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都中年了。
我的发小。
他什么都比我大。
比我大3岁左右。
他在百本村往北150公里搬30年水泥,
我在百本村往南120公里搬20年水泥。
他喝酒量3市斤米酒,我1市斤。
长大后,我们几乎没有同桌K酒过,可能是他喜欢喝米酒,而我喜欢啤酒的原故吧。
逢年过节我们都在百本过,我喊他过我家小酌几杯,往死里喊,他就是不来,他总是说喝咩过了。我倒是想去他家蹭一餐,每次我装假去打酱油路过他家门前,不是他还没吃饭就是他吃过了饭。
近来这些年,每次在百本我们碰面,他老是笑着说,人家当老板就有老板相,“衣锦还乡”时头发梳得油光皮鞋锃亮,百本苍蝇降落在头顶上脚下也会打滑;你一回来就换一身旧衣长水鞋下鱼塘掏腾。我说都是他小时候给带坏了惯出来的。
小时候我们干的坏事多了去。
放牛是件苦差事,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放牛,一年四季放牛,算秋天放牛最轻松最爽的了。秋收季节,可吃的东西太多了,人和牛。
初秋的天气贼蓝,阳光贼暖,白云贼白,满山田野草贼茂,牛儿吃草贼饱,地里的甘蔗贼甜,我们的心最贼。秋天了人们收割后,地儿旷了,公牛斗公牛,公牛追母牛,牛群儿可以任性撒欢,我们不用担心牛跑去偷吃人家农作物了。但是我们闲下来了,闲下来就起了贼心。那时代缺吃的,反正我们饿得够呛,我们除了睡着觉之外,无时无刻不想弄吃的。每想到弄吃的,我们第一反应就是偷东西,不可能想到回家弄吃的,家里不会找到现货现吃的,百分百纯正的找不到。秋天里晴天的太阳最懒得动了,肚子饿了,每一下子我们就望一下夕阳,夕阳下山了才可以赶牛回家吃饭。
百分百的玉米粥+百分之零的
猪油炒番薯叶=晚餐
肚子饿了,偷东西吃,这种险值得冒。
也不太记得谁出的点子,我们去偷邻村的甘蔗。选择偷邻村的是邻村人不认识我们,至少我们认为。偷邻村的,万一被邻村人迎面发现了最多挨口头批评,偷本村的事发了回家要挨父母剥皮的。
像动画片巜猫和老鼠》的老鼠搬蛋糕一样,我们窜进邻村甘蔗地里每人偷了甘蔗一根,拖着甘蔗往水渠道里匍匐前进,仿佛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匍匐进水渠道里安装炸药包;他拖的甘蔗比我的大根一些,比我跑得也多快一些;水渠道宽约1.5米高约1米,蛮像一段战壕,水渠道是灌溉水田用的水渠道,从远方山脚蜿蜒过来,再沿着山脚下蜿蜒伸向远方。秋天了水渠道干涸了。午后阳光斜照在水渠道侧壁上,一侧壁阳光,一侧阴凉。我们蹲在阴凉一侧偷啃甘蔗。他“咔咔”两次把甘蔗一头一尾折断扔掉,只吃中间那几节,我从甘蔗根头一节上剥皮起。还没等我剥好头一节,他已啃完了中间那三节了。他拍了拍手上渣屑,一抹嘴巴,扔下一句话“快点逃!等下甘蔗主人家追上来,就是只认你一个人偷人家东西!”,话才说了半句他撒腿就跑了!又见一百只百本乌鸦从我头顶上嘎嘎的偷笑着飞过,我即刻扔下手中的甘蔗,跟他屁股后面爬出水渠道,往我们村田里牛群方向跑去。
这件事算我只是偷了甘蔗,他又偷了甘蔗又吃了甘蔗。
关于偷甘蔗和吃甘蔗
我还是致以他微小的敬意
后来。
我们练成胆肥了,
一一偷自己村里的东西。
甘蔗、红薯、蕃桃、桃子、
木瓜、南瓜苗。
通通入围名单
说我们偷不全对,很多时候是他一个人趁风凉夜深的时候出去行动,只是行动前他跟我确定
那里的甘蔗是不是村里最甜
那棵的蕃桃是不是最大个
那里的木瓜是不是最金黄闪闪
那片南瓜苗是不是最粗最嫩
那棵的柚子是不是村里最肥硕
他会向我炫耀战利品。这个时候他家厨房会爆发出他妈妈咒骂声。只是在厨房里咒,就说明他偷人家的东西没被人家发现或人家拿不出证据,他妈妈大概骂他“蠢货!断头仔!蔫头仔!整天长个歪脑瓜!等我敲破你的头!”。骂归骂,战利品大家都一起一扫而空,所以也称一一我们偷。如果他被人家拿出证据找上门来告状,他妈妈的骂势立即升级了——从门背后操起一条竹扁担,日常担水做饭用的那根扁担,口中一边咒“你个蠢货!我要除你出家门!我要剥你的皮!”,一边满村子追杀他。待被偷的人家气消,夜也深了,他才悄悄的从门缝穿进家来睡觉,第二天,世界和平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偷到谁谁家自留地的东西还好,偷到那奶奶自留地东西就惨了。譬如头天晚上那奶奶地里被盗南瓜苗,第二天早早她发现了被盗,找不到证据她也以为是我们干的,她会大大声诅咒我们一个早上,大声到村后山都有回音。她诅咒我们往往不指名道姓的,笼统称“这野仔”,按时间轴从下往上咒,首先咒我们、咒我们父辈、祖辈、祖宗十八代的咒,然后咒我们和我们祖宗十八代从哪来到哪去。
小时候我真没胆问我老爹
我们和祖宗从哪来到哪去
那奶奶骂声中
让我知道了
我们和祖宗从哪来到哪去
可是,
每一片叶子落地,都可能会有父母敲响脑瓜。
那年秋天的一个周末。
那奶奶的矮稻草屋,稻草屋住着耕牛的牛,稻草屋的脚下种了一株南瓜藤,南瓜主藤如铁铲木柄粗,南瓜主藤沿屋脚往上爬,爬满了稻草屋,满满的不透光,屋顶上结了无数个初秋十五月亮般大的南瓜,满屋顶的南瓜苗像无数条眼镜蛇抬起头来。稻草屋脚下是那奶奶常常坐着纳凉的地方,我们是不敢路过那里,若是我们路过那里望屋顶的南瓜一次,相当于偷走了一个南瓜。
就在那个周末!
那株如铁铲木柄粗的南瓜主藤被人锯断,确定了,是锯断了!
大事件,十足把握的上村里今日头条了。
那奶奶没按照惯例咒我们。
这次不同,只咒人。
咒前,先声明“谁锯断就咒他们”
首先咒他们、咒他们父辈、祖辈、祖宗十八代的咒,然后咒他们和他们祖宗十八代从哪来到哪去。
这是大事件,要往下继咒。
咒他们“断子!断孙!”
这时,她亲孙子听不下去。
“奶奶,不要再骂了,是我锯断南瓜藤。”
她孙子从外面学校学习回来,出于好奇,锯断了南瓜主藤。
我们也解脱了。
后来
他厨房骂声没有爆发了
那奶奶的诅咒声没有了
他家的牛老了被卖走了,生死不明
我家的牛老了被卖走了,生死不明
我们的童年,也生死不明的结束了
那个秋季不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