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个小胖子,矮矮的个子,黝黑的皮肤,总是闪烁着一双黑溜溜眼睛,每天穿梭在巷子的弄堂里。听别人说他跟我们的父亲同辈分,所以起名字时,名字后面会带上一个“世”字,同年龄的小伙伴大多都是他的后辈,但是不会喊他为叔子,私底下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耗子”。傻傻的样子,加上间歇冒出的魔性笑声,让我想起哆啦A梦里面大雄模样,大雄有哆啦A梦的保护以致于不容易被同龄人欺负,而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其实就是没有一个像样的玩具,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形影相依,天天蹲在巷子里的地坪上。露天的地坪,其实就是大人用来晒稻谷、晾衣服的地方。那时候这片小小的天地就是我们童年记忆中的娱乐场所。看着我们同龄的小伙伴跳九宫格、跳绳、玩耍,不会有人主动邀请脏兮兮的他加入我们阵营,因为大家都不喜欢他,他总会厚着脸皮挨近我们,然后低下头小声的问:“你们带我玩吧?”但每次都会吃闭门羹,以致后面再也没有说想加入和我们玩游戏的念头。
上小学那会儿,听村里的人说他有一个神经病的母亲,时不时常离家出走,有时连续好几天见不着人影,同龄的小伙伴,包括我在内,总会嘲笑他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母亲,他听了没有反驳,没有抓狂,只是低着头闷在角落里。他的父亲是一位没有正儿八经工作的老实汉,经常出现在村里的酒席上,说白了,就是给村里办酒席的人家打杂,然后不用封红包就可以免费吃上一顿好酒好肉的大餐。以前村里办酒席都是这样,甭管你干的是炒菜、洗碗、上菜的苦力活,都可以换取一顿免费的大餐。那时候潜意识里认为他爸就是一个不务正业,贪小便宜的人,任意地让人在宴席随便吆喝来吆喝去,后来证实我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而且是错的离谱。
可能是疏于父母的管教,上小学那会儿他就展现了不良少年的一面,经常干起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某天里,不知道哪户人家说遭贼失窃丢了东西,其实那时候村里所有人都有作案的嫌疑,因为邻里的关系比较好,大人都喜欢串门唠嗑家常,就算在夜里,家家户户也不存在大门紧闭的状态。接下来遭贼失窃的事情频繁发生,弄得村里人心惶惶,喜欢串门唠嗑大娘也整天把自己锁在家里,生怕邻里家把失窃原因倒扣在自己头上。伸张正义的时候总会来临,不知道是谁私底下开始传,说某天看见“耗子”偷偷摸摸跑进别人的家里,然后又贼溜贼溜的跑回自己家中。就这样,整个村子都在传,我们所追查的贼,其实就是小胖子“耗子”。
头一次出现这么大的事情,邻里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把他抓到他父亲面前,他的父亲听说完这些事情,勃然大怒,顺手就拿起旁边的大棍子,用力地往他身上抽,一边训骂一边向乡亲们道歉,不知道是为给邻里一个交代还是真的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经过这件事之后,村里失窃的事情果然少了,大娘们又开始日常的串门唠嗑。
被教训之后,“耗子”果然乖顺多了,但私底下并没有收敛痞气痞气的模样。在学校里,他是让老师最头疼的学生,成绩垫底就算了,还总是喜欢挑逗一些漂亮的女同学,女同学对于他的挑逗总是很反感,经常跑到班主任那打他小报告,然后他整一节课都不用上,就被罚站在教室外的走廊,直到下课的打铃声响起,都免遭不了被叫到办公室去“喝茶”。
小学四年级,班里面重新调来一位新班主任,是一位年纪临近45岁的老头,总是梳着整整齐齐的发型。我们见过一次面,是在那年春节堂姐家的时候碰见,那时候才知道,我堂姐是他的准儿媳妇。我和他也算是半个亲戚,尽管是那种相隔十万八千里打不着边际的无血缘亲戚关系,他也会在班上额外的关照我,每个学期都会把我编在最靠近黑板的第一排座位,生怕我看不见黑板上的字和听不着老师讲课的内容。
那时候“耗子”还没有退学,为了让他在课堂上安分点,班主任可谓费劲九头二虎之力,把他的座位编到第一排,就是希望随时随地能够拴住这头牛,不让他扰乱课堂秩序。很不巧,我和他成为了同桌,看着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神,现在我现在想起来,心里也是充满着一种排斥感和厌恶感。同桌,一种极致低级而又可笑的关系,自从我跟他坐在一起,我每天像做着一场噩梦,半夜中突然惊醒,眼前是他那清晰、放大的脸蛋,挥之不去。就算是坐在前排,他也丝毫不畏惧老师,课堂上习惯把作业本一页页撕开,然后揉成一个个小纸团,趁老师面向黑板写字的几秒钟,他就把小纸团扔向坐在旁边女同学那里,也许这就是他想让人关注他的方法吧,只是他用了一种极其粗鲁、低端的行为。经常犯错的人总会遭人厌,老师和同学都疏远他。可能他也感受到同学、老师的厌烦与憎恨,渐渐地,上学的乐趣在他的潜意识的里面被磨灭得一干二净,终于有一天爆发了,没有坚持到小学毕业,他就退学了,教室和操场再也不会看他的身影。当然,老师和同学不会过问他为什么退学,只知道这一颗学校和班级的毒瘤终于被拔干净了。
时间是可以抹掉、冲淡一个人的记忆,没有人会提及他,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听村里面的人说他出去外面打工发大财。记得当时我嗤之以鼻笑了一声,心想小学没毕业的文化能去哪打工,猜想是做些不干净的事。后来,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上初中那会儿,听说他偷别人的东西被抓进派出所,关了好几个月才放出来。再后来,听到他母亲的消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说要出去找儿子,儿子找不着,却丢了自己,也许是真的来一场离家出走。再见到他父亲时,是在一次喜宴上,满头的白头发,瞬间苍老了很多,诸多的不幸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肩膀上。
再到上高中和大学,我再也没听到他们一家人讯息,直到有一天的村里喜宴上,再次见到“耗子”时,他真的变化很多,似乎真的像一个成熟成年人。可当他当着众人面前掏出银行卡吹嘘自己赚了多少钱时,我霎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面貌是成年人又怎么样,心里年龄还停留在十几岁,社会的磨砺并没有让他改变,他唯一懂的就是怎么讨好女孩子,吹嘘自己,没经过高等教育,出去混了几年之后就觉得自己人生很丰富,殊不知自己在众人前就是一个笑话。
他的家庭很不幸,但是不幸并没有让他改变,如果当初我们没有拒绝他加入我们,如果当初学校的老师、校长对他多点耐心,如果父亲、邻里能够多给点他教育,也许他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然而世界没有那么如果,我只知道卑微的出身,并不是早就你不幸、不公的理由,你完全把贫穷、不公当做前进动力,为什么寒门可以出状元,为什么你就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