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爱看推理类小说,这家书店一整面墙的推理小说简直就是推理爱好者的宝藏库。
很快走到书店门口,推门进去,店里很暖和,只有一个客人在长凳上看书。
我走到推理小说的书架前,挑了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斯泰尔斯庄园奇案》,站在原地翻看。
我喜欢阿加莎的推理小说,情节利落不拖延,推理过程虽波折但真实感很强,所有的出场人物就像他们本来就在那里似的,只等着作者来导演指挥。大名鼎鼎的赫尔克里·波洛侦探首次登场就在这本书里。
看了大概三分之一本的时候,我回到现实,环顾四周,另一位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拿着书走到吧台处,店主扶着吧台缓缓站起来,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她接过书,我递过钱。
“这本15,找你5块”她一边说,一边从桌面的铁盒里翻找出5块钱,和书放在一起递给我。
左侧后方的暖黄灯光打过来,店主的胳膊和书向旧报纸上投下了一道漆黑的阴影,我伸手去接,心里蓦的抽紧:我伸出的手并未投下相应的阴影,而是一团形状不辨的浅灰色——在报纸上几乎看不到。
我向来不信鬼神学说,但此刻不禁脊背发麻。觉得周围有什么“不祥”之物在看着我,等着我惊慌失措。
我脑中瞬间什么都没有了,过往的一切都已清空,有的只是对未知、黑乎乎又粘腻的东西的恐惧。
慌乱还没平定,就听到店主说了一句什么。我被现实的声音拽回来。
“您刚刚说什么?”我问。
我终于看到现实的情景:发黄的报纸、放在吧台上的书和五块钱、店主盯着我的眼睛。
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要失去自己影子的人。”
我愣在原地。她吐出的字进入我的耳朵,却无法被我的脑子所理解,这些字应该怎样排序?是什么意思?
我动用所有的脑细胞专攻这句话,但思维像掉了链子的自行车,拼命蹬也前进不了一厘米。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好了。
我机械性地拿起书和钱,向门口走去,准备出门时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太礼貌,转身扯着嘴角微笑着和店主说:“没有这回事。哦,这个,”我挥了挥左手的书:“谢谢。”
店主点点头,我逃也似的冲出门。
外面一切如旧,这让我多少放下心来。下意识地大口呼吸,吸入实实在在的空气。
我假装镇定地往家的方向走,眼睛却急于捕捉关于影子的线索,才发觉今天是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地上所有光影都是模棱两可的团状物,包括我的也是。
“刚才真是见鬼了。”我自言自语,同时又有些心虚。
店主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失去影子的人?真是没常识,人怎么会失去自己的影子……
“嗨!嗨!”两声清亮的招呼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循着声音看过去,路边站着的是我的发小阿明。
我和阿明是一条街上的孩子,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小学时代一起扯着嗓子在街上吆喝,翻墙偷邻居婆婆家的柿子,放学后叫上其他小朋友摆桌斗地主……在家长眼里简直是——无恶不作。
初中高中也是在一个学校,后来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他去了省外,我留在本市读书。即使毕业后在不同的城市定居结婚,也保持着至少一年一次的见面频率。
在街上偶遇我是又惊又喜,快步走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
“前几天刚回来,事情太多没顾得上。走,去哪里喝点?”
“老地方吧,离这也不远。”
打车到原来常去的酒馆,一人要了一杯啤酒,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上,照旧。
他讲着最近发生的事:家里老人身体不大好,决定搬回家住一段时间,这两天因为孩子上幼儿园的事东奔西走……
我默默地听着,也聊了一两句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关于影子的顾虑此时完全给抛之脑后了。
也许是天越来越阴,店里越来越暗,正聊到兴起时,店里的顶灯“啪”地全都开了,突然早晨在书店结账的场景重新回到我的脑中循环播放。
我强迫自己看向我和阿明影子的所在地,我们两人手的影子都投在浅木色桌面上,形成一团浓淡相似的灰色影子,边缘虽不明显,但我俩的大致相同。
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早上在书店真是紧张过度出现幻觉了。
当我拎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时,恐惧再次掌控了我的大脑:半透明的酒杯投下的影子轮廓分明,对比我手和胳膊的影子,简直像是隐形人拿起了酒杯。
看向阿明,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违背科学的画面,他仍然在说着什么,我却一句都听不见了。
我没法向阿明提出这一点,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或许会认为我的脑子有问题,要联系精神科医生给我诊治都有可能。我可不愿意被陌生人进行思想上的全面审查。
至此,我才确认,我的影子有问题,或,我是影子有问题的人。按照书店店主的说法:我是要失去自己影子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我的影子即将失去,那阿明的也是同样吗?这是一种疾病吗?失去影子会有怎样的后果?会死掉吗?
我突然担心起我的妻子:她会不会因为我而受到不好的影响?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不会。
她是属于有别于其他人、有别于我的更特殊的群体。
失影人(三)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