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干活得空或者缝阴雨天的时候,他就会砍柴火、修葺屋顶或者修他的大板车,偶尔他要做做木匠活。
山里人都烧柴火,柴火都堆在门外,砍得长短一致,码得整整齐齐。
起先,我家的柴都堆在厨房前窗的屋檐下,可是窗户很低,堆放不了多少。
后来,爸爸在前坪的最右边砌了一堵一人多高的墙,上面以人字形盖上从棕榈树上刮下来的棕片,做了顶。那人字形不对称,放柴火的这边要长处许多,这样才能遮挡雨雪。
村里人家,从墙外对方的柴火,可以看出这家男女主人的勤劳、日子是否过得红火温馨,甚至能看出两口子的感情。因为砍柴主要是男人的活,但却是女人的主要财物,生火过日子,都得靠它呢。对于女儿而言,恐怕再没有比要做饭的时候却发现没有柴更然人恼火和灰心的事了。女人当然也能上山砍,但是背回来的多事细柴,不用劈。这种细柴用来引火非常方便,但是却不经烧,劈开的那种大柴才能烧很久。
自从有了那面墙,它那下面就总是堆得满满当当的了,只要量只剩下一半了很快就会被填满。
但是,在那面墙建来之前,我们的柴火是堆在窗户下的屋檐上的。因为屋檐很宽,码上柴后,还可以坐人。
某个暖春的傍晚时分,妈妈抱着我坐在上面,帮我揉我脚上的冻疮。我的脚年年都长冻疮,到了春天天暖就痒痛难忍,妈妈或者按压着我的脚在火上烤,或者在天暖的午后像这样帮我揉,揉开淤血,好得就快了。
我记得当时山刚刚重新绿起来,一改冬日里沉闷的墨黑色,山腰间铺上的翠绿的腰带,俏皮得很。
空气温暖和煦,但新鲜湿润,我被晒得暖阳阳的,脸和头发都微微发着烫。太阳每天都从面小蒋阿姨家后的山落下去,阳光会慷慨的铺满我家正面,照进我家的厨房卧室和堂屋里。
妈妈的摇晃也让我很安心,哥哥和弟弟在坪里不知道玩着什么游戏,爸爸在后院重新箍家里的水桶,不时的走出来跟妈妈说点什么。
妈妈的一声倒抽气打乱这宁静。
她抱着我,一步窜得老远,然后拧声回头对着柴垛大声的“哟嘿哟嘿”的驱赶——我们刚刚靠着的柴垛子上躺着一条竹叶青。
它真好看,浑身通透青翠,比春天最绿的叶子还要绿,还要亮,嘴里吐着红色的信子,小小的眼睛黑溜溜,无辜无邪的盯着妈妈,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妈妈躬身护着我,对它“哟嘿哟嘿”着喊叫,还腾出右手去捡地上石头,想要丢它。它似乎明白了妈妈的意图,滋溜一声翻上柴垛,游过草垛,然后化成一道绿影窜走了。
爸爸听到妈妈的声音,手里拿着柴刀,从后院过来询问。
“刚刚有条竹叶青在柴垛子上,我刚抱着妞儿在这里晒太阳……”
“是吗,在哪里,我看看,你们吓着没?”
“吓我一大跳,已经游走了,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有蛇了,要死的,我抱着妞儿在下面坐了老久,竹叶青可毒了。”
“今年是暖春咯。”
“柴火不能堆在这里了,等下它从窗户上钻进去就麻烦了,我们每天都在哪里吃饭,要死,刚刚吓死我了。”
这,大约就是那面墙的由来了。
竹叶青是一种爱缠绕在竹子子上的蛇,个头不大,往往只比筷子粗点,能用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几米高的竹子顶端窜到地上,发出嗖嗖的如疾风鼓箭一般的声音。
我在去上村的必经的一片密林里曾经亲眼见过它从竹子上窜下来的样子,那次吓得我又原路扭头跑了回去,徘徊了半个多小时才敢继续往前走。
几年之后,村里有个比我小的孩子被它咬到手指,几乎丢了性命。我家当时刚好住了个懂蛇药的外乡人,几番波折才救回来,之后我见到那个小孩,他的右手只剩下了大拇指和小拇指。
在这片山里,在屋前屋后的竹林林子里,应该住着数不清的竹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