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2016 作者:茧
唯一的一次团体游,是11年的9月。
熙熙攘攘一大堆人,叫嚣的都是一张张年轻面孔。从安顺市内坐车到黄果树,拍了照,买了票,进了园,我们的黄果树之行算是正式开始了。
天星桥,不是一座桥,我看它更像一座园林。数百丈的深谷横亘在我微微颤栗的脚下,总让人疑心万一自己一不小心失足摔下,头破血流的人断然是没有存活机会的。陡峭高耸的石桥,激涌奔流的泉水,险象环生的飞石,蓬勃生长的仙人掌,天星桥是一座和谐的、传统的、中国的园林。
它的一山一石、一藤一蔓都张扬着中国道家强调的阴阳调和的气息。水因石而生,石因藤而活,藤因水而秀,水因藤和石的配合而孕万物。这里处处都产生着冲突,处处又洋溢着和睦。清澈见底的溪水静静地流淌,一朵朵浪花唱着清婉的歌儿。泠泠的水,簌簌地溅开,激荡在山涧,响彻在山林。绿如碧玉的潭水羞赧地静静梳妆,高挑的眉,眨动的眸,斜插的鬓,薄透的衫,衬着溪的活泼,潭的柔媚全都凝于指间,蹙于眉梢。
盘虬的藤蔓一条条纠缠在一起,是煮沸裹做一团的面条,像三月风中摇摆的柳絮,像青年暴起的强劲的筋骨,像老者一缕缕凌乱的胡须。它们从溪水中沐浴而出,把或粗或细的肢体平躺在坚硬的岩石上,毫不害羞地用暖黄的阳光涂满全身,慵懒迷人的神态竟像极了醉酒的玉环。
默不作声的山石则憨厚地蹲在地上,心甘情愿地服侍着背上娇柔的美人们。水、藤、石,用各自的特质与特色谱写了另一种冲突又和谐的美丽。
一进去,一股刺骨的凉意迎面扑来,山风粗鲁地扯掉了我们一身的劳累。日复一日的耳鬓厮磨后,水和石爱情的结晶终于在天星洞漆黑的天地中产出。钟乳石千姿百态、圆润细密、迥然各异。它们沉溺于地下,成就于时光,偷偷地、静静地、慢慢地在黑色的国度里雕凿自己的美丽,孕育别样的神奇。
久经地下水冲刷的岩石,早已褪去了棱角分明的模样,变得光滑、冰冷,似仕女裸露的胴体,手指触摸上去,于冰凉中透露着一股难言的媚惑。一滴一滴的水珠和着石灰岩,一粒一粒地堆积在潮湿的地面,是无数的小珍珠凌乱的滚落在黑色的天鹅绒上,于五光十色中闪着一种不可置信的剔透的光。
体型较大的钟乳石或蹲或站,是西北虎背熊腰的壮汉,是健硕体胖的大象,是欢腾奔跑的犀牛。一个个粗壮的身躯在绚烂的灯光中,投下一片又一片巨大的黑影,画在地面,投在水里,借着稀疏的射灯,细细描出一条又一条潮湿的轮廓。而体型较为纤细者则是江南水乡翩翩的少年,是莲花台前虔诚礼佛的少女,是玉盘下拜月祈祷的嫦娥。
我把手指贴在乳石上,冰凉、湿润,心中慢慢升起一层青色的雾,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无言的安静中。抬起头,我看见逶迤前行的灵蛇,绕柱而上的虬龙,凌空出世的仙子,遍地生长的蘑菇,醉倒人间的罗汉,横七竖八的树桩,高矮不一的楼宇,流光溢彩的壁画,纤薄透明的帘幕,质地均匀的碧玉,高高在上的洞顶石林,奇形怪状的石桥石洞。
在天星洞里,石头着实是位才华横溢的画家。它用光、色、行、体描画出大自然的神奇,让人的心在欣赏中战栗,在战栗中升华。
黄果树的瀑布,是自然的天地灵气,倚着天生的丽质,搏着《西游记》拍摄地的噱头,成功地为世人窥探鬼斧神工的喀斯特地貌,又一次慷慨地打开了大门。
翻腾而下的瀑布,声势浩大,喷薄张扬。一呼百应的湍流,激腾飞跃的浪花,砯崖转石,雷声万壑,千军万马前赴后继地俯冲下来。水柱激荡,玉珠碎裂,长虹挂罥,远远近近的木制走廊笼在一片片乳白色的水雾帘中,伴着尖叫,撒着阳光,于朦朦胧胧中缀入一缕缕赤橙红绿青蓝紫的掐丝。绵绵瀑流似绢似绸,静观细腻,远视大气,一匹匹潇潇洒洒倒挂在奇石怪滩之间,不用雕饰,自是一派天然的风流韵致。
走进洞中,顺着山势冲刷而下的水流势不可挡,荡开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泥地,扭断一棵又一棵傍山的兰草。稀落的泥,势单力薄的根,洞壁上的一切全都弯着腰扭着背,尽量躲在水幕之内,手脚并用地紧扣在岩缝中。因了岩洞天然的共鸣,轰隆的水声在水帘洞里更加震耳欲聋。淅沥的水柱,纷沓的足声,此起彼伏的惊叹,洞穴之外的瀑流吸纳了一切的声响,只剩天地一阵又一阵澎湃的爆炸。
因安顺干旱,黄果树瀑布的水量随之减少。站在远处,遥遥看去,主瀑布方才犀利的气势削弱不少,似放了气的皮球,有些怏怏的神色。大多慕名而去的游人,三五成群地聚在水下,是一只只搬糖的蚂蚁。瀑布白色的襟边,染上黑色的涂料,人的烟火气反而灼灼地压逼着山水的灵秀。
此后,隔了五年,16年1月,我再次去了一趟黄果树。因吸纳了经济,挂上了指标,推动了产业,现在的黄果树却因现代的雕塑和随街铺展的苗家银饰开始变得莫名其妙。绿色的山,泛光的水,盘虬的美女榕,大片的仙人掌,在一阵阵豢养的孔雀声鸣中,随着身量的腰肥体圆,逐渐失了满溢的灵气,变得逼仄而压迫。流量日少的大瀑布前,少了晶莹翻飞的水珠,多了彩衣翩翩的少年。一张张照片,人是鲜活的,瀑布却苍老着。
黄果树,果真日益发黄。不知道黄果树趿拉着市场这双巨大无比的拖鞋,摇摇摆摆地在时光里行走,跌跌撞撞地是要前行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