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半山半水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每次想起这句话,就不自觉的陷入沉思。
想来人真是聪明,感叹岁月流逝,人生短暂;妄想长生不老,在世永恒。于是寻仙访道,回炉炼丹,苦求不得,就想到精神长在,灵魂不朽。原来人人都有"阿Q"的影子,总有一套自我安慰和安慰旁人的理论,非要这样,才能闭眼安然。
到底有没有灵魂,究竟朽与不朽?
姑且不论,只是朽之中自有不朽者在。秦始皇朽了,孟姜女朽了,士兵劳役者朽了,但是万里长城犹在,以至于上面一块砖,都让古往今来之人讽咏摩挲。始皇帝不过百年,在中华历史中也是过眼云烟,但刹那中自有终古,长城至今巍峨,绵亘万里,成了中国的象征。
从某种意义上说,长城在,秦始皇就在。当我们登上长城,或者偶尔谈起,总会不自觉的想起这个人,至少导游给游客讲长城的历史,万不可把他给忘了吧。可是,长城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看得见摸得着,而秦始皇对现今的人来讲,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形象概念,只在意识中存在。而这所谓的"意识",是何物质,又驻足在哪?至今科学家都尚无定论,更别提灵魂。这样看来,始皇帝是朽了。
见仁见智,我不想深陷于此。而抽丝剥茧,人们万世纠结的不过是生与死的问题。
«红楼梦»,梦红楼,假作真时真亦假,繁华落尽一场梦。
记得作家毕飞宇曾说过:«红楼梦»的写作逻辑是空--色--空,我深以为然。正是立足于这样的生死拷问和人生哲学,才成就了«红楼梦»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可撼动的地位。
我辈俗人大都对死充满了恐惧,因为对生命的贪恋和对自我的执念,一切灾祸罪孽也都由此而起。休得相信那些大小伙子"死有什么可怕,到死的时候死便是了"的鬼话,越是这么说的人,可能真到死的一刻,远不如那么淡定了。还有一些在世间备受折磨的人,认为死更是一种解脱,冷静分析一下,其实和想长生的道理一样。好比老人们常念叨的,"睡觉的时候死多好,少受多少罪"。总归是贪恋好的,而恐惧坏的。
众生因为"无明",没有智慧,才苦苦挣扎。佛家正是针对这个病根,倡无生,破我执,可谓对症下药。我虽不才,但在我看来,佛家经典千千万,着重在一个"空"字。
空是什么?
抬头看天,一碧万顷,无边无际。晴日里,万里无云,雄鹰翱翔,排排大雁南来北往,却不留一丝痕迹。若是碰上暴风雨,霎那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尔后电闪雷鸣,大雨如注,过后又蓝天白云,凉风习习,如过电影一般,像人做梦一场。转忽间什么都有,眨眼间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简单的类比,却是大自然给我们最有力的解释:空就是空,它不是没有,也不是有。如鹰击长空,如雁过平湖,如潮涨潮落,如花开花谢。空是无常,物来则应,物去则了。
正因为是空的,所以才可以承载一切,演绎所有,也可以放掉所有,倾其一切,这正是佛家所谓的"真空生妙有"。空,包含了有无,包含了生死,包含了一切相对的存在。更准确的说,时间分秒不停歇,这一秒我所看到想到的所有的存在,其实都已经成为过去,现在是过去,将来是现在。
我以为,空就是一种时时处于变化中的常态。
回头再看熙攘的人世,各种事物,层出不穷;各种现象,风云变幻。万丈高楼平地而起,总有一天会被夷为平地;温室气体再超排放,小小岛国恐怕就要不见。物有刚强柔弱,四季轮回;人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赤裸裸来,赤条条去,盛世欢歌也好,屈辱落魄也罢,怎么登场,怎么下场,戏台依旧,空空如也。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红楼梦»中语,一语点醒多少梦中人。这看似消极颓废,却并非如此。这是人必须面对的生死命题。而执迷不悟者,在我以为,"空"或许是解决这个生死哲学的不二法门。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
庄子在«大宗师»中就生死问题,有过相当透辟的阐释。我认为,最为妙的是,着重在一"化"字。
天在化,地在化,我在化,你也在化,万事万物都在化。生命也在化,却只是化,而并非毁灭。说到底,化,也就是流动和变易的意思。
因之化,世界才精彩纷呈。一条肉虫化为蛹,而后又化为蝶,破茧而出;一粒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芳香四溢;一滴露珠,被大气蒸发,又化为雨水,滋润大地。凡此种种,不一类比,这中间,从有到无,从无又到有,相生交替,生生不息。
物质终究是不灭的,精神尚待考证。在这浩瀚宇宙中,多少种因素机缘巧合化成了我,我死后又在这宇宙中化成了多少种事物。从自然中来,到自然中去,这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草木虫鱼如此造化,却并不因此忧喜,宇宙万物也并不因此有所损益。那为何我们人类由生到死的化要如此了不起,要长生,要不朽,要世间千般好,而竟生出如此万般苦恼?我想这便是"我执"。
印度佛教讲空,无常,以此来度众生离苦得乐(三世轮回不敢苟同)。我们中国先哲讲化(也就是变易),万物化我,我化万物,所谓天人合一。大道相近,有异曲同工之处。
南怀瑾先生在«易经杂说»里说道:生命来了就像早晨一样,都起来了,死了像到晚上,都休息了。如同他的开始,回去了又是回到了那个地方,死没有什么可怕。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可难的就是这"闻道"。人都自视聪明,认为自己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所看的就是世界的真相,然后横冲直撞,最后头破血流,死不回头。所以,要紧的是"明",观宇宙来看生死,观自然来看人生。因为我们本就是这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并没有什么神通和魔力。
«红楼梦»的生死哲学确是给了我们很大的感慨和启发,但仅仅停留于此,似乎并不能给你我的生活带来帮助。始皇帝也永远不会知道,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还有人以他为幌子来评头论足,探究朽与不朽这个愚蠢的问题。
"化"也好,"空"也罢,都是对宇宙自然法则的观照和阐释,本质和科学一样,都各有自己的一套体系来解释世界万象。我未能免俗,却私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解答。
法国人说:了解一切,就是宽恕一切。不妨加上一句:了解一切,就是解决一切。懂得了这些,也就明了了生死。知生才能不畏死,而不害怕死亡,才能好好的活。
去探索真理,去体验有趣,去做许多有意义的事。
我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