杨勇而立杨广了。
华杉曰:
独孤皇后的嫉妒,是个超级嫉妒狂。她不仅让丈夫杨坚不能碰其他美女,儿子杨勇不宠爱正妻,她也痛恨他是“渣男”,把他与阿云生的儿子们称为猪狗。这是她的弱点,这个弱点就被杨广利用,成就了夺嫡大业。
皇帝和皇后对继承人有一个关键考核指标,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就是节俭和不好色,这就自然会带来“KPI现象”,催生“KPI艺术家”,专门设计满足你的考核指标,而带来各种匪夷所思的后果。杨广的各种表演,都围绕这个KPI进行。他“后庭有子皆不育”,这生下孩子“不育”是什么意思?是送人了?还是杀掉了?皇子不太方便把美人生下的孩子送人,杀掉的可能性大。独孤皇后说杨勇生下一群猪狗,她不知道,杨广才是把自己亲生儿子当猪狗一样杀掉了,以包装他的“仁孝”形象。而最终,杨坚、杨勇,都要死在这个“KPI艺术家”的杨广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