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在我的意识里,汇聚了所有的古旧与新潮。它就像在水一方的伊人,我只能遥遥观望。这样的印象,不知是怎样得就的。
小时候,有部电视剧叫《上海的早晨》,剧情记不清了,但是江边那座高高的钟楼,在晨曦中显得特别意味深长,接着一集新戏就上演了。那栋楼也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似乎从那时候开始,上海的楼,就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情结。
中学时,有个小朋友画画得好,被选去上海参加儿童画展。小孩从上海回来后,写作文说,成都跟上海比,就像个农村,长大以后要去上海。老师给的评语是,既然这样,长大学成了,要回到家乡来建设新成都。孩子的家长说,上海跟美国比,上海就是农村,你以后要出国。对于我,就总想知道,什么样的城市会令我心目中的大都市变成农村。
大学毕业,找工作去得最远的地方是无锡,从无锡回成都经由上海。那时发小一家早已定居上海。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带着我逛了七宝镇,还坐了地铁。那时候,成都可还没有地铁,就是现在,地铁投入运营也是近两三年的事。我还记得自己充满新鲜感地投地铁币,满怀好奇地和卖包子的阿姨搭讪,听她满口吴侬软语,说包子是甜的。于是嗜辣的我,暗里想,这里是不能住的,不然会被甜腻死。
终究还是在成都生活工作。谁知,之后十年成都却呆得少,天南地北地跑一般,可是,再没有一次是经过上海。
上海却一直放在心里的。每每遇到上海来蜀的人,都会殷勤问问沪上生活情形。听到房价又涨了,心下怃然。上海人自己也说,若两口子都是外地人,生活自然不得闲适。于是,心下又起几分担忧。
我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就像岷江的水终会和黄浦江水汇聚于大海,时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是,我还是想到上海去,看看这座城,看看城里的人。
在上海住了三个晚上,游荡在浦东的高楼大厦、浦西的老街旧宅之间,用双脚丈量着这片可能是中国最贵的土地了。 那几栋地标式的建筑,上海中心大厦、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以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屹立在江畔。薄雾带雨的夜晚,中心大厦如同直上九霄的龙蛇,见尾不见首。远远望去,竟有些生畏。游走其间,人如坐铁板凳,恨不能速速离去。
谁曾想,心心念念的观复博物馆就在中心大厦。抬头想像37层的样子,马上就有了私人高端收藏的印象。博物馆不大,有瓷器、家具、金器、造像、清服五部分。藏品都很精美,一如这座城市。造像馆里的佛像全是微笑貌,一见就心生欢喜,就连金刚,瞪眼张嘴的样子,也疑似在卖萌。瓷器和造像馆好好看了看,其余都是走马观花——为了赶赴发小的约会,不得不压缩行程。此番来,不就是为了见见她么。
我和发小约在大厦附近的正大广场见面。正值中午,写字楼里涌出一波波人群,瞬间所有的快餐店都满员了。看看时间,我们决定就在一家面馆坐下。老实说,对于十年未见的毛根儿朋友,这种场合显得太仓促了。但是,距离发小去接孩子放学只有一个小时了——诺大城市,光坐地铁就要花去一个小时时间。
对面的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比十年前更像童年时模样。时光无论怎样穿梭,我总能记起我们最初见面时的样子。当老师问:“谁跟她同桌?”发小举起手,说:“跟我坐吧。”于是,在新学校,我有了同桌,也有了朋友。我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这种状态延续到高中毕业,上大学分离。
原来以为人生愈行愈远,其实,所谓的远,只是因为曾经的坐标还在。而这个坐标,时时让我们惦念着生命中曾拥有的美好,觉知着自己的存在。终于,分离十年,我想要再见到她,到这个城市来见见曾经的童年密友。
时间的温柔给了我们各自,大家的状态看上去更好。可是,光阴没有在我和她之间停驻。岁月拉长了空间的距离。当我们四目相接,我们的心却没有走得更近。才交流了几句近况,她就得出发去城市另一头了。我们在地铁车厢告别。我也想表现得潇洒一点,终于还是拥了拥她,心中满是不舍。立在站台上,绝尘而去的列车卷起一些风影,这风影带走了发小,带走了我的童年时光。
之后的行程似乎索然无味起来。我没头苍蝇似的行走在田子坊、思南公馆、新天地之间。男人女人们漂亮得像一张张精致锋利的刀片,匆匆擦肩而过,只觉一阵刀风凌厉。
这座城,古典与时尚、精致与精细并存的城,始终走在时代的前面。它以一身的先锋之气裹挟着这个城市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向前奔。城因人而改,人也为城所变。
天空一忽儿晴,一忽儿雨。我不得不时时在房檐下躲雨。重檐下,有的人和我一样避雨;雨幕里,有的人依旧踩水闲逛。一样的雨,却是两样心情。
不知此时的蓉城是否也在下雨,家中阳台上的花开了几朵,鱼缸里的鱼是否下了小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