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聚会是李鹏飞发起的,说是要宣布一个重要决定,所以叫了大家,也算是表达一种尊重和态度。
两点多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兰风轩,还是四个好兄弟,关河、王强、肖朝辉和李鹏飞。几个人在堂前的木亭子里坐下,一旁的胡海自是必不可少,这个场合里,他既像一个观察家又像一个裁判。此时,他正在帮大家煮茶,今天喝的是江南安化的黑茶。
李鹏飞一直是个急性子,这方面胡海没少数落他,可没太大效果,也许还是秉性如此吧。他一落座就开口了。“今天我要说的是去上学的事,特地来告诉几位。”
大家一听,哑然失笑。就他,还读书,坐都坐不住。
肖朝辉说:“你的基础可不好。现在大学里教的都是新知识,我们原来的那点底子根本用不上,我看儿子的课本就几乎没有看得懂的。”不错,他儿子肖中立上大二了,学的国际贸易,专业方面的课程都是全英文教学,课本也都是英语的。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好学的可能会念两句俄语,英语基本上没接触过,毕竟时代大背景不同。
王强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很赞赏,他太了解像他和鹏飞的缺失了。就像现在一样,他就有这种想法,只是没有机会表达出来,同时要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学习平台和方式也不很容易。因为他们要求的不是一纸文凭,而是可以学以致用,甚至马上能运用到实践的成体系的理论知识。
旁边的胡海一边递茶,一边说:“好事啊!怎么个学法,说说看?”
李鹏飞看了看大家,兴奋地说:“是我一个粤东省的建材商朋友介绍的,他也是知青出身。学校在粤州,叫珠江学院,主修的专业是现代企业管理。据说这个专业之前并没有,是香山大学根据小平同志九二南巡的讲话精神开办的,目的就是为全国各地培养高级企业管理人员。九二年是第一届,学制两年,主要是利用寒暑假开班,集中脱产学习。我的那位学长朋友已经结业了,说学得很有成效,公司也越办越好了。”
“哦,还有这样的学习形式,倒是很新颖,也很适合你啊。”一旁的关河说话了。“小平同志九二年南巡我是清楚的,南方讲话的具体内容也曾组织过认真学习,其中促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就是个重大命题,同样包含着促进三资企业(就是民营、私营和外资企业)发展的内容,因为非公有制经济也是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想这种学习机制应该是在这个背景下创办的,可能就是要为国家培养一批新的适应于市场的企业家。如果是这样,我非常支持。”
“那要交多少学费啊?”肖朝辉问道,钱当然是他首先关注的问题。
“学费三万六千八,集中学习期间学院提供食宿,但费用自理。”李鹏飞应道。
“乖乖,这可忒贵了吧,加杂费读出来不得四五万哪。上四年大学本科也要不了这么多,人家可是全日制呢。”肖朝辉惊讶地说。以他目前的身份和环境是很难判断其中蕴含的价值取向的。
“今年寒假开班,我已经交费报名了,明年就要去当大学生啦。”李鹏飞确是满心欢喜。
“那学业结束颁发何种学历或文凭呢?”关河关切地问。
“好像叫什么工商管理MBA吧,是个外来词,据说是国际认证的。还说本来是有文化素质方面的要求,如果有人引荐可以适当放开点。管他呢,只要有用我就去。”李鹏飞很坚定。
2
王强心里跟着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提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鹏飞,你知道都开些什么课不?”
“当然,我翻阅了一下学长的成绩单,得有十几门,基本上涵盖了企业管理的各个方面,挺全的,我觉得非常有用。”李鹏飞认准了的事,比谁都笃定。
“我也想去学习,可以吗?”王强轻声说了一句。虽然他不自信自己可以腾出时间,也不自信能否顺利结业,甚至还无法想象出这种学习环境和方式。但对于企业管理知识的渴望,显然让他产生了抛开诸事的冲动。
“你的公司可刚开张,产品还没上市呢,太儿戏了吧。”关河语气里有斥责的意思,就像一名家长在教训自己那不太成熟的孩子,一副既关心又焦虑的样子。
“你也去,那敢情好啊,我就有伴了,强子同学。”李鹏飞倒是孩子般地笑了。
一旁观望的胡海也注意到了王强和关河情绪上的变化,又为大家斟了一轮茶,侧身对王强说:“说说你的理由。”
王强沉默了片刻,站起来说:“诸位,知识的价值我们都是知道的。动乱十年,我们没有机会在最适合的年龄去学习自己感兴趣的,这是历史,我们只能偶尔抱怨一下。但是,社会没有抛弃我们,反而正是各种原因把我们推到了台前,融入改革的洪流,也都还有机会争取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所以,我们应该想一想能做什么,该怎么做,怎样可以做好。”他停了一下,情绪有点小激动。
“我想,鹏飞之所以想去读书,不是有人笑他暴发户,而是他真心觉得需要这些知识武装自己,才能更好地在市场的惊涛骇浪中掌好公司的舵。说大了是为社会做贡献,说小点是实现自我价值。同样也是因为知识、因为学历,你朝辉、你河子,不也难以上进,不也如龙困浅滩吗。”王强欲言又止,端着茶一口豪饮,继续说。
“至于我自己,开办了公司,可心里牵挂的是一个产业,一个行业。当接触的事务越多,发现知道的越少,越发觉得先天不足。每天面对的管理杂务都已经焦头烂额了,更谈不上如何考虑有关发展的重大问题。我想,这些只有通过掌握扎实的管理知识,系统地提升自己的事务水平,才能适应不断发展的局面。再说了,万一哪天公司真的做大了,我这个知青老板也撑不住啊。”说到这,王强不禁笑了。
一席话说得关河无言以驳,他觉得可能自己想到的只是企业问题太小家子气了。他沉默了。
“说得很充分,很有胆识。时间方面能安排妥当吗?”胡海笑着问。
“时间不就像女人的胸脯,再贫瘠,挤一挤还是会有的。”李鹏飞一脸坏笑。一说到这个点上,他的文学素养无意间就拔高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一下子扫荡了之前颇为尴尬的氛围。
3
接下来,关河也谈了一下自己眼下的两难抉择。组织上不久前找他谈过话了,说是准备给他加担子,有两个方向让他考虑。一个是升调临市,出任主管文教卫的副市长,不是常委,面子上好听点,实质没有太多权限。一个是到省委党校学习一年听用,学习是个好事儿,但现任职务得腾出来。何况现在他身上挂着两个职务,可以上来两个新人。这可能更是组织考虑的重点方向,也是很多人在密切关注的问题。
关河这么一说,大家有点莫衷一是,毕竟在座的,从政就他一位。可能是他挡住了年轻人的上升通道,也可能是组织上认可他之前的政治作为拟堪大用。但从阅历来讲,第一种选择的结果就是颐养天年,属于急流勇退的做法。第二种选择看似前途未卜,实则还是蕴含机会的。但凡有点政治抱负的人并不难做选择,关河当然是这一种。但他所担心的还是位置,在现时的中国政治体制中来说,太重要了。因为一年后就换届了,本市的厅局级岗位屈指可数,尤其是那种可以一展身手的,更是少之又少。
胡海开导道:“还是古圣先贤说得好,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们三位几日谈及的问题究其实质如出一辙,虽表现各异却又殊途同归。试想,是不是都有一腔热血未洒、一番豪情未发之情啊,是不是常感心力憔悴、进退无据啊,是不是还需要更多支撑实践的学识能力啊?有此几问,结论便不言而喻了。”说罢,开怀大笑起来。
众人听罢,都说言之有理,仿佛形成了共同而默契的答案。
期间,只有肖朝辉闷声不乐,大家也多少知道一些缘由。
关河率先问道:“朝辉,单位上情况怎样?”
“说是年内就要改制,还要裁员,我的年龄不在保护范围里,可能要上街讨饭啰。”肖朝辉苦笑一下。大家当然理解那种奉献了青春却没有获得归宿的悲怆。
李鹏飞说:“怕什么朝辉,就你的技工水平,放在任何行业的任一车间,那都是香饽饽。你啊,就要像小平同志讲的那样,解放思想,融入市场,市场才能反映出你的真实价值。硬是不行,我请你帮我当管家。”
“得了啊,哪都少不了你,就你能。朝辉可是省市劳模,你让他帮你管家,不是寒碜人吗。”关河打抱不平道,转头对王强说:“你那有合适朝辉的事吗?”
“应该会有,不过要先问下我那远房表叔,他执拗得很,硬塞可不行。对了,朝辉,你有什么要求吗,不会嫌我那庙小吧。”王强如是说。
“我还能有什么要求,能发挥长处就好。我只知道做事,使唤机器可比招呼人容易得多。”肖朝辉仍是苦笑。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但各自都记下了这事,毕竟是多年的好兄弟。大家一起用了晚餐,也没有谁提出要酒,可能还是有种壮志未酬的感觉吧。
4
从兰风轩出来,王强拨打了王自力的手机,估摸着他应该返回了,心里还有事要和他商量。王自力回话说,刚陪完饭把供应商送回酒店,他们很高兴,又问王强在哪。王强想,叫他来接也好,正好可以在车上商量。
过了一刻钟,王自力就赶来了。王强上车后没有直接说,只是闲聊了几句游玩的情况,主要还是考虑到安全问题,夜间行车是不能分神的。
没过多久就到了王强家楼下。王强让他靠在路边,熄了火,递了支烟过去,各自抽了起来。这才开始了正式的谈话。
王强说:“李总那边已经给出了订量,要一百万斤。之前我跟牛高峰提过,拉他一起采购,估计他今年会要二十万。这样的话,我们总共要一百二十万。但我担心的还是品质,去年就吃了亏。还有个摆在眼下的问题是库存已经不多了,品质也不很好,勉强上市只会使消费者对王爷或新产品产生不良印象。你有什么主意吗?”
王自力认真听着,接话道:“库存还有三万多,不用有点可惜吧。”
“库存可以拿到铺面去甩货,只是新产品会没有原料。”王强说。
“牛哥那里肯定有,他可会盘算啦。去年进货的时候就告诉我,先出次货,因为新鲜,他把好果全压箱底了。据说现在还有五六万呢,现在新果没下,行情看涨,他等于又赚了一笔。”王自力很清楚牛高峰的底细。
“那就好办了。你就拿我们的果跟他换,一比一点五、一比二都可以。为了让他没理由拒绝你,我还特地为他准备了个大馒头。那就是他的订单由我们垫资,还代他存管,他要多少提多少,只是原则上不能超出预先申报的计划数量。”其实王强之前考虑的就是这招棋,看似帮了牛高峰天大的忙,实则王爷既可以更好地保护采购价格,又能保证原果品质,还可以让库存变得更加灵活可控。套用今天的话讲,应该是个双赢的策略。
“这样的话,他会笑得合不拢嘴,那就容易谈了,直接换两万斤,没有商量。”王自力知道这样的待遇,牛高峰断然不会拒绝,除非他跟钱过不去。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在产地那边。李国辉他们现在实际掌握的只有近千万的资源,原果的优品率也只有10%,满打满算也才一百万,还有缺口。他们当然会组织资源,但需要落实,你要在下果前先去探个究竟。我的意思是要求他们务必组织一千五百万货源,从中挑选,这条可以写进合同,剩下的事就是你和牛高峰去严格把关了。你明白了吧?”王强掐灭了烟头。
“明白。合同什么时候签?”王自力问。
“下周到公司签吧,你是公司全权代表,记得让学文拍个照,显得正式一些。你最好提前去牛高峰那,跟他谈妥之后再拟合同。这几天可以再陪陪他们,顺便把机票订好。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大订单,至于其他的就不重要了。”王强说得很自然,其实是在给王自力下任务。
“那好,我也紧下他们的口风,看需要多久时间能集结好货源,再飞过去查勘落实。”王自力办起事来还是自有章法的。
“那就再辛苦一下了。这几天我要抽时间陪你嫂子和燕子去踏踏青,你的大侄女可念叨我好几回了,也确实蛮久没陪她们娘俩儿啦。”王强叹了口气。
“那把新车留给你吧,我也没急用。”王自力说。
“你开着,去牛高峰那的时候就停在他店门口,他吃这一套。我还是开我的小破车吧。”王强笑了笑。
“好的,老板。祝您早日换辆大奔,再把您的小破车送给我,让我也嘚瑟嘚瑟。”王自力开起了玩笑。在他看来,王强那辆九二款捷达很好开,也才买了三年,怎么就成了破车,有车的人就是不知道珍惜。
“好,承你吉言。如果我换了好车,就把它送你。”王强下了车,一路长笑上了楼。
“一言为定。”王自力大声嚷道。这回他可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