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一年有余,生活虽过得平稳顺遂,说来却也有些遗憾,遗憾没能自身居地踏出过几步。岭南行来来回回几次都因事被搁置,正逢上三日小假,终于下定决心和男友去走一走。
岭南在如今的地理里多指广东、广西、海南和港澳地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地区便是广东省。尽管几千年来这片土地距离各政权的政治中心颇远,但是随着几次大的人口迁移,其凭借着自身条件的优越最终发展形成了独特的岭南文化,而在岭南文化中,饮食文化尤为突出。
中国餐饮文化历史悠久,八大菜系各领风骚,其中粤菜菜系形成历史较早,由广府、客家、潮汕三种风味组成,其起源可远溯至距今两千多年的汉初,经过岁月的打磨,粤菜集百家之长,孕育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价值。
千年前苏轼被贬惠州时,曾做诗句开岭南美食篇的先河: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千年后我也想附庸风雅一次,岭南行便以岭南美食开篇。
人们常说“食在广州,厨出凤城”,凤城在今天是指佛山市顺德区,顺德菜属于粤菜菜系中广府菜的分支,以鲜为主调。顺德是一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了“世界美食之都”称号的城市,全中国有此称号的除了成都,便只有顺德,只此殊荣,便足够让偏爱美食的旅人想要一探究竟。
在逢简水乡发发呆
遇到逢简水乡,自名字始。
古语有云:“孔子居杏坛,贤人七十,弟子三千”,鲁地孔庙内为纪念孔子讲学专设“杏坛”,几千年来“杏坛”二字在读书人心目中俨然是读书的神圣象征,而距离鲁地甚远的岭南地区,有一镇取名“杏坛”,这则是源于它源远流长的文教传统。
杏坛镇下设有一村名为逢简村,初以为“逢简”如“杏坛”一般有些出处,了解之后方知是因“逢”和“简”两姓氏而得名。村内多河流,百姓临水而居,其中风韵被称为“逢简水乡”。
杏坛镇、逢简村,便只是名字听来,就已经置身于诗情画意当中,及至踏上逢简村路口的小道,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岭南水乡油画一般的质朴美。
世人多闻江南的水乡,却鲜有人知岭南的水乡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江南水乡偏像一个小女子,温婉娇弱缠缠绵绵,自是有一番美感,而逢简水乡更像一个贤惠的大姑娘,知书达理操持家务,与前者相识多怜爱,需要千般疼万般宠,与后者相遇则尽心安,彼此不骄不躁,有条不紊的听风雨戏游鱼,赏花赏景赏月亮。
因常驻人口不多并且此处商业化程度低游人亦少,所以少了许多中国景点式的嚣杂。村子并不大,目光所触便可到达水乡街市的边沿,小处的踏实感突显出来。
河中的水呈现墨绿色,多了几分绘画的色调之美。十二月的逢简虽少了花神们的垂怜,但风里依然弥漫的是春的模样。
逢简的村口是条宽敞的马路,风中夹杂着两旁鱼塘的水腥味,闻惯了汽车机油味的鼻子一下就将新奇传递到了心里。逢简的路上有几间民宿,或摆满木制工艺品、或有大大的落地窗、或是墙头爬满含苞待放的花儿,或是有人在轻轻弹着吉他。逢简的桥上是载满故事的岁月的痕迹,逢简的桥下有大大小小的码头,有妇人站在上面冲洗家里的盆桶,男友说小时候他会在这样的桥上喊桥下正在洗衣的奶奶,或是和小伙伴比赛从一个码头游泳到另一个码头。
呆呆坐在河边的石凳上,面前是旧水、古桥、木船,背靠一座宏伟的牌坊和一院新描了角檐的庙堂,不多的游人多带咿咿呀呀的稚子或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迈着缓慢的步伐,同样走走停停,看来我们一样,在这里浮躁的心一如所愿的找到了闲适的搏动规律。
这里的吃食也与他的一派闲适自得的风景一般,慢慢悠悠。
逢简村里卖蒸猪的老铺里有个老阿婆悠闲的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等我们再次经过时换成了老阿公悠闲的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身后一只体积庞大的猪头香味诱人。喜欢吃的炸牛奶的店铺里,走时阿姨正在门口小坐,她说下次记得来看她,虽然我们都知道也许不会再有下次。桥头的干货铺里,阿叔正在处理新收上来的一批活鱼,准备将他们晒成咸鱼进行售卖之后过年时也可以犒劳自己。还有一个卖手工芝麻糊的小店,芝麻糊浅浅的一碗,捣芝麻糊的阿姨笑起来有些羞涩,她坐在门口,面前摆一个大石盆,手里拿着木棍,用传统的方式研磨芝麻,这是一顿可以甜很久的早餐。
漫游逢简,细细品味,深切的感受到了逢简村人对食物食材的看重,他们花着大心思和下了大力气去制作食物,将食物看作是艺术而不是生理局限的裹腹之物去对待,这是因为他们对生活的尊重,对美和享受的追寻,不敷衍、不牵强、不退让,我想也只有秉持这样的观念,才能让美食成为当地美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去金榜上街散散步
从逢简水乡赶到清晖园已是中午时分,绕着不算太大的院子走了一圈,在喷泉池看到彩虹和一对顾影自怜的鸳鸯,这样的偶遇也值得走这一趟。
清晖园后边是华盖路步行街,街上有排了长长的队的细妹牛杂,拿着大剪刀的阿姨不停地剪着牛杂放在盒子里,夹上一块牛杂一口咬下去,又鲜又香又软,能让吃的食客嫩掉舌头。在走完金榜上街时,男友调侃道,感觉牛杂像是用这里的牛乳里泡过,不然如何会这么顺滑上瘾。
这是一条老街,街里的巷子十分狭窄,两人松松垮垮的挽着手都快挤满了巷路,两边的建筑大多数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有人住的屋子已经有了古宅的风韵,无人住的屋子则完全破败成了荒院。
两个人一路走着,看着这里的屋子与我家乡的宅子差不多,但是却总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行至许久,男友发现了其中的不同,这里的院子门小,坎高,看起来只够过一个人的样子,不若北方的高门大院,虽二者不尽相同,但是却有平分秋色。玩着闹着寻着比较着,竟也察觉出几分行走的滋味来。
金榜上街又名金榜牛乳街,也有人说这里是金榜街题名巷,虽然世人对其称呼各不相同,但是金榜街人的坚守从未改变,那是对几代金榜前人精神的继承和发扬。
金榜街上的牛乳店很多,并且大多数都是三代四代的传承下来的老店,牛乳甜而不腻,香而不燥,走一路喝了一路,几乎每一家都想尝尝,直到男友抱着瓶子捂着鼻子如牛饮水般灌完一瓶才停止这样的尝试,最后也没发现不同的店里鲜牛乳有什么差别,这恰恰是世代工艺坚守的最直接证明。
很久之前,顺德大良金榜街上的大部分人都以养殖水牛为生,鲜牛乳可以直接出售也可以做成奶片,甚至在顺德人的手里牛乳被做成了第一碗双皮奶,从此顺德双皮奶享誉天下。世事变迁,艰难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如今的顺德人不必再被时时刻刻绑在牛乳上才得以生存下去,于是更多的人搬离老街过上了别样的生活,只剩下最后几家金榜人坚守在这方寸之间,做着自己熟悉的工作,过着自己安稳的小生活。
欢记牛乳牛奶店等做牛乳的店因《寻味顺德》纪录片而走红,这个小巷又一次迎来了生机,无数的年轻人为了打卡奔赴远来,浮躁喧杂的同时又是对金榜街牛乳人几十年坚守的最好的回馈,继续默默无闻,继续名扬千里。
在欢记带走的一瓶鲜牛乳在我们空了肚子的第二日清晨又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阳光洒在窗台里的鲜牛乳上时,便又是一个甜甜的开始。
到陈村黄但记寻寻广粉
据说最正宗的陈村粉是在陈村的黄但记,两个从未吃过陈村粉的外地人为了一个追寻正宗的念头最后一站奔赴了陈村。
我品尝不出来陈村粉是否最正宗,只知道坐在黄但记的店里时,有婴儿在姨婆怀里哇哇哭,有一双白发老人慢悠悠的喝着茶,还有一家四口微笑着交谈着吃着盘里的粉,这是一家本地人居多的老店,人们坐在这里吃饭可能只是因为之前的每一天都坐在这里。
黄但记的茶楼里,我们感受着广府人对食物的最真诚的追求。薄脆的外皮滑嫩的内里,一口嫩豆腐配上酸酸甜甜的酱料,顿时味蕾全开。一条不知道是炸还是煎的小鱼,酱油和芥末酱的组合古怪又新奇,刚刚好弥补了半年未归家的爱吃鱼的男友的情怀。两份陈村粉,其中一份用XO酱炒,另一份配上排骨蒸,前者鲜香醇厚,后者清淡顺滑,让两人并不惯于吃粉的胃难以抵制这样的诱惑,吃饱喝足之后再倒上一杯泡好的茶,碰杯对饮,并不多言,相视一笑。
黄但记的菜品并不像广州的早茶店里的茶点,但是坐在店里吃饭的顺德人却和坐在点都德里吃饭的广州人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不慌不忙,一样的满足欢喜。
广式早茶可能是岭南饮食里最典型的一笔,广州西关的老人们,总是在清早便坐在茶楼,点上一两盅肠粉、薄皮虾饺、蒸凤爪、奶黄包、萝卜糕等等只是读起来就咽口水的茶点,再配上一壶清茶,用地道的粤语聊上些老旧的往事,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
新的广州年轻人已经很难一整天坐在这里吹水,但是自身品质素质够硬的早茶文化仍然在岭南地区有着重要的影响力,四世同堂的家庭享受天伦之乐时要在茶楼里吃一顿早茶,旅居广州的外地人们也要时不时的去赴一个午市,茶点品类多样,口味适中,他凭借着独特的普适性口味创造几乎可以征服全世界人的味蕾。
对于食物,广东人有其自身的感情,他们执着,认真,坚定而踏实的去追寻,从食材的选择开始,到食物的制作,如何搭配,如何烹制,如何才能达到美的极致,这是广东人生活的一部分,世世代代从未停止。
面对充满苦难的人世间,食物更像是一种寄托,一份宁静或是一个避风港,只有坚守住了这个底线,才能有生活下去的意义。广东人将美食打磨成为中华文明中重要的一部分,就源于他们这样的对生命尊重的态度。
短短几日的行程很快结束,时间虽短,但是美食开篇却为我们的岭南行开了好头,心满意足的踏上归程。
回到广州南站时距离我返程的时辰仍尚早,两人便找了个角落随意坐下,打开未看完的电视剧,剥着未吃完的柑橘,如孩子般边吃边笑,边笑边吃,脚下的地板微凉却不冰冷,远处的人群喧嚣但不聒噪,人群如川流,我们的时间被定格。
在这个开放与古老并存、山水如画与高楼大厦并立、慵懒与快速并生的地域,梦想和爱从未走丢。
不赶时间,不随潮流,不求无双,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将眼中的风景看做是世间的美景,再有几张照片,一段一切都是刚刚好的回忆,欢喜就这样被留在了这里,如此便抵得上身后世间所有的风景。
天大地大,约上倾慕的人走一走,天地间都是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