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摸她的额头,是温热且带点湿漉漉的手感,心里总算踏实了下来。不用再提心吊胆会不会又烧到40度,不必好几次半梦半醒着爬起来,在瘫软的手臂中迅速注入力量,端杯倒水,然后慢慢意识到眼前还有一份令人揪心的作业:怎么才能尽快退烧?怎么才能让她舒服些?怎么让被打乱的日子依然活出从容与节奏⋯⋯现在,肉体与精神的疲惫都暂时消停下来,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一觉到天明。
醒来,是在阴天、轻霾的早晨。从窗子望出去,苍白的天空垂拢下来,恍若一层纱帐,绵绵茫茫,遮盖了一切天外的变幻:色彩的、光线的、动态的。世界因而显得笨拙又凝滞,仿佛一枚缩在壳里的果实。
当生活恢复往日的平静,暂时被漠视的风景又以各种细微的姿态,被重新活跃的心灵逐一审视、触摸和收藏。愉悦的人自带活力,沾带了近似"改天换地"的欢愉,这样缺乏精气神的天气倒也不令人反感,反而愈加衬出回归舒适地带后,那抹如释重负所具有的亮度。
这颗善变的心,不久前还浸淫在阴冷与不安之中,被一个孩子的病痛牵扯得七零八落。它既要求自己去承纳外界大大小小的变化与起伏,在耐心的行动之中送走不那么令人好受的分分秒秒,全然感受其间的动力与张力;又清晰地记录着自身的蜿蜒和颠簸,考量着一个普通妇人的适应力与成熟度。在痛苦与不确定性中,它不可避免地饱受煎熬。
所幸,持续的时间只短短五日。但也足够不安分的头脑,以夸大、胡思乱想的方式,将一个人带至各种各样、不同程度的困境,去感受生离死别的锥心、人间地狱的颠倒昏沉。痛苦的无底洞吸纳了生命的轻盈,只留下苦涩的滋味缠绕周边。这时候,你是多么怀念那些平淡却康健的日子,虽然磕磕绊绊不完美,但至少在正常地循环往复着前进。
然而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幸福安康,无常乃是时时处处潜伏着的杀手,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任性出剑。正如托尔斯泰所言:"尘世生活的痛苦无法解释。"所以,类似孩子生病这样的纠磨,便可看作是一次又一次关于无常的试炼,使你丢掉一些自以为是的万能感与掌控感,在痛苦与痛苦之间的缓冲地带,尽可能地发掘一切使自己更加幸福的秘诀,并以行动实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