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君从江南来,我道君自天上堕入凡尘独徘徊——记润玉(46-5)

        玉鹅来到了他作夜神大殿时经常独自向隅,默默想心事、吞咽苦楚的地方。这里翠竹萦绕,夜柳拂然,星河点点,拱桥婉曲;这里,是玉鹅与锦觅初初相见的地方,是邝露小仙女向他含蓄表白的地方,是锦觅下凡后魇兽陪伴他思念挚爱的地方,也是他在生母过世后默默凭吊生母的地方。这里凝结了玉鹅太多的情绪与过往,代表了作为夜神的他、作为小鱼仙倌的他的本心。

        玉鹅来到了这里凭吊旭凤,星辉掩映下的花园,这是它最后一次出境。从此后,玉鹅再也不是夜神大殿了,他成为了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天帝陛下。

        玉鹅自斟自饮,手持水晶杯,和从前相同,又和从前不同了。相同的是,他记得自己与旭凤共饮佳酿的情谊,不同的是,他从来没有这样从容不迫、神色自若过。

        玉鹅刚刚饮下一口酒,旭凤的幻影就来到了他的跟前。玉鹅轻轻抬眸,粲然一笑,说道,你来晚了,罚一杯。说完,他将早就备好的酒杯轻轻放在了旭凤面前,为他斟上一杯清酒。

        玉鹅与旭凤的兄弟情义,往往借饮酒得以体现。除了玉鹅生母过世时旭凤带酒来让润玉不快之外,其余的时刻,玉鹅都乐意与旭凤对饮。旭凤是弟弟,从小被所有人宠爱,这所有人当然也包括玉鹅,旭凤的第一口酒,就是玉鹅带他喝的,他俩偷走了酒仙的酒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畅饮一番,都喝醉了。后来,玉鹅与旭凤,还有锦觅还曾经一起在凡间饮酒,旭凤因为误会锦觅是他妹妹闷闷不乐,还及时提醒兄长,应与锦觅保持距离,不可跨越伦理之渊。现如今想起来,当真是恍如隔世。

        玉鹅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小时候的他,觉得旭凤是他最好的玩伴,他和旭凤,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父帝的儿子。他俩一起在婉曲的拱桥上玩耍,因为他们一人修火系术法,一人修水系术法,相生相克,于是他们一人点火,一人扑灭,好像比赛准头一样,这么简单的游戏都可以玩好半晌,还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往日欢笑浮现于眼前,玉鹅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啊!他也真的把旭凤当做是自己的亲兄弟,他们天真无邪,手足情深,他们没有被仇恨、权势和爱情蒙蔽了双眼,更不曾想过,他们的命运就如同这被点燃又被浇灭的术法,相生相克,水火不容。

        玉鹅又想起来他们各自长大后的模样。穗禾身边的雀灵,说他“只不过是天帝陛下一夜风流欠下的债,何德何能敢与二殿下比肩”,然后,雀灵甚至为了献媚于穗禾,还为穗禾感到不值,“等日后咱们公主殿下嫁给了火神殿下,过门之后,还得向那个夜神礼让三分,实在是委屈公主了。”

        雀灵不过是穗禾手下区区一个鸟族散仙,出身低微,毫无阶品,都敢随意指摘夜神这位天帝之子的身份。她讥讽玉鹅的生母连天妃都不是,而玉鹅,不过是天帝陛下一夜风流所产生的意外,不被期待,就像是个赠品,可以随意抛弃、随便对待。

        穗禾含羞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瞎说什么呢?不过为了殿下……”穗禾还没说完,就被旭凤出言打断了,他说道,“抬爱了,旭凤受不起。大殿一向谨言慎行,淡泊出世,竟不知何时得罪了公主,要不要旭凤代他向你赔罪?”

        其一,穗禾并没有斥责雀灵这么羞辱夜神大殿,她的关注点只在雀灵的后半句上——等将来我们公主殿下嫁给了火神殿下,穗禾还想说,不过为了殿下,我也愿意受委屈,向那个夜神殿下礼让三分的。这代表了穗禾作为鸟族公主,更看不起夜神殿下这个庶长子的身份。她愿意对夜神殿下以礼相待,不过是瞧在她的心上人旭凤的面子上。

        其二,从旭凤的话里,我们可以知道,此时的夜神殿下还是玉鹅初登场时,主动远离权力中心,只想做一个逍遥快活的散仙的时候。玉鹅从小因为被母神打压、排挤,不得不谨言慎行,淡泊出世,他被所有人看不起,只想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地保住自己的性命,过完这一生。

        其三,旭凤说,不知何时夜神大殿竟然得罪了公主,要不要旭凤代他向你赔罪?这句话听起来是在维护玉鹅,但是在我听来,在旁边的玉鹅听来,还是觉得很刺耳。夜神大殿无辜受人轻蔑、议论,还要反过来对那些轻蔑、议论他的人道歉?他就活该这么含辱忍垢,卑微低贱吗?就算他是庶子,难道他在旁人那里,连基本的人格、尊严都得不到保证吗?

        穗禾立刻站了起来,向旭凤赔罪道,殿下言重了,我们刚刚只不过是随便……

        穗禾试图为自己辨白,打消旭凤的怒气,她说,我们刚刚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殿下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这样的辨白,当然是越描越黑。随便?什么随便?夜神殿下是天帝的长子,火神的兄长,白龙银甲,龙游天下,他活该被你这只孔雀随便对待?

        旭凤打断她道,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夜神是我兄长,旭凤一向敬之重之,从不敢随便,不知公主,这随便二字从何谈起啊?

        旭凤的这番话,表面上听起来非常动听,但实际上根本经不住推敲。其一,旭凤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爱护别人,别人便会爱护你;一个人敬重别人,别人便会敬重你。这是教人修身敬人的格言,但是,这句话的出发点在于自己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而去尊重别人,而非别人本来就值得你尊重你才去尊重别人。在这句话中,实际上暗含了旭凤对润玉的轻视。

        其二,旭凤说,他一向对夜神敬之重之,可是,就算是在前期,旭凤十分敬重玉鹅,与玉鹅关系十分亲近的时候,他对玉鹅说话都很随便的。玉鹅为了锦觅找上旭凤的门来,问那个活泼的小仙侍去哪里了。旭凤说,因为你要来,我给她放假了。玉鹅说,那她应该感谢我才是,我来了,她才有假放嘛。旭凤又说道,你只有在我这里,才有这么大的面子,她要感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啊。这样的话,在玉鹅听来,难道不刺耳吗?

        雀灵告罪道,殿下赎罪,是属下多嘴,属下不该乱嚼舌根。旭凤说,你们家公主金娇玉贵,要真进了我栖梧宫的大门,见了夜神,免不了要摧眉折腰,以兄长之礼,事之待之,我还真怕委屈了你家公主。

        雀灵之所以赔罪,不过是她惟恐因为这番话惹怒了火神,进而自己的主子穗禾被火神迁怒,到时候穗禾处置她出气,她吃罪不起。她并非是认识到了她说话的刻薄,而是觉得这番话不应该好巧不巧地让火神殿下听去了。从雀灵的本心来看,她还是看不起夜神大殿的,她只是怕被火神怪罪不敢说了而已,不代表她对夜神大殿改观了。

        旭凤说,穗禾公主金娇玉贵,如果嫁给旭凤,也要对夜神事之以礼,只怕委屈了穗禾公主。旭凤这么说,有两种可能,一是旭凤想借这个说辞拒绝他与穗禾的婚事,却在无意之间暴露了他也看轻夜神大殿的潜意识。这时候的旭凤,应该是已经喜欢锦觅了,他想借着夜神大殿作挡箭牌,让穗禾知难而退。二是旭凤在提醒穗禾,如果你想嫁给我,便必须受这份委屈,有舍才有得,你是鸟族公主,身份尊贵,但也必须随着我,对夜神大殿恭敬相待,谁让夜神大殿是我的兄长呢?

        穗禾说道,殿下所言极是,穗禾身为鸟族公主,理应谨言慎行,多谢殿下提点。

        穗禾当然还想嫁给旭凤了,她说会反省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看来,穗禾是把旭凤的话作第二种意思来理解的。

        旭凤道,明白就好。旭凤觉得,他要穗禾看在他的面子上尊重夜神大殿的目的达到了,也便没有再抓着这件事不放。旭凤果然是张扬的凤凰,就算是为了别人好,方式也总是在无意之间伤害别人。

        穗禾带着雀灵告退后,一直在旁边凝神静听的玉鹅现身了。原来,玉鹅一直都在一边听着旁人轻蔑自己,只不过他修为深厚,又不想撞破了这样的场景让大家尴尬,才装作听不到而已。他内心受了多少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先来分析一下玉鹅的这个微表情。玉鹅见到了维护自己的旭凤,还是眉头紧锁、愁云惨淡的样子。谁听到别人那样轻蔑自己,都会不好受,而玉鹅为什么要对维护自己的旭凤这样呢?因为玉鹅从小受人冷眼,被人轻贱,他内心细腻敏感,不像旭凤那么大大咧咧。旭凤虽然在维护他,但是旭凤却是拿着他自己的体面来维护他,而不是在说夜神大殿本身就值得尊重,进而维护于他。

        旭凤的修为和润玉应该不相上下,若是润玉想敛声屏气的话,穗禾感应不到,旭凤想感觉到也很难。他见到自己的兄长来了,忍不住绽开了笑靥。玉鹅看到旭凤对他笑了,便也笑了。

        玉鹅释怀了,他知道,旭凤虽然在无意之间伤害了自己,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性情张扬而已,他大大咧咧惯了,但他对自己的心还是真的,甚至,旭凤是天界唯一真心待自己的人,再加上玉鹅与他一起长大的情分,玉鹅当然便想通了,故而,他也对旭凤露出了笑容。

        旭凤与玉鹅在他璇玑宫的寝殿里一起饮酒,旭凤主动安慰玉鹅道,大殿,她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在旭凤心里,玉鹅是他的兄长,他那样被人议论,肯定心里不好受,他想要宽慰玉鹅,便说了这样的话,却在无意之间让玉鹅不得不再次受到那番话的伤害,却让玉鹅不得不再次说出一番故作大方的话来。

        玉鹅说,她们说的倒也是事实,蜚短流长听过也就算了,不管她们怎么议论我,这穗禾对你却是真心实意,你切莫因为我开罪了她,不然母神那边又要……

        其一,玉鹅承认,她们又不是在编排我,她们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既然是事实,虽然不大好听,但是也得听着。这代表了玉鹅“宁要丑陋也要真实”的是非观,他在登上天帝之位后,更是如此。

        其二,玉鹅说,蜚短流长听过也就算了,这天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再说了,这流言对我而言,不过是秋风之过耳,我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

        其三,玉鹅提醒旭凤,穗禾虽然轻视我,但是她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不要辜负了她对你的真心才好,玉鹅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是真心为旭凤好,他不想旭凤为了他辜负一个真心对旭凤好的人。

        其四,玉鹅说,如果你为了我开罪了穗禾,非但对你不好,母神也会针对我的。这时候的玉鹅非常地委曲求全,本来母神就因为他的存在是旭凤地位的威胁而如鲠在喉了,如果再因为他使得旭凤与穗禾闹得不高兴,母神会以为他故意挑拨旭凤与穗禾的关系,玉鹅会因此受到责罚的。

        旭凤道,我就是想让她们知道,得罪夜神就是在得罪我火神。

        旭凤向自己兄长表达情意的方式就是,谁敢得罪你?先来问过我!旭凤是战神,胡打海摔惯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要对一个人好,也是这样,拿出自己战神的名头来,就像他赠锦觅寰谛凤翎,不过是在昭告天下,锦觅是他心尖子上的人,谁敢欺负锦觅、伤害锦觅就是不把他这个战神放在眼里,到时候我翻手之间叫你灰飞烟灭,你可别叫屈。

        玉鹅一下子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我的弟弟为了保护我这么横。玉鹅笑道,行了,反正事情过去也就算了。你呀,千万不要因为我,和她们闹得太僵了。

        这时候的玉鹅,是真心感谢他这个弟弟的。你看,我虽然不得不谨小慎微地生活,但是我还有一个这么性情张扬的弟弟真心为我着想;母神虽然处处针对我,但我的弟弟却把我当做兄长来对待,我们的兄弟之情还是真的。玉鹅说了一句“你呀”,一副我对你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有点羡慕旭凤,他可以这么纵情恣意地生活,不像他,听到别人议论自己,还要敛声屏气,装作听不到。

        旭凤给玉鹅带来了一个小包裹,像献宝一样送到了自己的兄长面前,还叫他亲自打开看看。玉鹅哭笑不得,说了一句,神秘兮兮的。潜台词是,这是什么好东西啊,还值得你这样?

        打开后,发觉这里面装满了珍奇异宝、名贵药材,玉鹅笑道,你小子又去搜刮紫方云宫了?看来,这不是旭凤第一次为了玉鹅跑去母神那里翻箱倒柜了。

        旭凤说,我早没事了,倒是你,中了火毒又受伤的, 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这时候,应该是旭凤刚刚涅槃不久。他知道当初自己的兄长为了保护自己,追赶黑衣人受到了灵火珠的袭击,他便去母神那里搜刮了很多珍奇药材,给玉鹅滋补身体使的。

        玉鹅投桃报李,给了旭凤星辉凝露,并解释说,它可以舒缓你体内的冰凌余毒。

        邝露说过,星辰照耀下的露珠最难得,这星辉凝露是夜神大殿在值夜期间,夜夜收集而来的。原来,他想要馈赠旭凤,让他舒缓当初被彦佑袭击时所种下的冰凌余毒。而且,这露水是玉鹅亲手收集的,和旭凤去母神那里搜刮来的珍稀药材不同,更有一份心意在里面的。

        旭凤含笑接过,道,正好烹茶用。原来,旭凤也嗜茶,他想要以星辉凝露烹茶,代表了旭凤也是极有生活情趣的君子啊!

        旭凤离去后,玉鹅再次露出真心的笑容。他知道弟弟对他的心意,他也知道,弟弟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他们兄弟二人,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就连喜欢烹茶的君子之好,都是一模一样,这是多么难得的兄弟之情啊!

        摄影导演给了玉鹅的瞳仁一个镜头。玉鹅作为浊世翩翩佳公子,可以称得上是“明眸善睐”四个字。此刻他的眼眸中,映照了旭凤的影子,暗示了旭凤只是他眼中的幻影而已,他并不真正存在。

        玉鹅对旭凤微微笑了一笑,就像当初夜神大殿那样,但是很快,他就又心情沉重了起来,玉鹅想到了仇恨,想到了锦觅,想到了命运对他的不公正的对待。玉鹅的笑容很快便隐去了,他又变回了天帝的模样。

        玉鹅含泪道,旭凤,你已经死了,为何你还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其一,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这并不是旭凤第一次出现在玉鹅眼前,他绝不是因为他刚刚见过母神而想起了旭凤,旭凤曾经多次出现在玉鹅的梦寐里,玉鹅的思想里。

        其二,玉鹅之所以总是看到旭凤的幻影,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旭凤,他觉得旭凤是枉死。玉鹅对旭凤的情绪非常复杂,他为了复仇,为了留住锦觅,不得不针对旭凤,但是他也知道,旭凤是无辜的,旭凤和锦觅是两情相悦的,但是他无法忍受自己失去锦觅,失去一切。他是想要针对旭凤,但从来没想过让旭凤死去。

        其三,玉鹅为了他自己的幸福,为了锦觅,虽然在无意之间导致了旭凤是死亡,他很内疚,但也不意味着他会去复活旭凤。玉鹅对旭凤的感情十分矛盾,他虽然觉得旭凤是枉死,但他更看重他自己。但是在潜意识里,他还是希望旭凤可以出现在他眼前的,只要旭凤不会撼动他的地位、他与锦觅的关系就好了,否则,他不会没有阻止锦觅复活旭凤。

        玉鹅微微抬起了头,扬起了下巴,语带轻蔑地说道,你总是这么高高在上,被所有人宠着,爱着,大家都当你是艳阳,所有人都仰望你的优秀,歌颂你的功绩,难道我就不优秀了吗?只是我没得选。

        其一,玉鹅开始申诉他对旭凤保护自己时的态度,他说,你总是这么高高在上,好像你对我的好,也是一种赏赐。我为什么要把你高高在上的赏赐当做你对我的好?当做你对我的兄弟之情?你可关心过我的自尊?你可把我当做是和你平等的兄弟来对待?我是庶子,你是嫡子,你就应该高高在上了吗?

        其二,玉鹅说,你被所有人宠着,爱着,这句话里,包含了玉鹅对众人偏心的不满。玉鹅说,非但父帝、母神、月下仙人偏心你,就连我最看重的锦觅,她都偏心你。你知道我为了保住我与锦觅的婚约,做了多少事吗?你知道我为了留住爱你而不爱我的锦觅,做了多少事吗?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一切?而我就那么可悲,什么都要靠我去争?去算计?

        其三,玉鹅说,大家都当你是艳阳,性情飞扬洒脱,从不耍阴谋诡计,就能得到所有人对你的关爱,难道我就不优秀吗?我明明和你一样,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可是呢?就因为我是庶子,我的优秀就成了毛病,成了错误。你以为我想这么心思深沉,胸怀叵测吗?我也想要和你一样性情飞扬洒脱,只是我没得选。谁为我想过?谁真的爱过我?

        玉鹅眯了眯眼睛,他怕自己在旭凤的幻影面前落泪,露出自己的脆弱,被旭凤的幻影看轻了自己,接着说道,从来,从来都是你们给我,但是你们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要不要。

        玉鹅说,是,父帝给了我一部分权力,可是那只不过是为了牵制你,保住他自己的帝位;母神强加我三万道天雷电火之刑,不过是为了给你铺路;而你呢?你给了我你最看不上的天帝之位,试图拿天界至高无上的权力来换我最爱的人,就觉得对得起我了。可是,你们谁问过我,我要不要呢?

        父帝知道我本来只想远离权力中心,只想做一个逍遥快活的散仙,与锦觅厮守一生吗?他没有。母神管过我向她跪地恳求放我生母一命,从此后我将与生母隐姓埋名,离开天界吗?她没有。你明明知道我心中最看重的便是锦觅,但是你还是要拿权力来和我交换,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换?我愿意放弃一切得到锦觅,我为了锦觅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你可知道?

        玉鹅轻蔑地、痛快地对旭凤的幻影说,我现在告诉你,我不要,我不要你们这些虚伪的赏赐和怜悯,我也不要你们的嗟来之食。

        玉鹅说,我才不要你让给我的你不看重的东西。因为,我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靠我自己争来,因为,你们给我的,不过是虚伪的赏赐和上对下的怜悯而已。父帝假惺惺地要给我八百里太湖的封地,我要了吗?我拒绝了,然后,我靠我自己把他逼到退位,进而得到了整个天界。母神假惺惺地要让我穿缌麻丧服为母守孝,还要在她的淫威下故意给我留出一点点生存空间,结果呢?我把母神投入了毗娑牢狱。你呢?你假惺惺地要拿天界的权力和我交换我的挚爱,我要了吗?我非但留住了锦觅,我还叫你魂飞魄散了。你在我面前,已经彻底失败。

        说到这里,玉鹅非常痛苦、气愤,他忍不住喝了一口酒,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玉鹅毕竟是男人啊,男人在极度烦闷的时候,就想要借酒浇愁的。

        玉鹅在心情平复好了以后,又说道,旭凤,你知道吗?曾经,我一直希望我可以变得更强,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玉鹅真的对旭凤毫无感情吗?玉鹅真的是丝毫不知好歹的人吗?他当然不是。他知道,旭凤对他的真心,旭凤不过是性情飞扬而已,他在无意之间触痛了自己敏感的神经,但这不代表旭凤对玉鹅是虚情假意。玉鹅只是委屈,其实,我也想要和你一样,像你给予我一样,来给予你,让你来依靠我,我对你的情意,也不假。

        玉鹅说,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只要有你在,我便永远不可能成为最强的那一个。

        玉鹅说,从前我总是觉得我们可以相处融洽,最起码可以做到相安无事,到了最后我才发觉,我之所以处处被人打压,被人轻蔑,不过是因为有你在。你我冰炭不同器,水火不相容。我想成为最强的那一个,我想给我爱的人世间最好的一切,我必须要打败你。这,就是你我甫一出生,便种下的命运。

        旭凤的幻影消失了,玉鹅也不再是夜神大殿,他变成了天帝陛下。他试图放下他与旭凤的兄弟情义,因为,他把他与旭凤的兄弟情义,看作是自己的软弱,自己的牵绊。他不得不对旭凤冷血无情,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自己的悲剧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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