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零諳
2005年6月4日 星期六 大雨
有一天,我把秘密告诉了它,就成了我俩的秘密。
不知不觉,已悄悄进入小学毕业的尾声,考试的紧张感随着一天少比一天的倒计时愈加强烈。这时在周末回家,就想以此在家中寻找一丝轻松感,或者说抚平这紧张感的一点慰藉。
说也奇怪,在越是紧张的时候,有时也会越放松,就好像紧张到立刻要放弃的地步,这样就可以不顾一切,不管不顾让人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感了。
今日大雨,父母都没有外出。吃过午饭,母亲照常料理家务,洗碗时发出的乒乒乓乓的声响自带节奏,像一阵慷慨激昂的交响乐。刚好厨房的空间够大,这声音毫无阻碍地散遍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这时的雨下得很安静,听不见一丝丝风吹草动,就连落地时,也小心翼翼地与地面接触,似乎怕不一不小心就会惊扰了谁。
我略微紧张地走到书桌,准备小升初考试最后阶段的冲刺复习,但当我提笔的一刹那,原先的紧张与焦灼感,却不翼而飞了。在抬头的某瞬间,透过门缝,恰巧瞥见父亲正在斜对屋的柜子里取东西。
过了不到两分钟,厨房里传来争吵声。
“你又去打牌?你不能好好在家待着嘛!”隔着墙壁,我能想象到母亲说这话时一如既往的愤怒的表情。
“下雨莫事,我出去打会儿牌。”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大概停住了脚步,因为厨房的后门吱吱地响了一声就没有动静了,这是打开门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
“你看看家里还剩几个钱!”
“你还出去打牌!”
“干净输求算了!”
乒乒乓乓地洗碗声戛然而止,只听见厨房里传来母亲劈里啪啦的唠叨声,在诺大的空间里,发出空旷的诡异感,我在另一头听见的声音清晰无比。
“下雨不去打牌干啥!”
“洗你的碗!”
最后只听见“砰”地一声响,然后厨房里又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洗碗声,而这特殊乐器演奏的交响曲似乎比之前更加慷慨激昂了。
我的数学练习卷上不知什么时候稀稀拉拉填了几个ABCD,填空题和应用题的部分仍然一片空白,语文练习卷还平平整整地被夹在语文课本中间,我动也没动过。
粗暴地挠了几下头发,我放下笔,又走到电视机前,打开久别一周的电视,翻了翻正在播放精彩节目的电视台。
屏幕里正在回放昨晚新播的偶像剧《恶作剧之吻》,画面上定格的正是我喜欢的女明星林依晨。
前几分钟提起笔的时候还似乎感到之前的紧张感顿时不知所踪,但是下一秒拿起遥控器的时候,似乎这紧张感又不知不觉地回来了。
但是最终这紧张感还是被电视剧的魅力所打败,当我渐渐融入剧情之后,除了愉悦以外的其他一切感觉,似乎又都消散了,甚至屋子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我也全然不知。
母亲进屋来取东西,匆忙一瞥我在看电视,走出门的时候把门“砰”地一关,并甩出一句话,“要考试了,你还在看电视哈!”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有些生硬的那种,略微带一丝发怒的语气。
“噢,我把这段看完。”等我说完了这句话,母亲又已经走到厨房了,她可能并没有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再次走进屋子。
“你还在看!”
“还不写作业!”
“你看看你写了好多哈!”
“马上就要考试了!”
……
母亲的唠叨如夏日洪水般奔涌而来,和着屋子外面劈里啪啦的雨声,淹没了电视机里女主发出的嗲嗲的台湾腔和柔和而浪漫的背景音乐。
我这才意识到,外面已经下起暴雨了。
没等电视剧结束,我就乖乖地关上了电视,走到书桌前认真写起作业来。
晚上,父亲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下雨了,夜如同刚被家长教训完的乖小孩一样,安静得出奇。此时,我和母亲已经吃好了晚饭,桌上的碗筷还没有收,锅里也只剩半勺呈牛奶色的面汤。在饭桌上,我曾问母亲,“没有做爸爸的那份吗?”
母亲当时怒气冲冲地说,“打牌的人还怕吃不到饭嘛!”
于是,后来但凡遇到父亲外出打牌,饭点依然未归的时候,我便闭口不言。
父亲一进门便点了根烟,在母亲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来,随手把手里的空烟盒往桌上一扔,翘起二郎腿,吸一口烟,吐一口烟,隔几秒,再吸一口,再吐一口,浅灰色的烟雾不时弥漫在整个餐桌的上空。
“给我舀碗饭来。”父亲抖抖指尖的烟灰,用略带命令的口吻对灶头上正在给小猪崽准备食物的母亲说。
“莫有饭啦!”
“天天只晓得打牌!”
“我看你还晓得吃饭!”
母亲说完便拎着一桶猪食朝后院走去,紧跟着一声“砰”地关门声回荡在凝滞的空气中。
“去给我舀碗饭来,这么晚不要踢了!”父亲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鞋子一踩,再左右来回摁两下,然后转过头对正在屋子外踢毽子的我,略大声地说。
“我和妈妈吃的面条,没有剩。”我捡起刚从空中落到地上的毽子,慢慢往厨房里走,小声地回应着父亲。
“那去煮碗面来!”父亲用比刚刚大了一倍的声音,严厉地对我说道。
见事不妙,我立马放下手中的毽子走到灶头后面开始生火。这时,母亲从后门回来了。
“你生火干啥?”母亲见我拿着打火机正要点火,估计猜出来父亲要我做饭,但她还是向我提问了。
“爸爸说让我煮碗面条。”我诚实地将父亲对我的吩咐告知母亲,然后母亲立即让我停下来,问我作业还有多少,又让我赶紧去写作业。
我将手中的打火机递给母亲,以为母亲会来接替我的活,立马去灶头后面生火,然后给父亲煮一碗香喷喷的面条。但是当我走进卧室,打开台灯的时候,隔壁厨房传来了刺耳的争吵声。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打牌!”
“你钱多!”
“又跑去输钱!”
“输那么多还有脸回来!”
“我给你饭吃才怪!”
厨房里先是传来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接着又传来勺子和碗碰在一起的乒乒乓乓的声音,随后安静了大约几秒钟,“啪”地一声巨响,似乎是父亲拍桌子的声音,但我不太确定。这声音透过墙壁,传进我的耳朵。一瞬间,我似乎能感觉到空气都在颤动。
接着,厨房里的说话声消失了,碗碟触碰在一起的清脆的响声消失了,只传来一阵一阵像是东西磕磕碰碰的响动。
而这响动似乎比母亲的唠叨声和父亲的严厉的斥责声更让我心烦,看着摊在书桌上的练习卷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和一行行空白的横线,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埋下头沈默了几秒钟,我合上刚打开的课本,关上房间的灯,往床上一躺,任凭这些响动在我脑海里翻腾,我努力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想。
但是我越努力避开,这声音在我耳边越是清晰。
不一会儿,母亲更为激烈地谩骂声与抱怨声,回荡在夏夜震颤的空气中。
我用被子捂住头,用双手捂住耳朵,努力不去听厨房的响动,努力不去听与这静夜格格不入的谩骂声与抱怨声。
“喵......”突然妹妹的一声叫,把我从因这些响动而陷入的噩梦中拉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它已跳上床,可能它也听到了厨房嘈杂喧闹的声音,试图来安慰我。
我掀开被子,把它揽进怀里,双眼不自觉地翻涌出两股泪水。它像是明白我心里的挣扎与苦痛,一个劲儿地舔着我的手,蹭着我的脸,像是用它那温柔的毛发轻轻地在抚摸另一个生命,以给它温暖和希望。
我收下它的慰藉,内心缠绕着的诸多恐惧一瞬间释放出来,在它面前我毫无遮掩地放声痛哭,而它就这样静静地听着,用它身上的温暖一直抚慰着我,直到我不再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