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悬疑侦探传奇小说集】之十三:光园惊魂(《保定晚报》2008年连载版)

1、光园里鬼魅惊现 曹督军镖下逃生

旧历十月二十一这天是曹锟的六十岁大寿,光园里宾客满座,小戏园里聚集了京城名角。梅兰芳一曲《贵妃醉酒》唱得曹锟心旌荡漾,连为他忙前跑后的吴佩孚都心痒难挠,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好……好呀!

直奉大战硝烟还未散尽,1922年的大民国乾坤早就格外分明了。黎元洪贵为“天子”,曹锟却手握兵政大权;张作霖退居关外,对大总统宝座虎视眈眈,曹督军挥手打在张作霖的鼻子上,就不愁玩那个东北虎一个人仰马翻!

曲尽人散,光园各处值夜警卫荷枪实弹,各司其职。吴佩孚陪着曹锟就要离开小戏园了,突然收住脚,盯着一个空位子良久不语。小戏园在光园的主厅东侧,连廊和主厅相连,里边仅有十几个座位,曹锟花重金把京城名角请到光园,不是谁都能一睹梅、尚、程、荀的风采。

曹锟的办公室在光园主厅西室,门外有警卫、桌上有泡透了的龙井。曹锟临窗面东坐在桌前哈哈一笑,说,我深知子玉(吴佩孚字)的书画造诣,你一进来就盯着墙上那幅《墨梅图》,道出真言,看看你的眼力如何。

吴佩孚哈哈一笑,说,王冕的诗好、画美,圈花点墨,意境高远,磅礴苍劲,墨雅花繁,生机勃勃呀!可惜,这幅《墨梅图》是赝品!

曹锟惊讶地说,子玉何以见得?

吴佩孚走近《墨梅图》觑着眼看了几眼看又说,画梅须具梅气骨,人与梅花一样清……除了陆游画梅深入了一树梅花一放翁的深远意境,恐怕就属王冕了。

曹锟站起身也走近《墨梅图》,说,李清芬精通书画,尤其是梅花,难道那个小女子也蒙混了我的画秘书?

吴佩孚扭过头来惊讶地说,小女子?哪里的小女子?

曹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项宇峰只是一个小小的团长,将来未必不是直系的一员虎将。上个月,李清芬突然领来一个小女子,说是项宇峰推荐的,叫荷香,出自书香门第,自幼随父亲学习书画,尤其擅长梅花,还带来一幅自己画的梅花图。老夫要过六十大寿,李清芬说荷香家藏着一幅王冕的《墨梅图》,要当寿礼送到光园……怎么会是赝品呢?

吴佩孚拉着曹锟的手坐下,说,老帅,也许是子玉杞人忧天,可我不得不问,荷香是不是坐在李清芬后边看戏的那个小女子?她好像在梅兰芳唱到一半时就离开了。

曹锟伸手拍拍头笑着说,好像……唉-----老夫摆寿宴宴请的是各路豪杰、名流绅士,吵吵嚷嚷的,我也眼花缭乱。不过,我对荷香还是很有印象的,送我一幅家藏的《墨梅图》,我不过随口说了句到时候去小戏园看戏的话。当年,南皮张瑞荫之子张之万向我举荐了他的表兄李清芬,李清芬又是张之万的弟子,不会有错吧?

快子时了,曹锟和吴佩孚还在办公室里絮絮叨叨的。警卫王贵庭岁数小胆也不大,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在小戏园周围走走转转,一只在房檐下待腻了蝙蝠忒儿地一声飞出来都以为谁要偷袭光园。人一紧张就容易出乱子,疑神疑鬼的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小戏园里突然响起了丝乐之声,王贵庭走到小戏园门前,恨不能把耳朵塞进门缝里听了又听,里边却静悄悄的。王贵庭直起腰才转过身来,丝乐之声又在耳边萦绕了。

王贵庭试探着推开门,里边黑糊糊的,小戏台上突然闪出一个蒙面的白衣鬼魅。王贵庭从腰里拔出枪手还没抖腿先软了,转过身还没有迈开脚步,蒙面鬼魅飞一样戳在了他面前。王贵庭张开嘴一个啊字没吐出来,冷冰冰的枪口早戳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蒙面鬼魅轻轻一笑,说,我不伤你……可你必须告诉我,小戏园里有没有机关?

王贵庭浑身抖着说,小戏园后边有一道小角门,推开门就是地道,顺着地道走下去是地下室,里边设有暗道直通曹督军的办公室。光园主厅的前厅、后厅用走廊连在一起的,天花板上有阁楼……曹督军在光园里遭遇不测,上天入地都能逃生。

王贵庭的嘴唇还没闭上,蒙面鬼魅抡起枪把照准他的脑袋砸了下去,王贵庭一声没吭地倒在了地上。蒙面鬼魅飞速走到后台,摸着黑推开一道角门,顺着地道走进漆黑如墨的地下室,又顺着走廊似的狭窄通道往前走了一段突然收住了脚。

还在曹锟办公室里的吴佩孚如此谨慎,难逃故弄玄虚之嫌,曹锟压根就没把荷香放在心上,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曹锟的座椅下是活动踏板,用脚轻轻推开踏板就是地道入口,地道连通厅内各室,直达后厅的地下室……曹锟俩脚在脚踏板上敲得有板有眼,却不知道索命女侠早藏在了他的脚下。

曹锟哈哈一笑,请吴佩孚喝茶,吴佩孚客气了两句起身往外走了,门外的警卫忙着把吴佩孚送了出去。曹锟想和三夫人躺在一起说说话了,也起身离开办公室来到后厅,一把裹着毒气的飞镖闪着寒光飞了过来。

曹锟此时还没想到,他双脚一离开脚踏板,脚下的蒙面鬼魅就打开机关窜了上来。眼下是子时,过了六十岁的曹锟还是手疾眼快的,耳边响起了一股阴风,枪早拿在了手里。那是曹锟当布贩子时练出来的,做买卖和上战场一样,什么时候都要比马王爷多长一支眼!

蒙面鬼魅甩出毒镖看到的是一道血光,可曹锟一弯腰躲过了毒镖。一声枪响之后,惊动了里里外外的警卫。蒙面鬼魅就地一滚躲过曹锟射出的子弹,从阁楼上跑下来的持枪警卫伴着一声声枪响围了上来。有几个警卫护着曹锟走了,蒙面鬼魅投出一枚枚毒镖,被击倒在地的警卫横尸光园,又有一帮警卫冲了上来。蒙面鬼魅扬起枪抵挡着飞舞的子弹,顺着楼梯后退着跑到天花板上的阁楼。伴着一声声枪响和杂乱的脚步,蒙面鬼魅推开阁楼的窗户纵身跳了下去。

一声马鞭响过后,一辆在一条小胡同里候着的马车眨眼到了蒙面鬼魅的跟前,一个瘦高个男子掀开车棚帘,蒙面鬼魅闪电一样钻进去。又一声马鞭响过之后,马车眨眼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光园内外又响过一阵枪声才静了下来。


2、香墨梅真假难测锦香囊无字有痕


曹督军遇刺,惊扰了直隶省长曹锐,警务处处长兼警察厅厅长杨以德连夜被曹锐召过去,老帅遇刺,震惊朝野,光园岂能容他人践踏?!杨以德立即向保定警察署下达天字号追捕令,火速侦破此案,缉拿元凶!

肖剑宇毕业于保定陆军军校,投身曹锟官至团长,枪林弹雨身手不凡,直奉大战中把诸天龙的一个团打得落花流水仓惶败北,深受曹督军的赏识。曹锟向曹锐力举肖剑宇,杨以德不敢亵渎曹锐的旨意,亲临保定召见肖剑宇,暂时脱掉军装,说是便衣侦探、曹锟遇刺案督办、他杨厅长的警务特使都行,保定警察署和大大小小的分署长官、署员全归肖剑宇调遣。

肖剑宇正值青春之年,血气方刚,浓眉明目,一身威武,受命于曹督军不敢有丝毫懈怠。在战场上明刀明枪杀出一个天地灿烂,远不如和隐身暗中的对手斗智斗勇更显勇谋身手。肖剑宇回到保定,领命后在光园勘察现场,多方了解案情,决定从《墨梅图》入手,那个送《墨梅图》的小女子很可能就是现身光园的白衣鬼魅。

正午时分,马家老鸡铺食客云集,卤煮鸡别具风味,曹督军、冯玉祥都以吃此鸡为快。好在马家鸡铺的门槛不高,楼下聚集的多是零散食客,楼上雅间里云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肖剑宇和李清芬坐在楼上雅间里,把酒杯斟满,酒杯一碰滴酒不落,喝得面红耳赤,可谁都心知肚明。

李清芬端起酒杯,说,肖团长,我借花献佛吧。说起来惭愧……我在曹督军面前也深感无地自容呀!

肖剑宇哈哈一笑,说,仁兄太过于自谦了,书画自古难辨真伪,也高深莫测呀!曹督军痴爱梅花,更欣赏仁兄的书画才能,不会因一时疏忽抹杀仁兄半世美名。哎----荷香究竟是何许人也。

李清芬说,曹锟和张大千素有交往,荷香和曹督军谈起书画那么情投意合,还仰仗荷香过世的父亲。荷香的父亲曾追随过张大千,书画造诣颇深,可惜英年早逝……

肖剑宇怀里还揣着光园警卫们交给他的毒镖,如果他的猜测正确,李清芬说荷香精通书画也不奇怪。肖剑宇笑笑说,曹督军六十大寿那天,你是和荷香一起去的光园吗?

李清芬点点头,说,我陪着荷香把王冕的《墨梅图》送给曹督军后,被杂七杂八的事情缠着没再顾及荷香……我想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肖剑宇轻轻地啊了一声,说,你后来见过荷香吗?

李清芬摇摇头,说,曹督军遇刺后,我想起荷香也觉得蹊跷,想方设法追问项宇峰。可项宇峰奉命去了湖南。我与湖南方面联系,项宇峰正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无法联络。

项宇峰和肖剑宇都是保定陆军学校一期学员,在战场上同生死、共患难,两肋插刀也是难得的知己。如今,项宇峰金戈铁马从戎在外,把夫人安顿在青衣巷一处四合院里……肖剑宇和李清芬分手后直奔青衣巷。

肖剑宇端起程夫人亲自泡的茶直言不讳,可他问一句,程夫人咧开紧抿着的小嘴摇摇头,连出口气都是小心翼翼的。程夫人是小家碧玉,却懂得大家闺秀的规矩,项宇峰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帮人给曹督军送一幅画的事肯定不放在心上……那玄机肯定藏在光园里。

一到夜里,光园里看似平静,人人心里却都惶惶的。肖剑宇来到光园找到王贵庭,王贵庭俩眼直直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深更半夜的在小戏院里撞见一个白衣鬼魅,到现在还没缓不过神来。肖剑宇才要拉起王贵庭,王贵庭突然爬起来,跳下床跪在肖剑宇面前,说,肖团长,我真的没谋害曹督军呀!

肖剑宇忙着把王贵庭拉起来,说,我俩去小戏园里走走吧?

王贵庭俩腿抖着跟在肖剑宇身后,肖剑宇走进小戏园坐在最后边的一个座位上,王贵庭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步步蹭了过来。

肖剑宇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说,你听到丝乐之声后才走进小戏园的对吧?

王贵庭木木地点了点头。

小戏园里黑漆漆的,肖剑宇嘴上的火亮一闪一闪地动着。王贵庭突然咧开嘴笑着伸出手,抖着兰花指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东升……哎----肖团长,我的耳朵和眼是不是出了毛病?那天晚上,我是看见了一个白衣鬼魅,可现在想起来好像又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肖剑宇疑惑地看着王贵庭,刚才他那么有板有眼地唱着,突然又一本正经了起来。王贵庭不爱说话,二十出头的人见人说话脸先红,曹家的夫人们喊他做一点事比小丫鬟还矜持。

十月将尽,天气一天天转寒,一阵夜风刮进来,小戏园的门咣当响了一声。王贵庭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惶恐地坐在了肖剑宇身边。肖剑宇说,那个白衣鬼魅有多高?王贵庭扬起手抹掉额头的一层细汗,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像有……好像和曹督军的四夫人差不多……不不……好像和曹督军的三、二……黑天黑地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王贵庭突然离开座位跑到台上,扬胳膊伸腿地扭来扭去,俩腿一软,咕咚一声倒在了戏台。肖剑宇忙跑过去蹦上台把王贵庭拉起来,王贵庭抓起一个香囊不知道什么东西,又扔在了台上。肖剑宇撒开王贵庭的手,弯腰捡起香囊,打亮了打火机。香囊是石榴形的,上边绣着被绿荷托着的红莲,红莲下边是一条摇头摆尾的鲤鱼,鲤鱼身边衬着水纹,水纹下是五色串珠缨络……香囊上无字,肖剑宇心里却有诗。肖剑宇拿着香囊随口道:戏跃莲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肖剑宇睹物思人,难道小小的香囊真的牵扯到一场天字号谋杀?


3、捕踪影鬼魅再现追元凶猎手夺镖


曹锟在光园遇刺,肖剑宇只不过是暗中行走的侦探,保定警察署署长咋咋呼呼地折腾了几天突然住进了医院。肖剑宇打电话给杨以德,杨以德哈哈一笑,说,嘛?病了?他怎么不死了呢?那不更清净吗?这么着吧肖团长,我这就去讨曹督军的示下,你就是不穿警服的署长,保定府的军警和炮队你随调随用,我他妈就不信那个邪了!

临近中午,肖剑宇走在街上,肚子突然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义春楼的人气很高,白肉罩火烧仅次于保定府的驴肉火烧,接待过末代皇帝,也不拒绝平民百姓。

肖剑宇走进义春楼,好多人都在狼吞虎咽地享受着美味。小二过来招呼了肖剑宇,小跑着去厨房里传话。肖剑宇坐下来掏出烟叼在嘴上,突然看见一个戴着破毡帽的男人坐在角落里,脚下放着小炉匠的家伙挑子。

那个男人好像也看见了肖剑宇,把破毡帽拉得低低的,头差不多扎进了碗里,三嘴两嘴吃完了把钱放在桌子上,挑起担子逃也似地离开了。肖剑宇吐出嘴里的烟紧着追了出来,那个男人早扎进了一条小胡同。肖剑宇站在街上想,他太像一个人啦!

肖剑宇没再回义春楼,从戎多年,把老母亲一个人扔在家里难尽孝心。回到家,肖剑宇和老母亲吃完饭叙旧说新,拉拉扯扯的一个下午就过去了。傍晚,肖剑宇告别老母亲离开家决定去光园,刺杀曹锟者蓄谋已久,刺客第一次行刺失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守株待兔未必不是上策。

天气一天天冷了,光园内外寒风凛冽。肖剑宇从洋车上下来,围着光园转了一圈,灯火在寒风中躲躲闪闪的,买卖店铺生意不多早早打了烊。从一条小胡同里传出一声狗叫,肖剑宇裹紧大衣拉低了礼帽才走进光园。

肖剑宇让警卫们各守其位,外松内紧,独自潜伏在小戏园里,一直到午夜时分还静悄悄的。肖剑宇觉得无聊,光园里的警卫们一个个都是被蛇咬了一嘴就成了怕井绳的笨蛋,白衣鬼魅再笨也不会如此反反复复吧?可自己如此……肖剑宇起身要离开小戏园,门突然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随着一阵风过叶落般的脚步声,一个身白衣的蒙面鬼魅出现了。

肖剑宇潜伏在暗处,从怀里掏出枪手指放在扳机上。白衣鬼魅转了两圈跳上戏台,煞有介事地甩袖、踢腿,随手拽下蒙面布再一抖长袖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东升……

肖剑宇跑过去蹦到台上,上去把白衣鬼魅摁倒在地的同时,枪口也戳在了鬼魅的脑袋上。白衣鬼魅呀了一声倒在了台上,肖剑宇把枪收起来,说,王贵庭,你发什么神经?

肖剑宇和王贵庭在小戏园里这么一折腾,惊动了外边的警卫。王贵庭夜遇鬼魅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两天,跟往常一样没什么怪异。警卫们看清扮成鬼魅的王贵庭才恍然大悟。王贵庭家是门头沟的,七岁时爹死在了煤窑里,娘改嫁前把他送到了北京城里的一个戏班,天下不太平,戏班的日子也不好过。戏班散了王贵庭才投了军,直奉大战结束后才在光园里当了警卫,一个在屋里还喜欢哼哼两句。今天不该王贵庭值班,他却有梦游的习惯。一场虚惊过后,光园里又风平浪静了。

警卫们聚在一起念叨王贵庭,肖剑宇来到主厅,顺着楼梯走上天花板上的小阁楼,推开窗户,突然看见一个人站在街上向光园张望。看背影像一个女人,肖剑宇捂住怀里的香囊纵身跳下来,恰巧落在那人的背后。那人黑衣黑裤,蒙面、头戴黑帽,却有一丝云鬓露了出来。

黑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一招一式都让肖剑宇难以招架。肖剑宇在陆军学校学的是打仗带兵的本事,却从小受贺培德的影响,读书习武强身健体。肖剑宇和眼前的黑衣女子走了十几个回合渐渐招架不住了,正在无计可施,黑衣女子突然抽身跑进一条小胡同。

肖剑宇疾步追了过去,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引起小胡同里的狗争相叫嚷。枪声惊动了光园里的警卫和在街上值夜的巡警,肖剑宇趁着街上乱嚷嚷的一闪身也扎进了小胡同。刚才的枪声就是从这条小胡同里传出来的,肖剑宇跑进来隐隐看见一个黑影急匆匆地向前跑去了。

肖剑宇断定跑在前边的就是那天在义春楼里吃白肉罩烧火的男人,他再怎么装扮,身材是不会变的。肖剑宇攥着枪穿过一条条小胡同,躲着飞来的子弹伺机扬起手里的枪向对方射击。肖剑宇又穿过几条街追出一条小胡同,甩开了值夜的巡警和光园里的警卫,可那个黑影眨眼也不见了。肖剑宇跑到街上,才发现追到了大慈阁下。

大慈阁坐北朝南,重檐三层,直上云霄,门前有一对石狮,分立左右。肖剑宇喘匀了气额头上的汗珠却还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扬起枪捅了捅帽子。石狮脑袋后边突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肖剑宇听到咔嚓一声率先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过后,肖剑宇也窜了过去,那个黑影飞一样蹿上大慈阁的山门,不住地咔嚓咔嚓扣动扳机,可枪膛里空了。肖剑宇啊地一声大叫也蹿了上去,没等肖剑宇站稳,那个黑影又蹿上大慈阁的二层。肖剑宇随后跟上去把枪掖在腰里,现在还不是杀人的时候,曹督军遇刺案决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大慈阁瓦顶凸凹有秩,人站在上边却是要功夫的。两个人拳来脚去,越打越高,到了大慈阁顶部,那个黑影一只脚站在瓦檐上,另一只脚在空中悬着,却稳稳地站在肖剑宇面前。

肖剑宇从腰里拔出枪瞄准那人的脑袋,一枚系着红绸的带衣镖裹着阴风嗖地贴着他的肩膀要飞过去了。肖剑宇猛地一回身,飞镖被他夹在了中指和食指中间。肖剑宇还没来得及看清投镖人,那个黑影纵身一跳,转眼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肖剑宇拿着那枚带衣镖坐在大慈阁顶上,灯火闪闪的保定府在他眼里变得更加光怪陆离了。


4、探诸宅雁过留痕护督军爱恨交锋


旧历新年的鞭炮声陪着曹督军走进了1923年,光园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磕头、作揖满地滚着的都是好好好……被围在当中的曹锟就是照耀光园的太阳,光园在曹锟眼里却是一个小得憋屈的老鼠洞,大民国才能让他称霸天地、光照千秋!

正月初五这天,曹锟特意接待直隶所属各县的头头脑脑,他们筹集的钱让曹督军笼络了一大批国会议员。曹锟为了把黎元洪从总统位子上拽下来,通令直隶所属170个县长,不论大小,拿不出钱来甭想过安稳日子!

曹锟的日子也不安稳,说吴佩孚心怀鬼胎为时过早,座山观虎斗倒还贴切;张作霖是一只难驯的东北虎,冯玉祥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保定府是京畿重镇,离北京也不过几百华里,曹锟置身光园却必要遥望京城呀!

肖剑宇奉命执行天字号追捕令,可几个月过去了凶犯还没有下落。肖剑宇拜见曹锟时也心怀忐忑,曹锟看似若无其事,却心事重重,不得不扔下诺言,逃也似地离开了光园。

肖剑宇坐着洋车回到警察署,柳德贵从汽车上走了下来。梅兰芳都坐着私家汽车到处唱戏,曹锟天天坐着马车东奔西走是说不过去的,布贩子成了督军,坐着汽车跑在保定府的大街上令人咂舌却无话可说。柳德贵不过是一个土财主,凭着曹锟的势力称霸一方,也凑热闹摆弄汽车就有点哗众取宠了。

肖剑宇没理柳德贵,柳德贵追上肖剑宇讨好地笑着说,请肖团长留步,我知道你还惦记着贺云香那个小女子,可也不能把脏水都泼在我身上呀?当年,贺培德红红火火地在马号里经营绸布店,我要是摁不倒贺家,我柳德贵在保定府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肖剑宇收住脚回头看了一眼肥猪一样的柳德贵,说,你小子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运气壮,亲爹死了,娘给你找了一个愣头青的后爹在衙门里当差,搜刮也好、蒙骗也罢,娘儿们的日子还过去得去,可一眨眼民国了,后爹被砍了,家成了孤坟,你们娘儿俩也成了野鬼。你时来运转,遇到了曹督军,湿的干的是爹就行。如今,你经营着绸布店、珠宝店,还有酒楼、茶庄什么的……哎----我最近听说你在五爷曹钧的恒源纱厂也入了股?

柳德贵蹦到肖剑宇前面嘻嘻哈哈地说,谣传……嘿嘿……谣传。

柳德贵说着伸出一只手要拦住又要往前走的肖剑宇,肖剑宇却推开柳德贵径直走进办公室。柳德贵追着肖剑宇扁着身子挤进来,掏出烟插进肖剑宇的嘴里,拿出打火机要给肖剑宇点烟,肖剑宇却躲开了。

柳德贵扭扭蹭蹭地坐在椅子上,说,肖团长身经百战,脱掉军装就是神探。可光园的案子一日不破,我干佬一刻也不得安生。这些日子,我派弟兄们四处打探……哎-----肖团长,你还记得住在秀水胡同里诸运来吧?

肖剑宇从嘴上拽下烟扔到桌子上,说,我没你说的那么邪乎吧?诸运来祖籍河间卧佛堂,早年挑着小炉匠的家伙什跑陕西、串东北,三十大几了才娶了一个老婆,野天野地里生了一个儿子辗转着落户保定府,他儿子就是后来与我在保定陆军学校同期毕业的诸天龙。

柳德贵哈哈笑着一拍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说,我可是土生土长的保定人,小时候就听人说诸天龙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却送给了别人。人们说起来跟真的一样,可谁也没看见不是?诸天龙曾上武当山拜师学艺有一身功夫,进了军校学了本事,却巴结着伺候张作霖与直系为敌,誓死效忠那只东北虎……肖团长,这样说来光园刺杀案就不蹊跷了吧?

肖剑宇似有所悟,却不想理柳德贵。柳德贵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拍着胖脸,说,我让兄弟们跟踪了诸天龙多日,他装扮成小炉匠四处乱窜并不是为了赚钱,他要是名正言顺地回到保定府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住在家里呢?诸天龙离开保定后,他爹妈一前一后地死了,老宅子一直闲着。

柳德贵走后,肖剑宇又想起了那个在义春楼吃白肉罩火烧的男子,还有与他在大慈阁上交锋的人……柳德贵的话似乎解开纠缠肖剑宇多日的谜,肖剑宇一咬牙,决定夜探诸宅。

夜黑如墨,春风料峭,乍暖还寒,秀水胡同里家家院门紧闭,从胡同尾部传来一声声狗叫,肖剑宇裹紧大衣,走到一户院门前才收住脚。院门颓败了,大铁锁也锈迹斑斑的。肖剑宇伸出一只手推了推,院门很不情愿地吱呀呀叫了一声。肖剑宇离开院门,看着不高的院墙喘了一口粗气,纵身蹿上院墙跳进院里。

诸家有三间北房,东西配房的窗户和门没了变成一个个大窟窿。北房的窗户和门还在,却和院门一样颓败。北房门上没锁,肖剑宇推门走进去,厅、室里的家具和土炕上盖着厚厚的灰尘。

院里突然传来一声猫叫,肖剑宇健步跑出来。缩在梧桐树下的猫噌地蹿了上院墙,站在墙上的黑影眨眼不见了。

肖剑宇一纵一跳离开诸宅,黑影跑到街上三转两转没了踪迹。肖剑宇站在街上使劲地摇了摇头说,你再伪装,我也认得你诸天龙!

曹锟坐镇保定大兴土木,吃喝玩乐都有了地界儿,可热闹够了该有一个清静的地方呀。大清河岸边就不错,分出一道支流晃晃悠悠地穿过保定府就是府河。府河里波光粼粼、藕叶戏水、岸边杨柳依依,白鹭成行,可没规矩不成方圆呀。曹锟舍得花银子,保定百姓去年刚经历一场大旱,正愁找不到挣口饭吃的地方,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地忙活一年折腾出一个曹锟大花园,楼台轩馆,水榭曲廊,花径亭石,苍松翠竹,汇集南北园林之精华,再折腾曹锟就把杭州搬到保定府来了。

晨光初露,百鸟齐鸣,曹督军一身白绸衣裤,脚上是一双圆口布鞋,打上几路拳脚,背着手行走花径之上,享受难得浮生半日闲的乐趣。曹督军没把大花园当成御花园,民国了嘛。解放后,政府把曹锟大花园改成人民公园也恰如其分。

曹锟独自坐在亭子里享受春日早晨的清爽,一个黑衣女侠早藏在离亭子不远的假山后边。曹锟在光园遇刺侥幸逃生,不可能安然地享受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大花园里云集着与曹督军同乐的百姓们,曹锟不习惯身边有警卫持枪拿棒地围着不散,可警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却只能悄悄尾随或分散在隐蔽处。

王贵庭疯疯癫癫地闹了一场鬼魅再现后,光园里还是风平浪静的。曹锟有了闲心睁开眼就跑出来撒欢儿,日子久了暗中保护曹锟的警卫们也放松了警惕,眼里有一个曹督军就行了。曹锟人闲心不闲,坐在亭子里还遥想北京城……藏在假山后边的黑衣女侠觉得时机到了,却忘了螳螂捕蝉的典故。

肖剑宇断定,刺客在光园失手决不会善罢甘休,曹锟早晨去花园里踢腿打拳该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兵不厌诈运用到战术上是逆向思维,江洋大盗、高明的刺客瞅准的都是天高夜黑的时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举镖行刺倒有了极大的胜算……这些天,肖剑宇总比曹锟先到,隐身在暗处,直到花园里没了曹锟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早晨,肖剑宇到了花园藏在一片绿竹里。黑衣女侠出现时,肖剑宇就攥着那枚系着红绸的带衣镖,黑衣女侠蒙面,却无法遮掩她的身材……那在大慈阁上与他打斗的是诸天龙,投镖的就是眼前这个黑衣女侠!

曹锟乏了,站起身来活动着胳膊,转过身面对着升起的太阳。黑衣女侠扬起手中的镖,也是一刹那,肖剑宇把带衣镖揣到怀里,一个健步窜过去,紧紧地攥住黑衣女侠那只擒镖的手。黑衣女侠一愣神,肖剑宇轻而易举地把那枚毒镖夺了过来。

黑衣女侠看了一眼一身便衣的肖剑宇,扬起拳向肖剑宇打来。肖剑宇一闪身子,放开了黑衣女侠,黑衣女侠却没工夫和肖剑宇对阵,曹锟转身走下了亭子,正好给了她一个正面。黑衣女侠眨眼又从怀里抽出一枚毒镖,肖剑宇在黑衣女侠投镖时,手里的带衣镖也飞了起来,当当两声,两枚镖几乎同时落在了地上。

两个人在假山后边争来斗去,曹锟和他的警卫还走在太平盛世里。黑衣女侠眼看着曹锟离开了花园,痛恨又失去了一次绝妙的机会,内家拳以心息相依、动静自如、莫测端倪……肖剑宇自小受到贺培德的点拨,习武除了苦练更重要的是悟性。肖剑宇没去过少林、武当,就是行军、打仗间隙也没忘记练练自己的功夫,那肖剑宇还不至于不堪一击。

肖剑宇要把怀里的锦绣香囊拿出来才好说话,黑衣女侠却误认为肖剑宇要取她的性命,从怀里抽出一枚带衣镖,嗖地向肖剑宇投了过来。肖剑宇身子往后一仰,扑通一声倒在了竹林里。


5、断情缘夜里送剑斩天霸白日借刀


那枚带衣镖又是贴着肖剑宇的肩膀飞过来的,肖剑宇倒在竹林旁的一刹那,黑衣女侠眨眼就不见了。紧邻着花园的府河里舟来船往,码头上人头攒动,曹督军建花园征地六百亩,一片片竹林看似随意进出,人钻进去就是一座迷宫。肖剑宇断定,预谋刺杀曹锟的不只是一个黑衣女侠,她身后肯定还藏在一条大蛇。

花园外边有不少拉洋车的人等生意,肖剑宇一走出花园就被围住了,一个戴着破毡帽驼男人却坐在一边不动。驼背男人脸上蓄满了络腮胡子,眉毛很重,差不多把眼盖住了,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夹袄,肖剑宇动了怜悯之心,自己坐上车,告诉他去警察署。驼背男扬起头冲着肖剑宇咧开嘴笑笑,忙低下头拉起洋车上了街。

肖剑宇不是署长也是署长,回到警察署被杂七杂八的事情缠了一天。傍晚,肖剑宇回到家,老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又是炒肉,又是炖鱼的。肖剑宇问老母亲今天是什么日子,老母亲见到儿子眉开眼笑地说,你不回来,我还说去警察署里找你……哎----说来也怪,傍黑儿,我见院里放着一个菜篮子,里边有鱼有肉,还有鲜菜,算上这回有三、四……是不是有神仙显灵了?

肖剑宇和老母亲说笑着,却想今天在花园里行刺的黑衣女侠,那给他家送菜的就是女神仙。老母亲吃着喝着嘴还不闲着,说东道西,说着说着说到了贺云香,还说那丫头悄没声儿地一走就好几年了,当初肖剑宇要是不跑出去杀呀打呀的,和贺云香成了亲,说不定她早抱上孙子了……肖剑宇干脆从柜里拿出一瓶酒,老母亲和他一起喝着说着没完没了。

肖家父亲原也在马号里做绸布店生意,和贺云香的父亲贺培德是同行也是朋友。肖剑宇十三岁那年,父亲得了一场急病去世了。贺培德很仁义地把肖家的买卖盘了过去,却让肖家入了股,年终分红,一来二去的,两家的交往多年不断。

贺云香十八岁那年考入直隶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只念了半年家中就遭了祸殃。柳德贵仗着曹家的势力搅浑了马号里的店铺,好多屈从于柳德贵的店主甘愿把自己的店铺划在柳氏名下,得一点利益养家糊口就行。贺培德祖籍安新,在白洋淀边上长大的,年轻时苦读诗书、习武,巴望获取功名报效国家,却未能如愿。贺培德生就一身侠骨,抱打不平惹怒了官府,浪迹江湖是留下美名的四方游侠,当然不屈服柳德贵。贺培德四十多岁了落脚保定,做生意养家育女,读书习武修身养性,点梅画竹日子里也多一些情趣。

柳德贵串通官府先在官税上找贺家的麻烦,又指使笼络的市井无赖、江湖游侠伺机劫持贺家进货的马车……贺培德亲自出马,一路护送。柳德贵不肯罢休,唆使人在贺家的店里暗放枪支弹药,被搜出来贺培德就犯了贩运、私藏枪支弹药罪,被押在牢里酷刑威逼,半年不到就饮恨而死。贺云香的母亲心脏本来就不好,连气带病不久也身归那世去了。

曹锟娶了四房夫人,老子英雄儿好汉,柳德贵翻了一番,把夫人们扔在一条条小胡同里,到了晚上找柳德贵就不是件容易事儿了。可在一天晚上,柳德贵最小的夫人差点被烧成火炭,就在柳德贵鼓动着警察署到处缉拿纵火犯时,贺云香也消失了。那时候,肖剑宇也要离开保定陆军学校奔赴沙场了。

酒喝得猛了点,肖剑宇躺在床上还头晕脑胀的。一觉醒来,肖剑宇口干舌燥,睁开眼伸手摸床头柜上的茶碗,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刷得逼了过来。肖剑宇扬起脚踹了过去,蒙面的持剑人身子一歪险些倒在地上。肖剑宇和母亲住在是通三间的房子,卧室门关着,老母亲睡觉死,两个人剑来脚去地折腾没惊动老太太。

持剑人一个鲤鱼打挺挺直身子,肖剑宇也从枕下拽出手枪,可持剑人没有给肖剑宇太多留下时间,手中的剑刷刷地闪着寒光又向肖剑宇了逼来。肖剑宇躲闪不及,手里的枪被剑击掉了。就在持剑人的剑逼到肖剑宇的咽喉时,一枚光杆镖从开着的窗户外飞了进来,正好击中持剑人手中的剑,剑歪了,肖剑宇趁机抓起了掉在床上的枪。

持剑人是趁肖剑宇大睡撬开窗户跳进来的,又纵身从窗户跳了出去。肖剑宇赤着双脚也从窗户跳出来,翻墙来到胡同紧追不舍,可持剑人三转两转又不见了。

肖剑宇站在胡同口愣怔了片刻才翻墙回了家,一个藏在一户院门旁的黑衣女子来到肖家门前,听到关屋门声才蔫蔫地离去了。

天气一天天转暖了,曹锟遇刺案也逐步升温,肖剑宇的思路越清晰,越无法预料结局。肖剑宇没料到,杨以德突然驾临保定,在望湖春酒楼里和肖剑宇杯来杯去,绝口不提曹锟遇刺案。肖剑宇却不能不向杨以德汇报,杨以德伸手摸着嘴上的八字胡哈哈一笑,说,你说嘛?你手里有枪,手下有兵,该抓了抓,该毙了毙……有嘛呀!

杨以德来保定不是为了曹锟也是为了曹锟,直奉大战曹锟大败张作霖,可直系折兵损将也不计其数。曹锟为了让死去的将士们安息,决定在关帝庙戏楼召开追悼大会,杨以德以非公文的方式传达给肖剑宇,肖剑宇就真的如坐针毡了。

肖剑宇在家中遭遇刺客,留下了一枚光杆镖,还有那个神秘的送菜人,天天一身便装去附近的大小菜市场,却不是戴着礼帽、穿着黑色大衣的冷面侦探。到了城隍庙东门的菜市场,好多卖菜人看见带着眼镜和礼帽、嘴上蓄着胡须的肖剑宇都和和气气地喊一声先生才说买卖话。

肖剑宇嘴上说着,俩眼却四处踅摸。一个买菜的老头儿刚把一捆青菜放在秤盘子上,肖剑宇突然看见一个农夫打扮的女子,可他转身疾步走了过去,那个农妇打扮的女子却离开了菜市场。肖剑宇追到街上,又遇到了那个拉洋车的驼背男人。那个农妇打扮的女子上了一辆洋车往东城门方向去了,肖剑宇一招手,驼背男人拉着洋车跑了过来。

肖剑宇坐着洋车追到东城门前,农妇打扮的女子早出了城门。驼背男人好像早就是肖剑宇的同谋,不住脚地一路追了下来。到了一片柳树林旁,农妇打扮的女子扎进柳树林眨眼不见了。肖剑宇蹦下车跑进来柳树林,看见一辆洋车翻到在地上,拉车人捂着脑袋恨不能扎进地缝,哆哆嗦嗦的像一只等着挨刀的鸡说不成一句话。肖剑宇在小柳树林里转了一圈,再跑回来拉车人甩下洋车早跑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动了肖剑宇,肖剑宇从怀里掏出枪咔咔地拽上枪栓,驼背男人却转到了肖剑宇的身后。肖剑宇冷地转过身来,两个人脸对脸,各自的枪口戳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驼背男人拽下头上的破毡帽甩在地上,又把手伸到后边从衣服里拽下木托子挺直腰板,冲着肖剑宇嘿嘿地笑着说,肖团长别来无恙!

肖剑宇轻轻一笑,说,诸天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念我俩的兄弟之情,我今天放你一马,劝你还是就此罢手。

诸天龙扬起头哈哈一笑,说,说人在江湖,不如说是各为其主……我这辈子就认一条理,拉弓没有回头箭!

肖剑宇疑惑地看着诸天龙摇摇头,说,现身光园的白衣鬼魅和花园里的黑衣女侠,还有那个农妇打扮的女子是不是你的合作者?

诸天龙一扬手收起枪笑眯眯地说,对……你苦苦追捕的人就是你心爱的姑娘贺云香,可人家和你不在一条船了……曹锟不会留给我太多的时间,只要老兄外紧内松,为老兄打通一条路径,我保证彼此不犯,就算老兄借我一把刀如何?

肖剑宇也收了起枪,说,就算我借给兄弟一把刀,你也未必如愿以偿。曹督军的势头正如日中天,张大帅退居东北,北京城对他来说究竟还遥不可及。我还是劝兄弟别枉费心机,人各有志,我不便强求,只求兄弟别再纠缠云香,你们如此莽撞行事,无疑是以卵击石。贺老先生一生游走江湖,只留下一个爱女……就算我求你了如何?

诸天龙摇摇头长叹一声说,杀父之仇自古不共戴天,我和云香不过是殊途同归,云香的性情你也知道,我不想多话,就怕你为护主葬送了一段情缘呀!别忘了你煞费苦心追捕的是魂牵梦绕的恋人……哈哈哈-----

诸天龙的话语和举止更令肖剑宇生疑了,和诸天龙交往多年,诸天龙究竟灌了不少文墨,怎么变得如此匪气?肖剑宇才要说话,柳树林外突然响起了哨声,土路上杂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诸天龙愤怒地看了肖剑宇一眼抱拳说,肖团长厉害!后会有期。

诸天龙转身往柳树林深处跑了,持枪的警察们也呼啦啦地冲进了柳树林。带头的警察跑过来敬完礼,说一个痴痴呆呆的拉车男人进了西城门,看见巡警转身就跑,巡警们把他弄到警察署,那人才说在这片小树林里遇到了劫持……肖剑宇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柳树林。


6、痴情女断缘喋血短命郎舍命灭曹


柳德贵深更半夜地敲开警察署的大门,大嚷着被砍了脑袋也要见肖剑宇。柳德贵被几个彪形大汉护着走进肖剑宇的办公室脚还站不稳,吭吭哧哧老半天才说他夜里撞见了白衣鬼魅,手里拿着剑说她是索命鬼……索命鬼有女的吗?

自从光园里惊现鬼魅后,柳德贵那些大大小小的宅子里也没消停过。今天晚上,柳德贵原想和最小的夫人缠绵一夜,酒喝了魂也消了,搂着软成泥的小妇人还没睡安稳,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刮风一样逼了过来。狰狞鬼魅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地折腾着取的是柳德贵的性命,柳贵德搂着小妇人又喊又叫,却难逃脱鬼魅扬起来的匕首。

跟着柳德贵的人在院里听见主子和小妇人吭吭呀呀地叫唤也找不到脉了,反正柳德贵一时半会也离开不开,跑到去喝一壶花酒、玩一回娇娘也等不到天亮。等他们回到金线胡同,杂乱的脚步声搅了白衣鬼魅的局,他们追着白衣鬼魅到了唐家胡同就不见了,柳德贵认定他见到的就是鬼魅,可他们看得清楚,那不过是个装扮成鬼魅的白衣女侠。

大白天的柳德贵人模狗样的,天一擦黑见了井绳都当成蛇。柳德贵在肖剑宇跟前软成了一摊稀泥不是装出来的,却揣着两个心眼,闯进光园里刺杀曹锟的要是贺云香,想结果自己性命的就不会有第二个人。贺云香和肖剑宇青梅竹马,失散多年未必断了情缘,让肖剑宇做一件万难之事,左右都难逢源,一旦暴露,肖剑宇必定在曹督军面前失宠,岂不砸烂了横在自己面前的臭石头?

肖剑宇也深知自己的处境,自从与诸天龙在城外的小柳树里会面后更寝食难安,灭一个诸天龙不是登天之事,可贺云香和诸天龙搅合在一起就令他难解了……难道诸天龙和贺云香真的藏身在唐家胡同?

唐家胡同白天也是热热闹闹的,剃头的、吹糖人的,人来人去看不出什么邪性,可一到晚上静得掉根针都震得耳朵疼。唐家胡同的尾部有一处闲宅,原是一个浙江茶商落脚保定府后买下的,娶了一个小老婆没几年就死了,拉到医院又没查出什么病就是邪死。浙江茶商没心思再在保定经营买卖,打道回府,宅子闲了,却没人敢买。深更半夜宅子里常闹动静,有人亲眼见一个白衣鬼魅跳进跳出的。院门上的锁锈迹斑斑,有胆大的白天跳进去,里边的家具破烂烂,不像有人住过,这就怪了吧?

趁着夜色,肖剑宇独身来到唐家胡同,站在那处宅院门前侧耳听不到动静纵身跳了进去。院子里铺满干柴烂草和落满地的鸟粪。屋门没上锁,肖剑宇推门走进去没看出什么怪异,却觉得靠在墙角的破柜子像有人动过。肖剑宇走过去挪开柜子,轻轻摁动柜子下的机关,瞬间让他破解了埋在心里多日的谜团。

地下室不大,潮气混杂着霉气呼呼地围着肖剑宇窜来窜去的。肖剑宇顺着梯子走进地下室,捏着鼻子掏出打火机打着光亮,看见一副小炉匠的挑子,地上铺着干草,上边有一床被子……打火机烫了,肖剑宇的手一抖掉在了地上。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过之后,一个黑衣女子也顺着梯子跳下来,说,肖剑宇在关帝庙周围布置了警力,怕没我们的可乘之机。

地下室里黑漆漆的,肖剑宇从声音和体型判断是贺云香。贺云香觑着眼打量着肖剑宇,突然从怀里抽出枪戳在肖剑宇的额头,说,谁?

肖剑宇喊了一声云香,贺云香拿枪的手抖了一下,却还是死死地戳着肖剑宇的额头,说,我现在是你缉拿的凶犯,不过你别急,等我把曹锟和柳德贵一起送上西天,我自己去警察署。

肖剑宇看着贺云香那双圆睁的杏眼,说,云香……你一走就这么多年,我妈天天念叨你,劝你还是罢手,再另寻他路,凭自己的力量未必能如愿以偿。

贺云香轻轻一笑,说,你效忠谁与我无关,我只想替父报仇死也无憾。

肖剑宇冷地攥住贺云香的手,说,云香,听我的话,古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柳德贵欺行霸市、聚敛不义之财不过是一时的威风,杀一个柳德贵不难,可要顾及自己的性命呀!

贺云香甩开肖剑宇突然转过身去,一双杏眼里刷地流出了眼泪。当年,孤身一身的贺云香只身投奔住在武当山下的表叔,可表叔遭人欺辱上山当了武僧。贺云香在山下跟表婶住在一起,差不多天天上山跟着表叔习武。贺云香自小追随父亲,在表叔的指点下练就了一身功夫。

贺云香在武当山上时,诸天龙去过两次,他和表叔还以师兄弟相称。诸天龙跟着父母定居保定府和肖剑宇来往很多,和贺云香也不陌生。贺云香回保定府前,诸天龙又去了武当山,两个人一拍即合。诸天龙贿赂了保定陆军学校同班生项宇峰,通过李清芬让贺云香以送画为名进入光园,又伺机装扮成白衣鬼魅刺杀曹锟。贺云香两次刺杀曹锟失手,诸天龙决定趁曹锟在关帝庙戏楼召开追悼大会的时机速战速决……可诸天龙身上藏着的玄机是贺云香至死都不能破解的。

贺云香只知道诸天龙奉命刺杀曹锟,却不知道在直奉大战中出师不利败在肖剑宇手下,惹恼了张作霖,顶头上司也保不住诸天龙。诸天龙面临着解甲归田的威胁,才私自主张刺杀曹锟,祈求将功折罪继续效忠奉系老大。

贺云香也听说诸天龙有一个孪生兄弟,究竟是传说,他爹妈死了也无对证。诸天龙和贺云香并非一心一意,她和肖剑宇那段情缘是阻碍刺杀曹锟的最大障碍,才有了诸天龙断情缘夜里送剑一节,可留给肖剑宇的光杆镖只有贺云香深知其味。

当年,那个浙江茶商和贺培德来往甚密,贺云香不大的时候就常跟父亲来浙江茶商家里说画论剑,深知这处宅院的底细。贺家遭难前浙江茶商就离开了保定,地下室是人家藏家私的地方,却成了诸天龙栖身的场所。贺云香一直游走在保定城内外,深夜才和诸天龙在这里会面,诸天龙却不知道贺云香住在什么地方。贺云香在保定府是一只孤雁,想起不慎在光园里丢下的香囊自然忘不了和肖剑宇的那段情缘,那个锦绣香囊是彼此忠贞的见证。贺云香又牵挂着肖剑宇的老母亲,才悄悄给老人家送鱼肉以示孝情。

肖剑宇又要拉住贺云香,诸天龙羽毛一样从地下室入口飘落下来,紧紧锢住贺云香的脖子,枪口却对准了肖剑宇,说,肖剑宇,我不伤贺云香,可你必须离开这里。

肖剑宇听到响动后,迅速从怀里掏出枪,可拿枪的手一时软了,站在贺云香面前没动。诸天龙转移枪口对准贺云香的太阳穴嘿嘿地笑着说,肖团长要想斩断情缘,我这就成全你怎么样?

贺云香平静地说,剑宇,从此以后,你我阳关道上不相遇,独木桥上我独行……请你好自为之吧!

肖剑宇那只拿枪的手动了动,诸天龙的枪口又转向肖剑宇,贺云香趁诸天龙的注意力在肖剑宇身上,扬起脚踢飞了诸天龙手里的枪。诸天龙一惊,贺云香早弯腰捡起枪胁迫着诸天龙一步步往后退着离开了地下室。肖剑宇追出来,两个人早在唐家胡同里消失了。

关岳庙座北朝南,进了山门,迎面是戏楼,曹锟不惜重金,改旧换新,楼上楼下装饰得富丽堂皇,被百姓称为曹锟大戏楼也不过。到了开追悼大会这天,肖剑宇在关帝庙的山门、影壁、前殿和后殿,以及戏楼周围布置警力,自己却跑到关帝庙旁的一家酒楼里成了坐在城楼观风景的诸葛先生。

肖剑宇命令关帝庙周围的店铺禁止接待客人,小二却不敢怠慢。肖剑宇走进二楼雅间,让小二端来一壶清茶就是闲云野鹤。过了早春天气很燥了,肖剑宇随手打开窗户,一股春风迎面扑来。对面茶楼的窗户也打开了,肖剑宇看到一双杏眼,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里,可对面茶楼里一身男装的贺云香好像没发现肖剑宇,向熙熙攘攘的关帝庙门前张望了几眼又把窗户关上了。肖剑宇怀揣着系着红绸布的带衣镖和光杆镖,贺云香在光园刺杀曹锟的那枚毒镖却搁在兜里。肖剑宇掏出三枚镖排在桌子上,端起碗一口把茶喝了下去。

上午九点,曹锟坐着汽车准时抵达关帝庙前,警卫们各就各位,肖剑宇抓起那枚带衣镖推开窗户,对面茶楼的窗户也打开了。贺云香好像看见了肖剑宇,却很快盯住了向关帝庙走去的曹锟。贺云香向着曹锟把毒镖投出去的一刹那,肖剑宇手里的带衣镖也飞了出去击掉贺云香的毒镖。

肖剑宇收起桌子上的镖纵身从酒楼上跳下来,一个伙计打扮的男人突然从茶楼旁的当铺里跑了出来,从怀里掏出枪向着就要走进关帝庙的曹锟射击。肖剑宇掏出光杆镖嗖地投了过去,店伙计打扮的男人躲过飞镖,调转枪口对准了肖剑宇。

关帝庙门前的警察和警卫的注意力都在曹锟的身上,那个伙计打扮的男人向曹锟射击时,曹锟早走了进去。肖剑宇就地一滚,从怀里掏出那枚毒镖投出去直逼那个男人的太阳穴上。肖剑宇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那个男人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庙门前的警察们呼啦啦冲了过来。

肖剑宇疾步跑过来看清倒在地上的诸天龙,命令警察们不要声张,从诸天龙的太阳穴上拔出毒镖跑进茶楼,茶楼里静悄悄的,贺云香早没了踪迹。


7、护贤良英雄救美保旧主恶棍耍阴


直系阵亡将士们安息了,诸天龙一枪没放死在了关帝庙前却震惊了曹锟,进而督促曹锐。身在天津的曹锐再次急召杨以德,杨以德拍着胸脯说,这有嘛呀?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刺客吗?过不了几天,我让肖剑宇用麻绳把刺客拴到津门,让省长大人眼瞅着我怎么把他活剥喽。

杨以德一道命令发到保定,关帝庙周围又戒备森严了。肖剑宇带着警察先去茶楼,传话给掌柜的,店铺里一干人等一个也不许离开,被派到当铺里的署员们也效法肖剑宇,可两个掌柜的和两帮伙计众口一词,人家闯进店铺,手里有枪,怀里揣着刀,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买卖人,见了刀枪连眼珠子都哆嗦……不说实话是吧?那就去警察署,警察署里边什么好玩的都有。看着一个个牛气冲天的警察,掌柜的带头,伙计们跟着软在了地上,脑袋上流汗,裤子里流汤。肖剑宇不想让兄弟们憋着气用手扇尿臊味,还是撤吧。

回到警察署,肖剑宇在电话里如实向杨以德汇报,杨以德啪地一拍桌子,说,嘛玩意儿?你一镖戳死一个又跑了一个,怎么那么多人跟曹督军有仇?给我查,查不出来咱俩提着脑袋一块儿去见曹督军!

肖剑宇还没把关帝庙前的事弄明白,康有为从洛阳跑过来拜谒清西陵路过保定,在光园里吃饱喝足了又到处演讲,说得嘴里直泛白沫子就一句话,那帮把老祖宗的文化糟蹋得一塌糊涂的年轻人简直是胡闹!还有那个王森然,大张旗鼓地在直隶第二女子师范里大讲白话文不说,还写文章数落曹锟的不是……这还了得!

康有为离开保定前一再嘱咐曹锟,不能让王森然在保定府呆下去。曹锟立即下令,肖剑宇又马不停蹄地在火车站、府河码头、各个交通要道布置警力,王森然插翅难逃!

肖剑宇身后跟着随从,看谁都不像王森然,看谁又都像王森然,可哪个警察都像刚从油锅里走出来的,吵吵嚷嚷地走上一圈就大半夜了。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女子大喊着救命,从一条小胡同里跑了出来,肖剑宇和随从们拔出枪迎着一群市井无赖们冲了上去。

小女子见到肖剑宇遇见了大救星,抓住肖剑宇那只拿枪的手再也不放松了。那群市井无赖诚心要和警察们玩玩,被追的四散逃窜,一眨眼又跑了回来。警察们惹不起曹督军,也害怕肖剑宇,天天把脑袋掖在裤裆里,一个月还挣不了一壶醋钱,憋在心里的气正好没地方撒呢,可那帮市井无赖故意往火车站跑,连守在火车站内外的警察们都急得想不起骂谁的姥姥,干什么呀你们?

火车站那边消停了,那个小女子还不离肖剑宇左右。天亮了,肖剑宇回到警察署心里还黑糊糊的。屋里、院里蹲着那么多人,都是一帮一帮的,有酒后滋事的,有骚扰女子的,还有人夜入他宅不奸不盗,就想听有人大喊,抓贼呀----把守在胡同外的警察们招过来又是追又是抓的。肖剑宇把一帮一帮的人梳理完了还纳闷,怎么有好多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片子?

小女子看戏一样跟在肖剑宇身后,快晌午了,乱哄哄的警察署才安定下来。肖剑宇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毛发未伤,紧着回家拜见爹娘报平安去吧?

小女子嫣然一笑,说,肖团长,改日我请你喝茶。

小女子说的改日是她遭遇骚扰的第五天傍晚,请肖剑宇去一品香茶楼喝茶是蓄谋已久的。肖剑宇心烦意乱,诸天龙还躺在太平间里,贺云香大白天的能从关帝庙附近脱身简直太天方夜谭……那就去喝一杯清茶缓口气吧。

一品香茶楼是很富贵的,曹督军闲了和他的画秘书李清芬也来一品香谈花说梅、走两笔字尽显柳、颜风骨。肖剑宇被伙计带到楼上雅间见到那个小女子不惊不讶,人家爹出自名门,家势败了还能靠一手好字画谋生,年轻时出于兴趣学会了装裱,他的字连曹督军都赞赏有加,保定府的名流自然趋之若鹜。在马号里开店卖字画又做装裱生意,和肖剑宇家住在一条胡同里,人家的日子却是拔尖的,算不上富贵,却也是小康之家,能舍得银子把肖剑宇拉到上品的茶楼也有人家的意图。小女子小嘴、小鼻子,却透着一股洋气,不再是一身绸缎的富贵女子,一头齐耳短发、黑裙子加上白上衣就是一个洋学生。

肖剑宇眉开眼笑地说,王丽新呀,投到大明星门下吧,用不了几天就红遍上海滩了。

王丽新呵呵地笑着说,肖团长过奖了,要说演戏我也是临时抱佛脚应应急罢了。辛亥革命爆发前,王森然老师在定州高等学校就把辫子剪掉了,就是被学校开除了也不屈服,跑到保定府把老祖宗的文化“糟蹋”得一塌糊涂。当今中国,军阀混战,屯兵割据,袁世凯窃取国民革命成果,却倒行逆施;张勋倒计时翻写历史是一场丑剧,黎元洪雄踞大总统宝座却是曹锟的傀儡;张作霖割据东北早就对北京虎视眈眈,曹锟正在加紧贿选是不是鱼死网破答案不言而喻……说来说去你刚唱罢我登场,国之强弱、民族之安危,肖团长该尽匹夫之责呀!

肖剑宇哈哈一笑,说,在唐家胡同你我是兄妹,跑到街上我不是警察也是警察。可我不尽匹夫之责,那天晚上你的手是拽不住我的……何况,我早把那些寻衅滋事的学生人都放回了学校。

王丽新甜甜地笑着说,直隶高等师范和女子二师的同学们群策群力尽力掩护,王森然老师顺利抵达北京,受到李大钊、胡适先生的保护躲避了通缉……来,咱以茶代酒,谢谢肖团长尽了匹夫之责!

肖剑宇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长叹一声,说,云香回了保定……她却是我一直追捕的人。

王丽新惊讶地看着肖剑宇,说,是贺云香刺杀曹锟?

肖剑宇苦笑笑,说,除了曹锟,还有柳德贵。

肖剑宇和王丽新在一品香茶楼里喝茶,柳德贵正在莲香春院里销魂呢。莲荷春院是给有钱有势的人预备的,齐齐整整的四合院,两进两出,肌肤玉雪的佳人如云,柳德贵最瞧上眼的是出生在江南的小玫瑰,娇媚温柔,楚楚动人。小玫瑰单独住着一个小院,五间房子三明两暗,花花粉粉的不说,身上的金银叮当作响,柳德贵倾家荡产也愿意听女人身上的响声。

柳德贵有八个老婆,还捎带脚把家里有些姿色的使女们划拉倒床上,却还惦记着小玫瑰。主子销魂去了,奴才也不能闲着,柳德贵就成了没把儿的流星。

柳德贵还有一个毛病,趴在小玫瑰身上就犯烟瘾。深更半夜的小玫瑰乏了也不理柳德贵,柳德贵趴在小玫瑰身上迷迷糊糊地摸着烟叼在嘴上,又摸着打火机打亮了放到烟头上,啪----柳德贵一哆嗦把手里的打火机甩了出去,闪着火星的烟掉进小玫瑰的耳朵眼里。小玫瑰呀地一声推开柳德贵坐起来,忙着拉亮灯,又呀地叫了一声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坐在梳妆台前的男人带着礼帽,蓄着一嘴的胡子,黑天黑地的眼上罩着墨镜也不怕半路上把腰闪了。看见柳德贵哆哆嗦嗦小鸡,那个男人让他们穿好衣服。小玫瑰裹着被子要跑,坐在梳妆台前的男人掏出枪蹦过来逼住小玫瑰的脑袋,让她去东里间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许出声!

小玫瑰哎了一声慌慌忙忙地跑了,柳德贵拿起裤子往脑袋上套,吭吭哧哧老半天还跟裤裆较死劲。那个男人把枪收起来,走到床前把柳德贵脑袋上的裤子拽下来,亲自给他穿上才说,你也就这点出息,大白天的威风呢?

柳德贵顾不上穿褂子,出溜下床拉住眼前的男人,说,大哥----你要……什么?

那个男人甩开柳德贵,说,要命!

柳德贵扑通一声软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大哥……大……大爷----我的亲爹!

那个男人哈哈一笑,说,肖剑宇身在曹营,心却在娘们身上,曹督军安危难测呀?

柳德贵嘿嘿一笑,哈喇子流了出来,却把话憋在了肚子里。不管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谁,刺客现身关帝庙,肖剑宇都在做万全也是万难之事,杨以德下达狗屁不顶的天字号追捕令,那不是屁股眼上贴膏药,有屁也得憋着吗?肖剑宇在关帝庙前警戒,柳德贵也没闲着,让兄弟们潜伏在关帝庙周围见机行事,他们看见从茶楼里跑出一个小二打扮的人紧紧地咬住不放,可他们追到东大街菜市场上,那个人眨眼没了踪影。

那个男人有些不耐烦了,把枪口戳在柳德贵的额头上,问他想清楚了没有。柳德贵又嘿嘿一笑这样那样说了老半天,那个男人扬起手拍在柳德贵的肩上说,搬走咱俩眼前的绊脚石,你我活得都痛快是不是?可你还要想清楚,只要你在保定府,我随时都能取你的人头!

柳德贵也不是纯粹的草包,这个那个的说了半天,对付肖剑宇的阴招只说了一半。那个男人走了,柳德贵把小玫瑰拉到床上张开嘴笑得她胸前湿了一大片,人到什么时候该留点就得留点不是?

柳德贵在莲荷春院里叨咕贺云香,贺云香在南奇村的表姑家也夜不成寐。那天,贺云香走近关帝庙前就是百变神女,外边是一身男装,里边藏着一套女儿装,把两套衣服脱了又是一个淳朴的农妇。贺云香在武当山上跟着表叔学艺,表叔能玩转内家拳,轻功也是一流的……柳德贵的人追踪贺云香自然要败下风的。

王承和是贺云香的表姑夫,老家在东北,张作霖依靠日本人称霸东三省,百姓们也活得不踏实,跟着老婆跑回娘家安家立业。王承和在东北就做皮货生意,在南奇安家后,农闲时节四处收了兽皮贩到蠡县,隔一段时间就在保定府过一遭,诸天龙死在关帝庙前的消息就是王承和带回来的。

隔了几天,王承和说他从蠡县回来路过保定府南的乱葬岗,看见一具无头死尸,谁见了也不敢上前去看看,肯定有来头。贺云香断定那具男尸就是诸天龙的,毕竟合作一场,人死也该叶落归根吧?

王承和劝阻不了贺云香,当夜贺云香乔装成男子和王承和套上驴车去了城南的乱葬岗,那具无名尸体却不见了。贺云香让王承和赶着驴车回了家,围着保定府转了一大圈天也亮了。南城门打开了,城门前聚集了好多人,诸天龙的人头高高地挂在城墙上。

诸家祖坟在城西,紧挨着一片柳树林,树林旁是大清河的分支,流进保定府就是府河。贺云香看到诸家祖坟里的一座新坟,回到表姑家还觉得该做一件事情。

夜深人静的时刻,贺云香拉出表姑家一匹拉车的白马,套上马鞍,飞身上马直奔南城门。南城门前静悄悄的,贺云香靠近南城门把飞镖投了出去,挂在城墙上的人头正好落在她的怀里。

柳德贵明白,深夜受人要挟,却是殊途同归,出阴招保旧主,自然要负责到底,可他不过是保定府的一个土财主,还没道行割掉诸天龙的人头。柳德贵惹不起肖剑宇,跑到医院找保定警察署署长,署长犯难,可他没少跟着柳德贵吃喝嫖赌,柳德贵高兴了还给他塞点。署长让医生陪护着去了天津,杨以德哈哈一笑却把大权让给了肖剑宇。柳德贵再傻也知道什么叫暗度陈仓,略使点阴招诸天龙就尸首分家了。柳德贵和兄弟们手里拿着家伙、骑在马上一直躲在暗处盯着诸天龙的人头。看见抱着人头要飞马离去的贺云香,柳德贵一挥手,兄弟们紧紧尾随。

贺云香还了诸天龙一个全尸,柳德贵带人也呼啦啦地围住了诸家祖坟。贺云香怀里有枪、手里有镖,柳德贵胆小却不能不抓贺云香,大喊着留活口,还没跑到贺云香跟前,一声枪响之后倒在了地上。

围着贺云香的人也慌了,贺云香趁机突围跑进柳树林深处想立即离开,手却被人抓住了。贺云香扬起中的枪,却看清一身便装的肖剑宇。贺云香轻轻一笑,突然扬起手中的枪砸在肖剑宇的头上。肖剑宇眼前一黑,摇了几摇才稳住脚,贺云香早不见了。

警察署刘科长的舅舅是肖剑宇手下的营长,前几天,营长借探家回保定的机会要在望湖春宴请肖剑宇。肖剑宇只和部下去义春楼吃了两碗白肉罩火烧,刘科长就把肖剑宇当成了亲舅舅,跟随他的署员也成了肖剑宇的得力干将。那帮便衣弟兄们把柳德贵的人打散了,天也亮了。肖剑宇带着兄弟们回城直奔白云章包子铺,兄弟们一边吃一边笑着说,咱今儿可真应了那句俗话,白云章的包子,打对点了。

肖剑宇的点却没打对,有人把诸天龙的尸体搬到城南乱葬岗是阴谋,可他让兄弟们化装成叫花子,把诸天龙的尸体偷运倒诸家祖坟埋了,却知道贺云香不会让诸天龙的人头挂在城墙上,又悄悄跟踪柳德贵……肖剑宇好多天没回家了,趁着兄弟们吃着喝着悄悄离开了。走在路上肖剑宇还想,贺云香把他当成了仇人,自己就是镜子里的猪八戒。

回到家,肖剑宇又坠入了雾里,炉火上有一锅熬干了的稀饭,案板上还摊着没切完的菜,却没了老母亲。肖剑宇跑出家门一家挨一家地问,谁都说早晨看见老太太买菜回来就没出家门。肖剑宇坐在院门槛上想,也许这是柳德贵更阴的一招!

8、 情中情抽刀断水  套中套暗藏玄机


府河水流清澈,嫩荷如绣,水禽上下飞鸣,渔人们驾着小船撒下渔网,才还在河中蹦窜的鲫鱼眨眼倾收篓中。顺府河东下白洋淀、直达天津卫,府河里船舻相接,樯帆如林……如此秀色,站在府河岸边的肖剑宇却难有一份赏景的闲心。

今天是三月十五刘守庙会,府河上满是从下游赶来的小船,逛庙会的人站在岸边招手拦住一只小船,从南关大桥旁上船顺流而下,用不了多少时辰就到了熙熙攘攘的庙会。嘴上沾着短胡须、戴着草帽的肖剑宇一副乡下货郎打扮,货郎挑子里装着从天津运过来的火柴、肥皂和杂七杂八的洋玩意儿。肖剑宇招了几次手,船家们无奈地冲肖剑宇摆摆手载着一船人不停地向划去了。

大太阳升得老高了,肖剑宇才拦住一条载着一个乡下小子的小船。肖剑宇急不可耐地扬起了手,坐在船上的小子看了肖剑宇一眼贼一样忙着转过身去。肖剑宇没等小船在岸边靠稳,挑着货郎挑子纵身跳了上去,小船摇了几摇,直到船家划动小船那个乡下小子还背对着肖剑宇。

小船靠岸,乡下小子打扮的人率先跳了上去,回头看了一眼扎进了一条小胡同。肖剑宇挑着货郎担子走上岸,顺着一条街走过去就是刘守庙会。肖剑宇觉得那人有些蹊跷,追进小胡同三转两转那人就没了踪影。肖剑宇放下货郎挑子靠在墙上要喘一口气,一个黑影突然从院墙上窜了下来。肖剑宇的手才探进揣枪的怀里,眼前的黑影拽下蒙面布露出了真面目。

贺云香把蒙面布甩在地上圆睁着杏眼说,你是曹督军的得力干将,别为了老母亲耽搁了自己的光明前程。

肖剑宇叹了口气,说,云香,诸天龙死了,柳德贵知道你和我母亲情同母女,不会袖手旁观。请你速速离开,只要柳德贵按照他的路子走下去,我一定能救出母亲。

贺云香一时无语。

贺云香在诸家祖坟里遭遇柳德贵围攻,肖剑宇为她解围,料定柳德贵会出更阴险的一招。贺云香乔装成男子和贩卖皮货的王承和混进保定府,午夜时分悄悄去了肖家。柳德贵想用诸天龙的人头诱出贺云香,结果失算还遭到了暗算,让爪牙们暗藏在肖家周围伺机抓获贺云香,可他们遇到贺云香死了仨、伤了俩,好胳膊好腿的脸上也挂了花,有一个中了毒镖的傻小子被贺云香摁倒在地,问肖家老太太的下落,那小子还没说完刘守庙仨字就死了。

肖剑宇知道贺云香对他存有怨恨,有些话又不能不说。肖剑宇是曹锟的大红人,尤其是刘科长的心腹署员们争相巴结肖剑宇,听说肖团长的老母亲被劫持了,到处找柳德贵,可柳德贵和他的心腹爪牙像在保定府蒸发了。一天夜里,肖剑宇的几个署员在望湖春酒楼里摁住了柳德贵的爪牙,他们说柳德贵劫持肖剑宇的老母亲就是想在刘守庙会诱出贺云香,可他们几个人是不受柳德贵待见的混混,真的不知道老太太被藏在哪里。肖剑宇去女子二师找到王丽新,王丽新如此这般地为肖剑宇出谋划策,才有了今天这一节。

贺云香把甩在地上的蒙面布捡起来揣进怀里,冷冷地看了肖剑宇一眼转身要走。肖剑宇上前拉住贺云香,说,云香,你还是罢手。奉系的张作霖不会让曹锟独霸天下,冯玉祥也不会成就一个土皇帝,还有皖系、桂系……天下大乱、民族危急,你该和王丽新一样求学读书,寻求救国之道呀!

贺云香甩开肖剑宇冷笑着说,我是平庸女子,不问国事只知家仇。柳德贵出手如此险恶,未必能得圆满,聪明反被聪明误,鹿死谁手还要看谁握胜算!

肖剑宇见贺云香迈步要走,又要拉住贺云香,贺云香从怀里冷地抽出匕首直逼他的咽喉。肖剑宇一闪身躲开了,贺云香手持匕首一步步退去。一群逛庙会的孩子突然从前边跑了过来,贺云香转身拐进一条东去的小胡同。

一年一度的刘守庙会非常热闹,附近十里八乡,甚至百里之遥的百姓都纷至沓来,庙宇之处青烟缭绕,信男信女们跪拜在刘守真的祠堂里,祈降洪福、保佑体康身健、万世太平。买卖店家们也不甘落后,密密麻麻的摊点沿着刘守庙街一字排开,高阳的土布、安新的鱼虾、徐水的肉食、安国的药材……像肖剑宇一样挑着货郎挑子的人早早地摆好摊,高声叫卖招揽生意。肖剑宇站在摆好的货摊前,眼却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大太阳越过了头顶,肖剑宇的老母亲突然从刘守庙里走了出来。老太太回头看一眼又紧着转过头去,很小心地往前走着,却不住地东张西望。肖剑宇没动,他发现几个人盯着走在前边的老母亲。

坐在街边茶楼上喝茶的柳德贵早安排好了这场戏的结局,可他觉得楼下戴着破毡帽的货郎有问题,却不能轻举妄动。柳德贵追踪贺云香到诸家祖坟,袭击他的是肖剑宇无疑。柳德贵胆不大,心眼却不少,射向他的子弹还没飞过来就倒在了地上。跟着柳德贵的人见肖剑宇盯着走上来的老太太眼神不对,拔出枪要冲下去,柳德贵一把薅住一个小子的脖领子奸诈地笑笑说,等等火候!

柳德贵离开光园号称曹阿哥,可曹锟那个爹也不是想见就见,肖剑宇是曹锟的爱将,他的谗言还不如放屁,等人赃俱获后,把贺云香和肖剑宇一起揪出来才叫一箭双雕,那刘守庙会这天就是绝好的时机,可他把套肖剑宇和贺云香的圈挽圆了心里又没底了。选举的事情进展非常不顺利,曹锟正愁得牙根疼,跑到承德避暑山庄躲凉快去了,曹锐也在北京秘密活动。警察署署长和柳德贵合作了一把没露馅就不错了,害怕柳德贵再纠缠转到天津租界里的医院,让柳德贵自己瞎折腾去吧。柳德贵只好亲自跑到天津卫,想在杨以德手里讨点香火,杨以德很难受地笑着说,嘛?你说肖剑宇背叛曹督军?还没睡醒吧你?

柳德贵不说肖剑宇,不是还有一个女刺客吗?杨以德也想玩一箭双雕,对得起曹督军,也对得起柳德贵,调用军警在刘守庙周围警戒自然不在话下。可杨以德劝柳德贵谨慎一点,肖剑宇比他这个干儿的根深多了,曹督军伸手一划拉一大群干儿子,剁死几个像吹炸几个大烟泡,有嘛呀?可少一个爱将就动摇了曹家未定的江山!

柳德贵跑回保定府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不劫持肖剑宇的老母亲,贺云香也会伺机找他的麻烦,肖剑宇必须先贺云香一步来救他的老母亲就钻进了他挽的圈套。

肖剑宇眼瞅着老母亲走了过去,王丽新和一帮子女学生们突然高喊着打到军阀从一条小胡同里冲进庙会。

肖剑宇见持枪的军警们冲向那群女学生,手也探进了怀里。贺云香突然从一家酒馆里窜了出来,子弹连发,紧紧跟随肖家老母亲的人应声倒下,庙会上大乱。

肖剑宇一时也没了对策,老母亲被人拥着挤着眨眼就不见了,军警们把那群女学生追散了又寻找贺云香。除了军警,还有跟着起哄的警察署署员们,肖剑宇在警察署不是坐班的署长,来无影去去踪,署长下边还有副手,一群署员就成不了乱撞墙的苍蝇,可柳德贵让手下紧紧攥住肖家老母亲那枚棋子,除了孙悟空,还没人能破他摆下的天门阵。

肖剑宇把破毡帽压得低低的,手里的枪在手掌里转着摇着,一个个军警应声倒下,可好多无辜的百姓受了连累。肖剑宇为了引开围攻贺云香的军警,肖剑宇又开了几枪跑进一条小胡同。

肖剑宇躲避着向他飞射的子弹穿越一条条小胡同里,直到身后安静了才喘着气靠在墙上。一户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王丽新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着突然惊叫了一声,忙着把肖剑宇拉了进去。肖剑宇看到泥一样软在院子里的女学生们,说,是不是都回来了?

王丽新嘻笑着说,你看我们一身百姓打扮还像女学生吗?不过,我们故意让军警们逮走了几个同学,那还是我的同学李新梅出的对策。

肖剑宇咧开嘴苦笑着说,她们会吃苦的。

王丽新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李新梅的舅舅是天津卫的名绅、身价过亿的富商,官场上能和曹锐推杯换盏,警界里和杨以德差不多平起平坐……哎,你妈妈和云香呢?

肖剑宇倏然低下头,好久才说,都失散了。


9、 战花魁侠女除霸  斗天龙豪杰安良


在刘守庙会上,肖剑宇引开那群围攻贺云香的军警,贺云香隐到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里,脱去身上的黑衣又是店小二。那时候,庙会上的人四处逃散了,好多茶楼、酒肆也忙着关门闭店,柳德贵还在坐在茶楼上观风景。

柳德贵有言在先,肖剑宇或贺云香只要有一个露头,就紧着把肖家老太太弄走,决不能让他们的得手。柳德贵没看清乔装打扮的肖剑宇和贺云香,却认得领着一帮子女学生跑到刘守庙瞎嚷嚷的王丽新,她早就是当局注意的对象,那王丽新就是肖剑宇的同党……这就好了----柳德贵打开窗户探出脑袋曳着脖子哈哈一笑,学着戏词喊了一句心花还没怒放,被隐在小胡同里的贺云香撞见了。

贺云香从怀里掏出一枚毒镖冲着柳德贵投了过去,柳德斜着眼看见一个东西闪着寒光飞来过来,妈呀一样缩回头软在了地上。柳德贵被人扶起来裤管里还滴滴答答地流汤,却不能在弟兄们跟前丢了面子呀,扬起手左右开弓,两个弟兄想躲又不能,用自己的脸迎柳德贵的手,啪啪……柳德贵甩着麻疼的手还曳着脖子嚷,还他妈不把脑袋探出去嚷,抓赤化分子----

贺云香没再恋战,东躲西藏地等天黑尽了来到西大街,在街上随便卖了点吃食填饱肚子开始寻找柳德贵。柳德贵在马号里有买卖店铺,他的大夫人就住在西大街上。可贺云香在柳德贵的宅子附近等了好久,没见柳德贵的踪迹,却逮住了一个跑腿的小子。那小子哆哆嗦嗦地说,柳德贵天一擦黑就去莲荷春院缠着小玫瑰。

夜半时分,莲荷春院门前进进出出的男人络绎不绝,涂抹得香艳女子们站在门前嗲声连绵。跟在贺云香身后的小子告诉她小玫瑰住哪座小院,趁她转身的工夫一溜烟地跑了。贺云香绕到莲荷春院后边,围着在小院转了一圈,从怀里抽出蒙面布罩上脸,冷吸一口气纵身窜上院墙。房子才还亮着灯眨眼又暗了,贺云香从怀里抽出匕首,又一纵身轻轻地落在院里。

贺云香悄悄走到窗前,侧耳听听才走到屋门前,用匕首撬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屋。贺云香猛地撩开床幔,床上却是空的。贺云香还没转过身来,一条绳子扬了过来。贺云香回身扬起手抓住了绳子,上前薅住小玫瑰的脖领子把她摁倒在床上,一把匕首紧紧地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玫瑰却冷静地说,莲荷春院里养着那么多打手,我只要喊一声,你一辈子的光景就到头了。

贺云香动了动匕首冷笑着说,柳德贵呢?

小玫瑰很傲气地说,从我小院里进进出出的男人多了,我记不清谁来了谁又走了。

贺云香一咬牙,匕首在小玫瑰的脖子上压出一道红痕,小玫瑰啊地叫了一声忙把嘴闭上了。贺云香把匕首扬起来在小玫瑰眼前晃动着说,我的匕首扎进你的脑袋就清醒了是吧?

小玫瑰呱唧着眼哎了一声,说,不不……是……可……柳德贵今晚来了,可他还没粘着床边就被人叫走了。找柳德贵的人肯定有些来头,在保定府还没人把他吓得那么稀松。

院门突然被人砸得山响,小玫瑰惶惶地,说,肯定是柳德贵那个王八蛋!姑娘还是紧着走吧,跟着柳德贵的人个个都狗一样见人就咬。

贺云香把匕首收起来,逼着小玫瑰和她换了衣服,让她躲开,不要出声也不要开灯。小玫瑰哎了两声忙着和贺云香换了衣服走了,柳德贵疯狗一样惊动了睡在前边的老鸨,也跑过来大喊大叫的。贺云香走出来打开院门,闪开要扑向她的柳德贵紧着回到屋躺在了床上。

柳德贵追进屋撩开床幔要扑向贺云香,贺云香却推开了柳德贵。柳德贵一边胡乱地扒衣服一边说,杨以德惹不起曹督军,跑到保定把我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我把肖剑宇和贺云香引到庙会上,可那帮子军警笨蛋就逮住了几个女学生,折腾半天还得说着好话把人家送出拘押所……不过,肖剑宇也他妈别猖狂,他老娘在我手里就不愁把他摁倒在地!人家成双咱成单,好像孤雁落沙滩,一对枕头两条毡,一个人睡觉实在难……

柳德贵唱着歌扑了上来,贺云香一扬手把柳德贵翻倒在床上亮出明晃晃的匕首。柳德贵嘻嘻哈哈地喊着小玫瑰乖乖宝贝又要扑过来,贺云香一脚把柳德贵踹到床下让他把衣服穿好,柳德贵听着声音不对爬起来要跑,冷冰冰的枪口戳在了他的脑袋上。

柳德贵嘿嘿地笑着说,贺……云香……云香,我知道对不住你们贺家,可……

贺云香的枪口在柳德贵的脑袋上动了动,说,别废话,我俩走出去就一笔勾销。

柳德贵穿好衣服被贺云香拥着抱着的走出来,看见守在门外的弟兄们不能不笑,看见诚惶诚恐的老鸨又不能不说,他不知道小玫瑰的院子里还藏着这么漂亮的美人,来莲荷春院里就是逛窑子,把美人弄到家里就明媒正娶了。老鸨不敢多话,别说莲荷春院,就是保定府、说不定连大民国都是人家曹家的。可柳德贵心里苦呀,贺云香把藏在袖筒里的枪戳在他的腰上时不时动一下,蛇一样,连他妈脚后跟都是凉的。

柳德贵的爪牙们看出了问题,却不能不顾及主子的小命呀。柳德贵不敢违背贺云香,亲亲热热地和她上了车歪歪扭扭地开到金线胡同。贺云香的枪没离开柳德贵,让他小夫人的使女把肖家母亲扶上车,逼着他立即出城。

守城门的兵卒也不敢小视柳德贵,贺云香把肖家母亲安顿在南齐村表姑家,上了返回保定的路上,柳德贵嬉笑着问贺云香,他们是不是可以各奔东西了?贺云香圆睁杏眼,嘴角上掠过一丝冷笑后,戳在柳德贵腰上的枪响了。柳德贵啊地叫了一声歪倒在车上,贺云香拉开车门跳出来,还跑着的汽车歪歪扭扭地撞在路边杨树上。

天慢慢亮了,前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柳德贵的弟兄们带着一大帮警察跑了过来,贺云香攥着枪转身钻进路边的一片小树林。

贺云香夺走了肖剑宇的老母亲,又处死了柳德贵惊动了警察署。肖剑宇带人把柳德贵的尸体弄回城,接到了杨以德的追捕令,王森然闻风逃到北京又和李大钊、鲁迅搅在一起,直隶女子二师的王丽新是王森然的铁杆追随者,到处散发反对当局的言论,是一个绝对的赤化分子,命令肖剑宇不遗余力即刻缉拿归案。

肖剑宇刘科长叫进办公室,让他派一个心腹火速去直隶女子二师,悄悄通知王丽新。那个署员走后,肖剑宇立即召集人开会,宣读完追捕令,等派出去的署员回到警察署才带着警察们直奔直隶女子二师,王丽新安然脱险。

晚上,肖剑宇去看王丽新,原说让她在青衣巷的项宇峰家躲躲风,却没想到在家中遇到了项宇峰,可项宇峰说他今晚必须归队。肖剑宇说王丽新是他的表妹,在直隶女子二师念书,跟着同学们上街游过几次行、喊过几口号就被人盯上了,才求到他的头上,想离开保定投奔香港的舅舅,继续求学。项宇峰有官职、有警卫,掩护王丽新是没问题的。

项宇峰走出家门又把肖剑宇拽回院里悄悄地说,那次,诸天龙特意去部队找我,说他有一个亲戚家藏一幅《墨梅图》,想在保定府立足,送曹帅一幅画往后好多一些方便。我开始没怀疑他,现在想起来是有问题的。我不过念一点同学之谊,才成全了他。诸天龙毕竟受过军校的教育,那股匪气是藏在骨头里的,可我见到的那个诸天龙不行,把他不时露出来的匪话连在一起就是一个东北豹子!

肖剑宇也觉得诸天龙有问题,却笑着说,那戏就更热闹了。

眼瞅着王丽新跟着项宇峰走了,肖剑宇才离开了青衣巷来到街上,一个署员跑过来敬完礼急忙地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说,我今天在警察署值班,听到动静后跑到院里,看见一个黑影丢下一封信跑了。

肖剑宇把署员们赶到街上,警察署里就留了两个值班的。可肖剑宇看完那封指名给他的信就不那么坦然了,信上说肖云剑要想和贺云香续上往日的情缘就去诸家祖坟!

肖剑宇打发署员回了警察署,时候还不晚。一个拉洋车的男人颠颠地跑了过来,那个男人鬼鬼祟祟的,好像早就盯着走进青衣巷的肖剑宇。肖剑宇把洋车招过来上了车。拉车的人问坐上洋车的肖剑宇去哪儿,肖剑宇不假思索地说,青衣巷。

拉车人拉起洋车跑了两步又收住脚转过身来,说,眼边前不是青衣巷吗?

肖云剑扬起脚把拉车人踹到在地,还没等他爬起来,蹦下车把他拽到青衣巷里,紧紧地揪住他的脖领子说,满大街都是军警、警察,你瞧瞧街上有几个拉洋车的?

拉车人哼哼呀呀地不说话,肖云剑又是一脚上去,枪口也戳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拉车人倒在地上惊恐地说,大爷饶命----

肖云剑拉起拉车人,把他逼得紧紧贴在墙上,枪口在他的太阳穴上来回地转着说,别嚷嚷,说实话吧。

拉车人颤着声,说,我……真的是拉车的,今天遇到一个……

肖剑宇扬起枪瞄着拉车人的额头,说,我有一双猫眼,越黑看得越清楚,甭说今儿街上没几个拉洋车的,就是有他们也不像你仰着脑袋像领到军饷那么高兴。如今,直系的大兵个个都牛气冲天!

拉车人扑通跪在地上,说,警察大人饶命,我是被奉系的诸天龙硬从满城县拉过来的。诸天龙和我的连长是拜把子兄弟,他跑到满城借兵要对付你……我盯了你好几天,他们让我来保定府给你送完信,再把你拉到诸家祖坟。我家在高阳,家有妻儿……今儿打明儿和,打来打去的连我都懵了,我把你拉出城就放我回家吧大爷?!

在西城门警戒的是警察署的署员,肖剑宇坐着洋车到了西城门前,把刘科长的一个心腹叫过来悄悄告诉他,带着一帮精干警察紧随其后,枪声为号,伺机冲进诸家祖坟。

诸天祖坟里黑漆漆的,坟边的柳树林也弥漫着一股阴森之气。肖剑宇把送信人打发走了,走进去寻找被绑架的贺云香,心里却疑惑,诸天龙是死而复生,还是被他打死在关帝庙前的是诸天龙的孪生兄弟呢?

肖团长----我还要谢你,是你让我兄弟死有葬身之地,也算叶落归根了。

肖剑宇躲身在一棵粗柳树后边,说,还是出来说话,我喜欢明刀明枪。

扬起头来吧肖团长,你心爱的女人被绑在树上,树下是早被我们挖好的坑,你再往前迈一步心爱的女人就掉进坑里了。

肖剑宇抬起头看不清被绑在不远处的柳树上的女人,大喊了一声,说,你是谁?

哈哈哈----肖剑宇,我说完别来无恙叙完旧情该说今朝了。你可能还认为死在关帝庙前的是我诸天龙吧?错了,那是我的孪生兄弟。我俩从娘胎里出来就各奔东西了,没办法,爹妈浪迹天涯养活自己都难。我追随张大帅去了东北才遇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因养父母早亡,上山当了土匪,在一次与奉系发生突出后,我活捉了自己的兄弟。我想他拉进奉系,他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在直奉大战中因出师不利受到处分找到他,让他替我去刺杀曹锟……可我失算了,我的兄弟竟死在了你的镖下!

肖剑宇轻轻地出了一口气,说,诸团长,你弟弟的死我是不该承担责任你的,要不和你说话的就是冤死鬼知道吧?贺云香为了家仇才去刺杀曹锟,你却为了自己的前程,竟置亲兄弟的命不顾是不是有失人伦?

诸天龙哈哈一笑,说,在战场我俩明枪明刀,如今是暗剑黑手……有意思吧?

肖剑宇轻轻一笑,说,我俩在战场上短兵相接各守其阵,不该心存私怨。曹锟遇刺案早震惊朝野,直系势力如日中天,何况曹督军身边护卫严密,刺杀曹锟绝非易事,还是请兄弟罢手。

诸天龙说,你我身上有一层皮是对手,脱去这层皮才是兄弟。我承认曹锟乃一代枭雄,可他的行径并非深得民心,欺世盗名,克扣军饷,大兴土木、鱼肉百姓,营私舞弊,侵吞国财……曹锟劣迹斑斑罄竹难书!除天霸当为勇夫之重任,保天下百姓安康该是你我共谋的大业,还是请肖团长与我合作共奔锦绣前程。

肖剑宇摇摇头,说,今天,我不想与你探讨国事。诸团长神勇百变可谓处心积虑,保定府暗流涌动、鬼影绰绰,你我暗中交锋却为别人夺天下……没意思吧?

诸天龙哈哈大笑着从一颗柳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肖剑宇的背后,枪口也戳在了肖剑宇的后脑勺上,十几个持枪人呼啦啦紧紧地把肖剑宇围住了。

诸天龙一扬手把枪收了起来,走到肖剑宇面前,说,鸟栖良木崇豪杰、虎踞龙盘夺天下!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不过,我还要感谢你肖团长,是你一再保护贺云香,却也一再阻拦贺云香刺杀曹锟。你是曹锟的宠臣,凭你手中的权力足可助我一臂之力。如果你不想成全我,我只能送你一颗子弹!

诸天龙说着话扬起枪,肖云剑就地一滚,把诸天龙撞到在地,从怀里拔出手枪戳在了诸天龙的脑袋上,说,让他退下!

诸天龙倒在地上的同时枪也甩出了老远,就在那些持枪的人向家祖坟外慢慢退去时,又从腰里拔出枪猛地一翻身把肖剑宇翻到在地。肖剑宇并没放松手里的枪,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对方的额头上都戳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诸天龙的额头上刷地冒了汗,却还咬着咬牙说,肖剑宇,只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保证把一个活得活生生的贺云香还给你!

肖云剑轻轻地笑着说,如今,天下大乱,谁主沉浮非一己之力,到了把自己搭上就不值了。

诸天龙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知道自己的人偷袭肖云剑,可他的心花还没怒放,那十几个持枪的直系兵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诸天龙的手指轻轻一动,肖剑宇冷地一蹲身,两声枪响之后,诸天龙随即倒在地上,肖剑宇的枪口还冒着烟。

肖剑宇疾步跑到那颗柳树下,救下来的却是一个被堵着嘴的无辜女子,被诸天龙半路劫持充当诱饵。尾随肖剑宇的署员们跑了过来,肖剑宇让两个署员护送那个女子回家,看着躺在不远处的诸天龙想走过去,诸家祖坟外边的土路上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肖剑宇断定,那是诸天龙的拜把子兄弟连长带兵增援的,忙带着署员们迅速撤离了诸家祖坟。


10、露狰狞剑拔弩张葬香魂弃暗投明


转眼到了旧历九月,保定府看似风平浪静,却是天爽人躁、暗流涌动。曹锟被当选为中华民国第五任大总统的消息传到保定府时,肖剑宇正在警察署里接待一个醉得不醒人事的男人。男人五十多岁,秃顶,被摁倒在酒馆里还盘腿卧脚地坐在桌子上大骂肖剑宇,听说要带他去警察署哈哈大笑着蹦下来说,老子还害怕见儿子?

肖剑宇心怀怒火也觉得蹊跷,让署员们退下,把醉酒男人拉到椅子上坐下才弄清事情原委。醉酒人是贺云香的表姑夫王承和,几次来到警察署都没见到肖剑宇,只能出此下策。贺云香的表姑嫁到东北好多年才回老家,贺家遭难后贺云香又离开了保定,肖剑宇知道她有一个表姑,却不知道她早回了南奇村。

贺云香的表姑父醉酒是装的,拉住肖剑宇的手,说,我来是向你赔罪的,云香狠了心要刺杀曹锟,我和她表姑谁都劝阻不了,悄悄离开南奇至今还不知去向。云香把你老母亲安置在我家,我们怕她老人家再遭不测,拦着没让她回城,设法见到你后再说。可前几天,我和云香她表姑去了地里,回来老人就不见了……

肖剑宇叫两个警察把王承和送出城,突然想回家看看,老母亲自己回了家也未可知。肖剑宇闷头闷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倒放松了。俗话说,不出脓是好不了疮的。

晌午时分,胡同里很静,有几个买卖人挑着担子走过来也不太注意一身便装的肖剑宇。肖剑宇走到自家院门前,打扮得乡下小子模样的王丽新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一个吹糖人的在胡同口曳着脖子嚎好了一嗓子,肖剑宇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忙着把王丽新拉到院里回身把院门关上,说,你怎么盲打莽撞地跑了回来?

王丽新把头上的破毡帽摘下来擦着额头上的汗,说,我随项宇峰去火车站,又辗转了多日才到了北京。曹锟为了贿选在北京甘石桥设立议员俱乐部,有一天傍晚,我在议员俱乐部附近的小茶馆旁遇到了贺云香,她还在伺机刺杀曹锟。我拉着贺云香和我住在北大附近的一处宅院里。曹锟隔一段时间就去甘石桥议员俱乐部,可他的护卫众多,贺云香常深更半夜才回去。曹锟当选大总统不日将入京粉墨登场,贺云香不辞而别,肯定回了保定。

肖剑宇叹了口气才说,你先住在这里,我一定设法找到云香,再想办法把你们送出城。

王丽新摇摇头说,李新梅和父母住在保定,凭她舅舅的名声父亲在保定有店铺买卖,哥哥在陆军学校里大小也是个管事的。我今晚去她家,悄悄和李新梅装扮成富家子找找贺云香。云香上学时就号称百变神女,她不会去客栈、旅店,也不会联系亲戚朋友,猫在一家小酒馆当店小二也未可知。

肖剑宇和王丽新分手后回到了警察署,却没想到诸天龙大摇大摆地跟了进来。诸天龙脸上蓄着胡子、一身警察打扮。肖剑宇冲着要盘问诸天龙的署员们摆摆手,和诸天龙亲亲热热地走进办公室。

诸天龙轻轻一笑,说,奇怪吧肖团长?我为什么死而复生是我根本就没死。在直奉大战的战场上,我一时疏忽才败在你手下生不如死,可你在诸家祖坟没料到我穿着防弹衣……你看我身上的警服眼熟是吧?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警察署死了一个署员,我把他的尸体扔进大清河里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一个见缝插针地跑到青楼喝花酒、玩娇娘的笨蛋,被我要挟到城外还撒了一路尿汤。

肖剑宇把一把椅子推给诸天龙,说,诸团长的胆量令剑宇汗颜呀!

诸天龙坐在椅子上摇着头笑眯眯地说,过奖了,等我把曹锟的事情了结了和你老母亲好好叙叙旧情,我也好多年都没享受母子之情了。能见到你母亲,我还要感谢柳德贵,那小子胆不大招数不少,被我摁在莲荷春院里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保定府号称人杰地灵,怎么出了那么多笨蛋!

肖剑宇冷冷地看着诸天龙,说,可你走不出保定府,再辉煌的前程也是枉然呀?

诸天龙低下的头又很快扬了起来,说,俗话说,命中无儿别强求子,可把这句话反过来呢?

肖剑宇站起身,说,我会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出警察署,可你能不能走出保定府可不是我说了算。不过,明天,咱俩还是对阵双方,我会为你提供一切对决条件,输赢只能凭天意了。

诸天龙把两只手紧紧得攥在一起,伴着嘎巴巴的声音,连粘在脸上的胡子都立了起来,死死地瞪着肖剑宇,说,欲擒故纵?好!你我的恩怨明天就可以了断!

诸天龙走后,肖剑宇招来十几个刘科长的心腹署员,化装成便衣去旅馆、茶楼,连城外的酒馆都不放过,专门注意那些一身男装、模样俊秀的人。那些人忙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在酒馆、茶楼里看见那些模样俊秀的小男人要扒他们的衣服,人家却自己把裤子扒下来。

明天曹锟要在直隶总督府门前参加授证典礼,杨以德恐有疏漏,又从天津调来一批军警很快要抵达保定。肖剑宇觉得真的到了剑拔弩张时了,去光园讨曹锟的手谕,全程负责大总统赴京前的安全保卫。曹锟看见梅兰芳坐着自己的汽车跑到保定唱戏,一下子买了四辆,很爽快地送给肖剑宇一辆。曹锟还许诺,肖剑宇护驾有功,进京后另行封赏。

晚上,几个从城外跑回来的署员慌慌张张地禀告肖剑宇,他们在城外一片小树林里发现王贵庭被一领破苇席盖着,穿着店小二的衣服,一双圆口黑布鞋有些挤,袜子也像女人穿的,脖子上有绳子勒过的痕迹,拴在树杈上的绳套还在晃晃悠悠的,要是被别人害死的,也不会把他放下来。

肖剑宇惊讶地看着几个署员,说,王贵庭?前几天,我去光园有人说他正正常常的,夜里也没什么异常反应,怎么会莫名其妙自杀了?

肖剑宇让那几个署员不要声张,带着几个人以巡视为名,在李新梅家见到了王丽新,她们也没找到贺云香。

肖剑宇沉思了良久才说,明天定有一场激战,你今晚让李新梅的哥哥帮忙设法出城,去南奇村找云香的表姑夫王承和,那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东北汉子。你们暗中关注城内的局势,云香肯定还会刺杀曹锟,要是失手跑出城来,你们再设法接应。

王丽新点点头焦虑地说,你妈妈还没有消息吗?

肖剑宇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也许明天就有了结果。

授证典礼在10月9日这天上午8:30准时举行,礼炮响过一百零八声后,军乐队奏乐,两边群官肃立,军警立队戒备在总督府门前。曹锟登台向东站立,吴景潦手捧着证书授于曹锟。乐声停止后,吴景潦致贺词,曹致答词,军乐队再次奏乐,二人互相行三鞠躬礼。礼官宣告礼成,曹锟被人簇拥着走进府门。

总督府周围有军警把守,肖剑宇特意安排刘科长的十几个心腹在总督府西墙外警戒,紧邻着西墙的一条街直通西城门。总督府内有光园警卫护卫应该万无一失,肖剑宇也紧随簇拥曹锟的人群走了进去。就在曹锟走在甬道上时,一枚飞镖刷地向着他的后背飞了过来。肖剑宇趁署员们背对着他护送曹锟,扬起手把飞镖夹在了指间,像在路上捡了一枚钢钉随手塞进了怀里。有一个警卫回头惊讶地看着肖剑宇一眼,肖剑宇扬起头看到了藏在柏树上的贺云香,又低下头说,一枚钢钉……别扫了总统的雅兴。

衙署是五进五出的四合院,院内苍松遮天蔽日、桧柏郁郁葱葱。藏身在一颗柏树上的贺云香看见肖剑宇冲着她努了努嘴,她藏身的柏树紧挨着西墙,越过西墙就能脱身,可西墙外站在好多荷枪实弹的警察。

贺云香一时也没了主意。

贺云香悄悄从北京返回保定却没敢贸然进城,夜里去了南奇表姑家,没敢惊动表姑一家,想悄悄看看肖家老母亲,还没弄清原委,就被潜藏在表姑家门外的诸天龙用枪逼住了太阳穴。诸天龙要挟贺云香帮他刺杀完曹锟,一定把肖家老母亲送回家。贺云香觉得柳德贵死了,可曹锟不死还会有千万个柳德贵!再说不是还有被劫持的肖家母亲吗?诸天龙答应贺云香他设法进城缠住肖剑宇,以保事情成功后他们顺利脱身。贺云香进城前,意外地在城外一片小树林里发现了上吊身亡的王贵庭。有了王贵庭的警卫服,贺云香才顺利进城、趁夜色潜入总督府。

透过密密麻麻的柏枝,贺云香看到总督府内外一眼眼黑洞洞的枪口,知道她难以脱身了,可她手里还攥着一枚毒镖。贺云香正准备借着柏树枝杈越西墙离开总督府时,肖剑宇转身走了。

肖剑宇开着汽车围着总督府转了一圈才把车停在西墙外,一身警服的诸天龙跑了过来,很规矩地向肖剑宇敬完礼笑着说,好戏快开场了吧?

肖剑宇拍着诸天龙的肩膀悄悄地说,唉----你又败了诸团长,曹大总统开始在署内大宴群臣了。我不想和你玩鱼死网破,总督府早被我编成了一个铁笼子,保定府也是铜墙铁壁呀!

诸天龙轻轻一笑,说,有你肖剑宇护驾,刀山火海还不是如履平地?

墙内的柏树枝杈探了出来,站在墙下的一个署员看到枝杈慢慢摇动喊了一声举起了枪,十几个署员也紧张了起来。肖剑宇看到站在墙上的贺云香,冲署员们摆了摆手,署员们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诸天龙仰起头说,贺云香,下来吧,肖团长苦苦等了你这么多年,在这里见面也挺意思吧?哎,肖团长,等你帮我把事情办圆满了,我会带你去满城县城见你老母亲,你和贺云香再拜堂成亲,一家子就圆圆满满了不是?

诸天龙的话还没说完,贺云香的镖又飞了过来,诸天龙扬起手飞镖被他夹在了指间。署员们要围上来,肖剑宇一摆手,署员们又退到了一边,贺云香纵身从墙上跳下来站在了肖剑宇身后。

肖剑宇温和地笑着说,明天,曹大总统要进京,杨厅长又向保定调集大批军警护卫,用不了多少时辰就抵达保定了,就是我想放你恐怕也不行了。

诸天龙哈哈一笑,说,看见前边那辆敞篷汽车了吗?咱们坐着汽车看唱本吧?

几个人上了汽车,肖剑宇亲自驾车,诸天龙坐在肖剑宇身后悄声说,依与不依还要看天意,让那些破警察退下,戳在你腰间的也是毒镖,扎进去眨眼的工夫毒性就发作……很厉害的!

三个人和颜悦色,肖剑宇和诸天龙是紧密合作的上下级,一身警服的贺云香就是护卫。三个人像久违了的老朋友,曹大总统还在总督府里推杯换盏,外边就是太平盛世……此时,贺云香才觉得她不过是诸天龙手里的一枚毒镖。

诸天龙还得意自己的谋划,贺云香把毒镖放在了他的屁股上。诸天龙有防弹衣防身,可他的屁股没遮掩吧?诸天龙和贺云香一前一后地坐着,两枚毒镖放在两个男人身上重复的是螳螂捕蝉的典故。

诸天龙很镇定地笑着说,贺云香,只要你乖乖地跟我走,我和肖剑宇两不犯怎么样?

贺云香动了动手里的毒镖,说,肖剑宇都忘记了我南齐还有一个表姑,你却摸查得很清楚,不愧为奉系的得力干将!你把肖家母子放了,明天我实施你的第二步计划,去火车站行刺曹锟怎么样?

诸天龙摇摇头,说,肖团长为了你也是煞费苦心,我挽圈套也是为了你,却落了一个斗天龙豪杰安良的结果……可肖团长不走也不行了,这么一折腾,他不是我们的同盟也是同谋呀!

保定府的大街小巷满是警察和军警,肖剑宇亲自驾车巡视没人敢阻拦。就在肖剑宇开着车出城不久,公路上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肖剑宇断定,那是杨以德从天津调集的军警赶赴保定为曹锟明日进京护驾的。诸天龙却认为是肖剑宇挽的圈套,手中的毒镖轻轻一动就要刺向肖剑宇。贺云香从肖剑宇开着车离开总督府一直把手放在揣枪的腰间,俩眼死死地盯着诸天龙的胳膊肘。诸天龙的胳膊肘微微一动,贺云香手中的镖戳进去的同时扬起脚踹向诸天龙。诸天龙的脑袋撞在车门上,手里的镖也离开了肖剑宇,可他一只手早探进怀里拔出枪对准了肖剑宇的太阳穴。

贺云香手里的枪先响了,击中了诸天龙歪的头部。肖剑宇放慢车速,探过身一只手拉开车门一脚把诸天龙踹下车。从天津来的军警伴着一阵阵枪声追了过来,杂乱的枪声也惊动了守在西城门的军警。刘科长一直没闲着,肖剑宇把他的心腹署员安排在西墙外就心存疑虑,当他得知肖剑宇和一对陌生男女开着车跑了觉得大事不好,还是保命要紧,忙着跑进总督府通风报信,肖剑宇彻底露馅了。贺云香不住地向两路夹击的军警们开枪,肖剑宇打动方向盘上了一条土路,路边是一片片小树林。

肖剑宇一只手驾车一只手攥着枪射击冲着贺云香嚷道,诸天龙死了,我又把你带出了城,杨以德也不是吃干饭的,我能糊弄曹锟一时糊弄不了一世。你紧着跳下去,穿过小树林就是大清河,我让王丽新在城外候着呢,她会带你去上海、北京,那时候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要阻拦你刺杀曹锟!

贺云香冲着追上来的军警连连地开着枪,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是你跳车,救出老母亲,过你自己的日月吧!

贺云香的话还没说完,胳膊上中了一枪。肖剑宇扭头看见贺云香流血的胳膊还没说话,汽车嘎地叫了一声撞在路边的一颗柳树上。追上来的军警猛烈射击,贺云香起身一脚把肖剑宇踹下车回身举着枪还击。肖剑宇倒在柳树林里还没爬起来,贺云香的脑袋上中了一枪,一个啊字没吐出来就栽倒在车下。

追过来的军警越来越近了,肖剑宇爬起来抱着紧紧地闭着眼的贺云香躲避到柳树林的深处。路北的柳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追上来的军警一头扎了进去。肖剑宇正在疑惑,王丽新悄悄走过来,拉起抱着贺云香的肖剑宇往柳树林外跑去了。

柳树林外是没边没沿的芦苇地,紧挨着芦苇地的就是大清河。到了芦苇地深处,王丽新让肖剑宇把贺云香放在一片干芦苇上,可贺云香早停止了呼吸。

肖剑宇呆呆地坐在贺云香身边,直到天慢慢暗下来,用猎枪掩护他们的王承和才走了过来。王丽新离城后去南奇村找到王承和,王承和也在为贺云香担心,她和王承和在城外等着,也是巧了吧。

王承和带着他们走出芦苇地,指着泊在河边一条带篷的小渔船,说,南齐有好多打鱼的人家,我花钱雇了一条渔船,顺着大清河下去就到了白洋淀,那是云香的老家呀!剑宇,放心吧,我会设法找到你老母亲。

肖剑宇冲王承和鞠一个躬,抱起贺云香站在大清河岸边,仰起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长长地叹了口气,追上来的王丽新指着天上的北斗星,说,剑宇,你看----

肖剑宇啊了一声,一阵秋风吹过来,苇缨波波浪浪地滚着。肖剑宇抱着贺云香登上小渔船,看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保定府,咬咬了牙对拿起船桨的王丽新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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