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过客,何须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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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长安 《最好的我们》里有一句话,为什么陌生人很多时候更容易让人信任感到温暖和惊喜,那是因为你对他没有期望。是这样的吗?

他比我更早的来到这个城市,一直很难融入,始终不被善待。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突然不见一个朋友,那个人你原以为会一直在那里,却在某一天无声无息不知不觉的杳无音讯。

老张,是每个城市可能都会有的一个名字一类人。他,自诩是一个流浪的表演者。虽然他固定的场所是各大天桥河道,可在我看来他不算是乞丐。因为他一直都衣衫整齐,从不开口向人乞讨,只在那里静静的低头拉胡琴。

他告诉我他叫老张,河南人,曾经有一个孩子意外去世了,媳妇儿跑了,家散了就跑出来,四海为家。他说他睡过最多的地方不是床而是各个城市的街道,因为听说母亲葬在这里,所以就留在了这个城市。他呆这里很多年了,因为他给我讲的这个城市以前的样子是我未曾想过的画面。我不知道他别的情况,没问过他也没主动说过,或许,没有什么别的亲人了吧。不过,这都不重要,萍水相逢,不必细问来时归处。

我记得初识的那一天,因了补课的学生全家要出门作客,我就提前结束了。翻着包发现电话忘带,一时不知道要干什么,就在河道上悠哉悠哉的晃哒,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他那苍凉的胡琴声音给迷住了,觉得还挺好听,索性就停下来听了好一阵。他有意思,胡子比头发白,呆的位置既不宽敞也不显眼,只拉不唱,还时不时的自言自语。看他衣服干干净净的,不像是乞讨的样子我就开口说话了,刚开始他还不怎么搭理我,头都没抬一下,我就靠在他旁边不远的栏杆上。后来估计是我呆的时间久了他就催促我离开,我就走了。后来接连着去了好几次两人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拉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呆着。

我成了他的固定小粉儿,只要是去他活动的那一带我肯定会去听他拉琴。我有时会放一些吃的东西在他的背包上,不过从来没有在他碗里放过钱。我跟他最高的交集是我告诉他我把他写进了我主编的校报上,而他满脸无措的送给我一个非常小的贝壳坠子。我看那坠子绳儿都摩挲的发亮,估计有故事就不太敢要,他硬是塞给我,他说坠子是闺女某年跟老师出去参加夏令营回来给他带的礼物。时间长了越戴越重越难受,他想减轻一点儿负担。我就接了过来,现在它还挂在我的窗前。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隔了很久以后了。那时我已经毕业,单位外派学习,匆忙离开忘了说再见。再次经过他表演的地方我去碰碰运气,‘’呵,还在呢”,我招呼他,“恩,是你啊 ”。我很高兴,他有一只眼睛不行,基本上就只能看个大概轮廓。所以,这么久没见还能听出我真不简单,我乐了。跟以前一样,我找个报纸摊开,盘腿坐下,他抹好松香就准备开始了,我就这么支着,听他表演,一首一首,那苦涩的胡琴儿呜呜咽咽,不敢说每个人都喜欢,那是跟流行歌曲截然不同的。其间,他问我消失那么久的情况,我告诉他了许多,许多,我对着这个基本上对我一无所知的陌生朋友,说了很多。他说,你啊,看你读了那么多书,还不是一样的不开心,不好,其实,有什么用呢,懂得多,想的就多,人就会累。我笑着,是啊,你咋不早点告诉我呢。其间,我把买的食物给他,他也不客气接过就开始,我说你咋没吃晚饭?他乐:早吃了,吃了好多,不过你每次给我带的东西,都好吃。我也乐了,但是,我是有愧疚的,我以前答应他的,有空就来听他唱,聊天,可是,这么久了老是食言。上次,只在旁边悄悄听,连招呼也没打,直到今天才来,他也没怪我,跟我聊天一如往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看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刚才那些来来往往对我指指点点而我视而不见的人好象都不见了,我们这么一老一少,在沉沉的暮色中忘记了周遭。没钱了,只能步行回去的路上,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没有说再见就离开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一别既永远。我其实是有找过他的,结果没有成功,我预想过最坏的可能,可惜没法验证。就这样,老张不见了。

在这个城市他是个异样的存在,他没有对厄运有所怨怼,只是想在离母亲最近的地方落脚。有一次我问他漂泊这么多年什么最难,他说没什么最难,只要活着就什么都过得去。我知道他衣食住行都不好,被城管赶过,被小朋友戏弄过,被路人嘲笑过,更被很多人目不斜视过。可是他流浪了大半个中国后最后选在了母亲睡觉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把胡琴根本不足以诉说他的故事。

说出去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能在好几年的时间里跟一个流浪者谈天说地。可是,又怎样呢?生活本身就千疮百孔,人,又都幻想借助他人微薄之力得到所谓的成全,以求圆满。

很多时候我们在人生的节点都会兴高采烈的走上一条新路,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会想见到更广阔的天地。我们以为在平原上的同伴仍然可以相向而行,因了之前的默契继续陪伴,谁想到,时间就是最大的分岔路,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情形就变了,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这个过程中的真,善,美,需要被克制,不然会带有一定程度的压抑,还有伤害。无心的,自由的,放肆的,迷惘的,到最后都会显示出某种失控之后的扭曲变形,变得面目模糊,我,无能为力,太晚明白。

我们在那些注定难以为继的关系里逐渐后退,自动隐身。‘’一堆堆人头走向远方。我在他们中间缩小。没人看到我。但在仍然/活着的书里,在儿童的游戏里我将从死者中/升起来,太阳在照耀。”(曼德尔施塔姆《积聚如山的人头走向远方》),天地是逆旅,我亦是行人。     (2017.05.05 虞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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