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的一个中午,单位的一个妹妹过来找我谈心。
她的儿子正在读幼儿园大班。
每个上幼儿园的孩子,无一例外,都会要求妈妈放学时第一个接。但是她的儿子很懂事儿,知道妈妈工作忙碌,只要求妈妈每天不要接得太晚。
但有些时候,因为开庭或是加班,她去接儿子的时候,静静的幼儿园里,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了儿子小小的身影,孩子的老师和一盏灯。
这样的画面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每每想起来就很难过,内心充满对儿子的歉疚。
但天性乐观的儿子却从未埋怨过她,不管在幼儿园等到多晚,一看到妈妈总是喜笑颜开。
只是每次听说妈妈又要在单位加班,儿子会怯怯地和她商量:妈妈,你能把卷拿回家去加班么?
所以,为了陪伴儿子,又不耽误结案,她常常背着双肩背上下班,里面总是装着几本卷宗。
一次,幼儿园的老师让班里的小朋友们谈一谈自己眼里的妈妈。活动结束后,老师在家长群里公布了孩子们发言的视频。
同事的儿子是这样描述妈妈的:我的妈妈戴着一个眼镜,每天都很忙。
只有这样短短的一句话。
不知何时,忙碌,好像成了她给幼小的儿子留下的唯一印象。
她复述完儿子的话,眼泪夺眶而出。
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孩子了。
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年纪轻轻的她,刚三十岁出头,身体频频出现问题,接连几次面瘫。
丈夫抱怨她不该总加班,错过了与儿子一起成长的时光,毕竟这些时光一旦错过,注定将永远无法弥补。
丈夫极力劝说,想让她尽快换一个轻松的部门工作;母亲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想让她和单位领导商量一下,能不能别再当法官了,去当书记员行不行。书记员的工作虽然也辛苦,但不累心,不用追结案率,不用接访,不用为裁判结果焦灼。
同为母亲,同为女法官,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又要带娃,又要办案的自己,我太了解她的感受了。
看她流泪的样子,我红了眼圈。
工作在审判一线的女法官们,不知何时,活成了铮铮铁汉,每天在单位里披挂上阵,像男人一样在战斗。
几乎每一天,都不能准时下班;几乎每一个周末,都要加班,有时在家里,有时在单位。
有一些女法官,甚至长期为失眠所困扰。
午夜梦回,常常被惊出一身冷汗。
发出去的判决是不是案号或是日期写错了?
判决主文有没有丢项?
“本判决为终审判决”,这句话到底写了没有?
查封是不是到期了,是不是该续封了?
这些疑虑萦绕心间,恨不得连夜赶回单位查阅卷宗,一看究竟。
许多女法官,都有强迫症。
房门明明锁好了,还是忍不住再回去反复确认。停车时,一定要停到车正轮正。一看到文字,就忍不住开始校对,总是第一眼就能发现错别字。
案子好办,关系难处。
常常担心,判一个案子就得罪几个人,渐渐地,会不会把周围的同事和朋友都得罪光了?
女性像花朵一样,本应该从事与美有关的一切职业。但身为法官,却注定要常常面对人世间的世态炎凉和社会中最黑暗的一面。
离婚纠纷中,昔日恩爱夫妻出轨背叛,恶语相加;
继承纠纷中,手足之间为了父母的遗产,争得你死我活,甚至在法庭上大打出手;
合伙纠纷中,生意伙伴因为经济利益反目成仇。刑事命案中,多少人向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
所以渐渐地,女法官看这个世界的眼光开始变得沉重。曾经水晶一般清澈的眼眸里,不再有晴空的颜色,却常常浮现出雾霾的样子。曾经爱笑的姑娘们,常常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声叹息。
原本个性开朗、心直口快的她们,做了法官之后,开始变得谨小慎微。特别是面对当事人时,更是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因为当事人动不动会偷拍偷录,某一句话稍有不慎,就会被当事人断章取义,纠缠不休,甚至拿到网上去炒作。
在工作中,隔三岔五就会遇到一些蛮横无理的当事人。如果是男法官主审,开庭时他们往往会服服帖帖,极力配合。一旦看到主办人是女法官,则会恣意挑衅,鸡蛋里挑骨头,甚至口出污言秽语。
所以身为女法官,需要有更加坚韧的意志,更加强大的内心,最大程度地让当事人忘掉自己的性别,才能在这个行业立足。
回到家,作为母亲,妻子和女儿,许多人在家里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和照料一家老小的责任。
特别当孩子幼小的时候,依恋母亲,是每个孩子的天性;爱孩子,想要陪伴孩子,是每个母亲的本能,忙碌的工作之余,余下的时间都交给了孩子,交给了家。
如果家里有个温柔体贴,习惯分担家务的丈夫还会轻松一些,如果丈夫再有大男子主义,认为照料孩子这些家务事儿应该是妻子的职责,那真是压力山大。
有的女法官,丈夫常年在异地工作,身边又没有老人帮忙,更是难上加难。
有的女法官,本身还是军嫂。不仅两手要托稳天平,在家里既要当妈妈,还要代替丈夫承担起父亲和儿子的义务,丈夫的军功章里还有她的一半。个中辛酸,一言难尽。
有时候,在单位遭到当事人的谩骂,带着一肚子气回到家,法官军嫂们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如果再赶上年幼的孩子不听话,难免有些时候会情绪失控,迁怒于无辜的孩子,莫名其妙就发了火。
看见孩子惊恐委屈的样子,立刻又后悔了,自责、内疚、委屈和孤单无助,让她的情绪瞬间降到冰点。
母爱的天性与本能,职场中的男女平等,家庭分工中的男尊女卑,迫使女法官们承载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就这样,女法官们,特别是当了母亲的女法官们,忙完工作,忙家庭,在单位顶着半边天,回到家又顶起多半边天,失去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变成了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工作和生活的惯性裹挟着前进。
呕心沥血地工作,让许多年纪轻轻的女法官,华发早生。颈椎病、心脏早博、脑供血不足、腰椎间盘突出,成了女法官们的常见病。更有甚者,患上了焦虑症。
在工作和生活的双重磨砺下,女法官变成了女汉子、女超人。
说话嗓门越来越大,眼神越来越犀利,走起路来像一阵风。因为如果表现得文文弱弱,就镇不住开庭、接访这些大场面。
与人交谈,最忍受不了别人说话没有逻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说话办事喜欢直奔主题,干脆明了。最讨厌罗里吧嗦,拐弯抹角。温柔婉约、小鸟依人、弱不禁风这些形容词统统与女法官无关。
上得“庭”堂,下得厨房。写得出漂亮的判决,又能做得出一桌好菜。
加班加到深夜,也觉得完全不需要家人来接。不怕黑,敢走夜路,独立到让家人和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性别。
也想减肥瘦身,拥有曼妙的身材。但是身心俱疲的时候,仿佛只有美食才能安抚她们疲惫不堪的心灵。
所以好多女法官出现了“压力肥”,微胖的女法官们常常自嘲,说自己的肥胖应当依法认定为工伤,享受工伤赔偿金等法定待遇。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有时候,也想戴上漂亮的大耳环,穿上吉普赛风格的衣服,披一头长长的卷发,去无人认识的远方小镇放空自己。
但职业所限,不能戴首饰,不能穿“奇装异服”,更不能浓妆艳抹。
因为没有时间打理发型,好多女法官都剪掉了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
偶尔能休假的时候,还要陪伴家人。
一个人的远游,也只能是神游。
那些诗与远方,许多时候,也只是想想而已。诗,偶尔还可以在灯下读几首。远方,却永远是别人的。
女法官,仿佛变成了无需关心、无需疼爱,无所不能、体力值满格的女超人。
如果您的孩子是一名女法官,请您原谅她不能常常回家看您。自古忠孝难两全,感谢您的理解。
如果你的朋友是一名女法官,请原谅她没有时间常常和你联系,但在她心里,你一直还在好朋友的位置。
你在生活中遇到的难题,也许是她在工作中早就见识过的人生百态,她一定会尽力给出你理性而中肯的建议。请珍惜这样的朋友。
如果你的妈妈是个女法官,也许,她没有很多时间像别的妈妈那样陪伴你,为此,她也常常愧疚。但是,宝贝,请相信,妈妈真的很爱你。请记住她在灯下努力加班的身影。
如果你的下属是个女法官,请记得多给她们一点理解和关爱。孩子的家长会,是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会议,一定要准假给她们。她们偶尔脆弱的时候,要记得疏导和包容。疏导她们的压力,包容她们偶尔爆发的小情绪。
如果你的妻子是一名女法官,请你多爱她一点。
虽然,她没有像牵牛花一样,攀附在你的枝干上。虽然,她独立成了一棵树,一直和你并肩站立,共同支撑起了你们的家。
但请你不要忘记:她不是男儿郎,她本是女娇娥。她不是女汉子,她的心里仍然住着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
请你明白,她虽然表现得像个通了电的永动机,但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请你,在她身心疲惫回到家的时候,能够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耐心地听她诉说一下工作中的压力和烦恼,而不是指责她:为什么又加班?!为什么又回家这么晚?!
加班,真的不是因为她无能,是因为在司法辅助人员不齐备、案件数量不断攀升的情况下,对工作的责任心和对这份职业的热爱,驱使她一直在超负荷地运转。
如果你是一名女法官,我知道,你多想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满意。
你想让案件的当事人满意,定分止争,案结事了;你想完成各项审判指标的考核,让领导满意;你想多陪陪家人,你想做个好妈妈,好女儿,好妻子。
但是,亲爱的,你首先最应该关爱的,是你自己。
请你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再透支自己的身体。培养一个健身的小习惯,或是打球,或是慢跑,或者做做瑜伽。
放松自己的心态,不要让自己永远那么紧绷。每天给自己一点时间,哪怕半个小时也好,静静地放空自己,或者散个步,和自己独处一会儿。
不要内疚,你有权利偶尔离开家,离开孩子,放下家务和工作,偷个懒,给自己放个假。
在家人面前,要学会示弱,偶尔和丈夫撒个娇。
你表现得无所不能,会让家人误以为:你真的一切都可以。
回到家,偶尔也可以做个孩子,高兴了就放声大笑,累了委屈了,就哭一会儿,不丢人。
身为女人,有软弱的权利。
周末了,穿上自己的喜欢的衣服,也许是那条你一直都不敢穿去单位的背带裤,梳上两条你一直想梳又不敢梳的麻花辫,忘记结案率、文书上网率、被发改率这些恼人的数字和各种督办件,去大自然里透透气,遛个弯儿。
让清风吹散你的烦恼,把你所有的压力掷之九霄!
如果你的身边生活着一名女法官,请记得,对她们多一点理解和包容。
她强势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心。
女法官,我亲爱的姐妹,也请你,多爱自己一点。
因为,你,真的不是超人。
关爱女法官,人人有责。
关爱女法官,从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