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头发》原本是高一的一篇周记,初稿写于2008年,青春期年少气盛的最后一年,字里行间笔锋犀利,也因此在2013年暑假重看时觉得不妥修改了一下,但原稿亦有保留,如今再看又有很多回忆,加上大学四年的经历,想来当时周记的题目确切来说是「头发 1」,如今第三次提笔也算了却当年的心愿。三次写《头发》历经8年,高中时用钢笔在纸上写成,大二时候用 Word 改写,今天用 Markdown 再修改,希望不负当年。
字如其人
我想说说头发。
字如其人,说的是一个人的品性或乖张,或厚实,或张扬,都可以从他写的字里看出,这话不假,本着举一反三的精神,我认为,在这方面,头发也有着一样的作用。
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叫「六井」,这是官方的写法,而乡里乡亲们更爱说「鹿井」,这里地方不大但是热闹,热闹的地方发廊就不会少,或许不应称它为发廊,那是一间间小店,每个店只有一个理发师,做着替人剪头发的营生,那些店都在同一条街的两旁,有竞争没矛盾,各自都有相熟的人照应,互相埋怨不起来。
从记事开始,我就在那条街最外面的发廊剪头发,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那位理发师跟我爸妈挺熟的罢了,也就不好意思到别家去。店主是位女性,年轻漂亮,戴一副眼镜,光这一点就显得她和其他女性不同。店很小,也没什么装饰,除了理发的家伙事儿,还有一条长板凳是为等待的客人准备的。长板凳上常常坐满了人,至少我去的时候是这样,对于店主来说那无疑是幸福的,这意味着今天的生意不错;而对于顾客,那多少是 一种折磨,我是每次都有排队送钱的感觉,有时甚至等上一天。现在看起来真是很不可思议,为了剪个头,时间就好像是用不完的,不过也正是如此,长板凳上就有了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故事。 而我要说的,正是发生在长板凳上的故事。
“你爸爸是谁?”
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和比我大很多的长辈说话。有时他们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礼貌,甚至于没有教养的孩子,其实不是,我从心里尊重每一个值得尊重的长辈,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和他们说话。在理发店里也是如此,要是你周末有空去那条街上转转,很可能看见一个闷声不响一脸苦瓜的小孩钉在板凳上。
不过我可不是就坐在那里就是什么事都不干的,那样的话就太傻了,我是在看,看理发店里的那些故事。
理发店里最多的不外乎上了年纪的大妈大婶,我去的时间是少有大叔大伯的,而她们对于我这样的小孩也是极为关注的,少不了关切地问一下“谁家的孩子呀你?”。对于这类问题,我是颇为不满的,虽然是小孩,莫非所有的价值仅在于是谁家的?但我不会像有些小孩子那样撒娇撇嘴,就当做没听见继续沉默好了,也有十分热情的大婶,轻推一下我,“嘿,还装没听见,你爸爸谁呀?”,实在装不下去,我就回过头看看她,然后再转回来继续沉默。现在想想,这也算是我标志性的抗议了吧,只不过我这样的抗议确实不是结束这种对话的好方法,后续的话题还是会接上去“这小孩真有意思”、“看了一眼居然又转回去了”、“真拽!”,这时候忙着剪头发的理发师会回过头对着那些人说“那是那边方先生的儿子,读书可厉害了……”
理发店的主力军
多半她们会发现从我这里是捞不到什么好的话题的,她们真正想谈论的并不是我。这样的场景是常有的:几个大妈大婶各自拿出从菜市场里买来的菜,择个三两下便交流一下价格行情,觉得占了便宜的就吆喝别人赶紧去买,要是对方说太麻烦了什么的,主动提出帮忙看东西好让对方去买也是有的;要是发觉自己吃了亏,那也是要说上两句的,什么“决计不再去那家买了”、“这种黑心的老板”、“我明天倒要和他理论理论”,但是第二天却又有可能去那家店买同样的菜,其实她们并不为亏了几毛几块的难过,真正能让她们难过的是亏了几毛几块的却没处说去,既然已经在理发店里絮叨过了,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也有谈到高潮的时候,多半是猪肉的价格了,在她们眼里,猪肉的价格变化,就像搞金融的对于股价的变化那般敏感,她们表达高潮的方式莫过于毫无征兆地突然拍一下大腿,有时候我听到这样清脆的声响,竟也会笑出声来。
也有年纪稍微小一点的阿姨们,多半不是来剪头的,主要讨论的话题也与大婶大妈们不同,她们所感兴趣的是各家的收入和孩子的学习。有时候我也惊叹于她们所掌握的信息之巨,这么多家庭的收入和小孩的学习成绩都了然于胸,而谈到学习,不可避免又要扯到我了,有些是我爱听的也有我不爱听的,比如“要是我的小孩有他一半努力就好了”这样的话我是颇为反感的,而“要是我的小孩有他一半聪明就好了”这样的倒是很能入我的耳,我觉得自己学习好只是聪明罢了。这一类人,最有趣的并不是谈话的内容,而是谈话的方式。说起别人家事情的时候,她们总是极力装出一副悄悄话的样子,不时用一只手遮着嘴,似乎并不想让太多人听见,但事实是,坐在长板凳另一端的我听得一清二楚,所有理发店里的人都一清二楚。
你看的是什么奥特曼?
自然也不能忽视那些新生代的小朋友们,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顽强地相互讨论着,昨天奥特曼又变身了,怪兽被打败了之类的,还不时模仿着奥特曼的动作,站在长板凳上,高喊:“我是迪加奥特曼!你这个怪兽要被我打死啦。”试想,一部奥特曼,培养了多少英雄少年啊?然而这样的话题我更是接不上茬。奥特曼什么的,我自然也看过,只不过,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看的是杰克、泰罗、雷欧这些奥特曼,而他们看的是高斯、麦克斯、梦比优斯这些新世纪的奥特曼,说不到一起了,即便他们也看过雷欧这些,真谈起来我也记不了大致了。但是他们无疑是这个店里最有活力的群体了,无论怎么闹,都很讨店主和其他人的喜欢。
付钱
时间竟也就这样过去了,终于轮到我理发了,目睹着分针一圈圈地走过,在心痛错过了关注的电视节目的同时,我坐上了那张椅子,店主很热情地问我要理什么发型,而我的回答一直都是“平头”。这里要解释一下,平头是我们那里的方言说法,暂且这样翻译,但它不同于板寸,当然更不是光头,要是拿这两者作比较,倒可以说是颇有气质的板寸。一直到初三,我一直剪的都是平头,因为我妈经常和我,小孩子理平头最帅了,那个时候我一直傻傻地信以为真。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爸爸还是这样跟我说的,“男人么,剪一个清爽的平头就好了”,这时,倒是我妈会唠叨几句,“他这头型适合剪平头吗,你就知道一个平头罢了”。我笑笑,心里却在感慨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了。
理发的过程总是千篇一律的,我要说的是付钱,有时候这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如果你和店主很熟,那么她一定不会直接向你要钱,而总是在你整理的时候,拨弄几下围巾,来打发这一段尴尬的时间,等你付完钱之后,才如释重负,长嘘一口气,说一声“路上小心”。而有些顾客的记性是非常不好的,照着镜子拨弄几下没剩多少的头发之后,就准备直接走人。店主见状,心里一急,就会叫一下那人的名字,那人会回过头来,问有什么事。店主看到客人无辜的表情,不好发作,又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只能说一句“慢走啊”。其实,店主的确希望客人慢慢走,至少在从镜子前到门口那段短短的路程里,能突然想起来,转身付钱。这是别人付钱的方式,我与别人有些不同,忘记付钱倒是不可能的,只是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就算知道价钱,每次也都要再问一遍,但是我又非常讨厌和熟识的人问价钱,索性就只能憋一口气,趁着店主整理剪子的时候放下钱一路小跑出去,反正他们觉得我只是呆了太长时间迫不及待想出去罢了。
最后再说一句
上了高中以来,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间发廊了。每次回家坐车经过时,都会扫一眼,但那间发廊无疑是没了,也不会再有机会坐在长板凳上,看大婶们把玩着手中的菜,听阿姨们谈论着各家的事,还有那些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们。长板凳和我的童年一起,只封存在美好的记忆里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