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拆开觉民朋友托人送来的信的时候,这么多年来的稳重和冷静突然有些松动了。我忽然想起觉民离开考场时留下的“少年不忘万户侯”,一样的字体我却觉得有些陌生,那时的我是个骄傲的父亲。“这是觉民的信吗?”我面色如常地问那人,感觉自己的指尖开始变得冰凉。有些激动地冰凉,未曾想在遥远的悲痛过后还能再次感受到觉民的气息。那人答,“我也是受他人所托,应该确是无误。”我没在多言,表达谢意之后就让他去了。“这样的世道,也难怪经历辗转周折,”我默默地念叨,“这里一共有两封信,还有一封给女儿意映的。”
意映近来情绪一直不稳定,加上有孕在身,午间饭后我坐在正堂里的一把木凳上想着怎么样可以把信交给她,以较为稳妥地方式交给她。我知道她和觉民的感情之深,我也知道她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我看她在午后有些冷意的风里扶着腰、倚靠着门站立着,目光没有聚焦的看着路的远方。我想她也许不愿意相信那个事实,那个我作为觉民的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不愿接受但不得不接受的事实。看着意映这样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我走到门边,说,女儿咱回屋吧,外边冷。意映没有反应,我也没有回去。过了一会她眼睛闭上了,那个虚弱的样子让我有些心痛,就好像我托人从福州报信时的感觉。她再睁开的时候说,爸咱们回去吧。但她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门口留恋了一会,随后冲我笑了笑,但眼眸里分明是失落。看到她对门外的远方不切实际的憧憬,想着书桌最下面抽屉里的信,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不是万全之策,但也好过我们注视之下的当头一棒。我以为她那样懂事,我们不在是给她的失礼留有余地,让她悲伤地更痛快一点;我以为她会收拾好自己,就像以前一样;我以为觉民会在信里让她带着他的爱坚强起来;我以为那样毫无来源,突如其来的包裹会让她有所遐想,会让她以后的生活至少怀有积极的想象;我以为那样会让她相信这样爱还在觉民就不曾离开我们。
睡前我到意映房间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意映说,谢谢爸,我不冷,就是一直睡不着。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期望她被敲门声吸引,看到包裹,却不见门外有人的时候能有所慰藉。
那时候已是深夜,我躲在院外墙的拐角处,看不见意映的表情,但我想有些事情她应该懂的。我在黑夜中摸着墙从后门回到房中,摸出枕头底下的信,拿着信躺了下来,展开,一遍一遍地读着。
外面很安静,我突然想到意映之前说她不冷,只是一直睡不着。原来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