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司机故事集第⑥篇
文 | 京Z001
没有一个地方能藏住这么多爱恨情仇
2008年,拉萨“3.14”打砸抢烧,汶川地震,国际金融危机,北京奥运会,神舟七号发射,三鹿奶粉被爆三氯氰胺,奥巴马当选美国第44任总统。
我,大学毕业通过招聘考试进入了民政局,成为了一个婚姻登记员。到2017年7月9日,整工作11年三个月零2天。
说到这个工作,大概大多数人认为,这个工作只是盖个戳而已。当然除了盖戳,这里是一个最让人五味杂陈的地方。
有人在这里说我愿意,也有人这里说我受够了,也有人什么都不说。
我们的岗位是轮岗的,我办过上万对结婚,也办过近万对的离婚。相比结婚,我更喜欢办离婚,那是直面人性最好的现场。
01
“今天你们不把这婚给我离了,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面前这个男人,身高170cm左右,身材微胖,说话间嘴里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这种场景我已经见怪不怪,“请问女方呢?”
“来来来,贱人招呼你呢,听见没?”男人硕大的身躯从窗口处移了下,转身回头冲门口方向喊。
从他隆起的肚子侧缝里,我看到了门口一个羸弱的女人的身影,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样子。
女人缓慢的往前走,婚姻登记处的目光都涌向她。身高160cm左右,非常瘦,锁骨在v字型的睡衣领间若隐若现。
“我,我,我...你刚才拽我出来的时候太,太着急了,户口本,户口本忘记,忘记拿了”她声音颤抖,双手环抱在胸前,手指用力的捏着胳膊。
“你特么是不是傻逼,不带户口本你特么来干啥来了..."男的一边污言秽语,一边走过去扯住了女人的头发。
我一个箭步推开登记室的门,走到大厅内,抓住了男人的手。“先生这里是婚姻登记处,别在这里闹。”我高他二十公分,抓住他的手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先是闪过了愤怒,随后那种光芒渐渐淡去,他咬了咬牙。
旁边的保安小罗提着警棍往我这里冲,结婚登记处的登记员也出来拉。
“资料不全是不能办理离婚的,你们先回家去拿,今天也快下班了,明天再过来。”负责心理咨询的咨询师丽丽一边用身体挡住女人,一边摆着手说。
“不能办?你再说一句?”男的甩开我的手,从我的胳膊下钻过去用手指着丽丽说。
婚姻登记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劝和不劝分。因为有的离婚只是一时冲动,两个有点小矛盾就来办离婚。所以登记处会有心理咨询师在必要时进行专业的心理疏导,有时候,两个人怒气冲冲的来,走的时候又牵起了手。
“可以办。您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把户口本送过来,我今天可以晚下班半小时给您办。”我撸了撸我的袖子转身冲男人说。
我能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目光,那并不是向解围英雄投来的赞赏,而是,奇怪。目光仿佛在说,人家小夫妻的事儿关你什么事儿,逞什么能?还有帮离婚的,真是有意思了。
有些婚姻并不适合劝和。那些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种话就是绑架。
后来女方爸妈哭哭啼啼的来送户口本。
她妈临走握住我的手,要给我跪下,我赶紧扶起来。“今天多亏你啊,我们根本不想女儿和他过了,他家暴还吸毒,这次要不是喝了点酒,根本不会闹离婚,说一定要拖死我女儿的呀。”
鸡汤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浮云,真爱最重要。为了爱情,我可以忍受一切痛苦。
人生告诉我们,正因为一切都是浮云,才更应该在不合适的关系里快点结束,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放手,是减小身边人伤害最好的办法。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02
这对夫妻,是带着小三离婚的。
男的手上戴着一块劳力士的金色手表,四十上下,黝黑的皮肤,圆寸,脖子很粗,三道纹儿。
小三年轻妖娆,20岁左右,红色连衣裙刚到大腿,腿很长,都到了男人的腰。
原配看着四十上下,白底碎花的小褂,一条白色宽松的布裤子,腿在裤管里打晃。原配旁边还站着一个老人,也是一身农村打扮,手里还拿着一个黄色的草帽。
按照惯例,需要问一句话来判断双方的离婚态度:“确定要离了是吧。”
“什么叫确定离?来这里不离来玩啊。”男的冷笑一声,环住小三的腰。
“这话问的,真有意思。”小三摇头晃脑,冲我翻了个白眼。
我没说话,从窗口处掏过来散落在台子上的材料。
"快点,快点,办完了离婚,我还得跟小乔去办结婚呢"说着,又把手顺着小三的腰往屁股上滑。
话音刚落,一直没做声的老太太说话了。
“离,就离。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和那个不要脸的畜生混在一起两年,对家里老人孩子啥都不问不管,我这儿媳妇天天照顾我,伺候我,我认这个儿媳妇,我不认这对狗男女,财产都归我儿媳妇了,法院都判完了。大家伙都来看一看啊,就是这个破坏人家庭的狐狸精。”老太太嗓门很大,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小三,手伴随着声音上下抖动,能听得出来,按这话的熟练程度,绝对说了不止一遍了。
婆婆的哭诉,原配的眼泪,小三的轻蔑,男人的满不在乎。所有的情绪交叉在这个不足百平的婚姻登记处里。
鸡汤说,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
人生告诉我们,蛋有缝了,就是因为臭了,臭了就是坏蛋,而苍蝇之所以是苍蝇,是食腐动物的天性,蛋有没有缝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之前就要找一颗好蛋。
03
男人很瘦,和照片上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上身蓝色透明防晒衫,下身白色的布艺裤子,膝盖处还贴着一个类似布贴的东西,字母是“adidos”。
“你真的决定离了了嘛?”男人对女人说。
“嗯。”女人点了点头,轻轻晃了晃手上的 Cartier 手表,手臂纤长,皮肤白嫩。
“我虽然破产了,但我可以卷土重来啊。我一定能让你过上过上好日子的。”男人声音里带着哭腔,一把捏住了女人正在签字的手。
女人把手慢慢从他握紧的拳头里抽,直到红色的食指指甲从男人带着邦迪创可贴的拇指尖中彻底拿出来。
“我等不起了。”声音平静,不大不小,仿佛在和自己说话。
“我送你。”两个人缓慢起身,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听见男人说。
鸡汤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无论是繁华还是苍凉,过去的的风景就不要太留恋。
人生告诉我们,不要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爱的时候都好好爱,不爱的时候也要输得起。
04
“和离婚协议上写的一样,财产都给你。我净身出户。”
我去大厅倒水的时候,听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对女人说。
女人没说话,虽然画着眼妆,依然遮挡不住浮肿的眼皮,她上下浏览着离婚说明上的文字,眼泪粘住了两根挨着的睫毛。
我回到工位,叫了27号。
“都想好了是吧?”我喝了口水,望向这对夫妻,正是沙发上那对。
女人依然低着头,浮肿的眼皮耷拉着。男人看着他,眼睛红红的。
两个人都沉默,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翻看着材料,“2011年11月11日”,还记得2011年这一天办理结婚的人特别多。那时候2011年11月11日,6个“1”都齐了,所以被称为“21世纪最巨大的光棍节”,也被称为“六一节”。
当时办理结婚的说这一天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一辈子”。
“你们这个结婚日子好啊,那天我记得光预约就有1300多对预约结婚。”我说着,核对完材料,拿起了离婚戳。
“再确定一遍,如果双方没有异议,我就盖了。盖完以后,你们的婚姻关系就正式解除了。”
“等等!”男人把手伸进了窗口,按住了盖戳的地方。
“老婆咱不离了行吗?或者咱回家再考虑一下。我以后每天上床前都洗脚,按时刷牙洗脸,我戒烟,我戒酒,我跟你一起做家务,以后望望我接送他放学,我跟你去旅游。行不行,行不行。”男人近乎哀求的对着女人说,他佝偻着背,伸着脖子。身高接近190cm的男人此刻像一个乞求不要被抛弃的孩子。
“好”。女人的眼泪突然大块大块的从眼睛里往出涌,吧嗒吧嗒的掉到白色的衬衫上,蓝色的牛仔裤上。
鸡汤告诉我们:你的善良要留给懂得感恩的爱人,而不是给把你的善良忍让当成理所应当,并且欲求不满,得寸进尺的人。
人生告诉我们:相爱容易相处难,相爱时,风花雪月。相处时,柴米油盐。爱重要,包容重要,经济基础重要,懂得珍惜才更重要。
-----------------------------------------------------------------------------------------------------
“所以,处理了这么多离婚,你还相信爱情吗?”我停下车子问。
“相信,不是数据都出来了吗。人的一生遇到真爱的几率足足有三十万分之一呢。”
他笑着回答。
End
题图:李清萍,《惑》
【女司机故事集】
是8分实写2分虚构写作故事
故事多为亲见亲闻
故事没有真假,没有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