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篇

（1）

到那一刻为止。

所有的计划都成竹在胸。

我自信，只要能取得其它几人充分的信任，那么这个曾几何时呼风唤雨的大洋国买办，今日，必倒在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着实痛快。

此时，距离与上级约好的见面时间，还有大约五分钟左右。

如果我选择回到监控室，与警监分析案件的方向，那么势必会错过此次碰面的机会。

我不想遗漏任何的真相。

因为在这条注定黑暗漫长的路上，你看不见敌人，也看不清同伴。

黑夜给了他们同样的伪装。

作为潜行者，你要懂得分辨，什么是藏在黑暗中的光明，什么是深渊之中，那道凝视你的罪恶的目光。

所以，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曹营’，而是来到天台，等待我的同伴。

（2）

我曾无数次幻想与他们见面的景象。

我想。

那应该是一个晴天。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我们这些曾以‘代号’彼此闻名的朋友，穿上统一制式的军装，在那天，在同一面国旗下，诉说着那些注定不会声张的过往。

那一日，我们大概会把酒言欢，会感慨多年潜龙今在天。

那一日，我们大概会黯然神伤，会想起战友牺牲默默无闻慨尔康。

那一日，我们大概会敬一杯酒，给我们自己，也给我们并肩走过的朋友。

那一日，我们大概会高唱国歌，歌颂祖国，歌颂这来着不易无数鲜血才铸就的自由。

可那一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冰城。

下午4：01分。

暮霭沉沉，隐有雷声。

天台大门悄然推动。

一道身影，闪入其中。

是他。

（3）

他。

寓公何健。

海军退伍军官。

常年居住龙门饭店。

动机不详。

本案中，似乎是毫不相干的关系人物。

但每一处时间节点。

却都有他在场的证明。

我有些意外，他比我要多一个‘更’字。

四目相对，我率先开口：

【你好，我叫岳龙刚，代号‘春蝉’。】

寓公何健将信将疑：

【我凭什么相信你，一条大洋国的走狗。】

我神色从容：

【就凭你来了，而且，你我都是国际情报组织的下沉成员。】

寓公何健眼皮抖动，嘴上却依旧否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碰巧看到了那张纸条。】

我轻轻一笑：

【所以你就将电话记事簿第七页的页脚涂黑了？同志，我时间不多，我们不要做无谓的谈话。】

寓公何健似乎松了口气，他轻声道：

【你想知道什么？】

我开门见山：

【这次的杀人事件是否与组织有何关系。】

寓公何健声音沉静：

【我不是冰城地区的最高领导，我只能告诉你，我并没有接到相关的通知。】

我沉吟片刻：

【也就是说，杀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那……疫苗呢？】

寓公何健神情一震：

【什么疫苗？】

我皱起眉头，按说像是盗取疫苗这样的行动，作为沉在龙门饭店的暗桩，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如此说来，疫苗的事情与我们也没有关系。

我摸了摸鼻子：

【那我们这次行动的任务是什么？】

寓公何健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行动的要求，不过或许在今日的下达指令中会有提示，对了，你说的疫苗那是什么？】

我不做隐瞒和盘托出，寓公何健大为震惊，听到最后，他神情凝重：

【春蝉，这的确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你是没有退路的。也许，你会牺牲。】

我浅浅一笑：

【放心，我有很大的把握，不出意外，事情应该能够成功。而且，即便栽赃的事情暴露了，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不会连累到组织的其他成员。】

寓公何健有些恼怒：

【春蝉同志，这不是搞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候，如果可能，我们不愿意任何一个同志牺牲，我认为需要向上级汇报，全面配合你这次的行动，还……】

我打断了他的发言，我正色道：

【时间来不及了，此间事了，我就要去警监那里进行汇报，到时候偷梁换柱嫁祸于人，就是这次计划成功的关键。放心，我会尽力救出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但真正的凶手……抱歉，只有选择牺牲了。】

寓公何健理解我的意思，只是想到我刀尖弄险，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仍是有些无法接受。

【春蝉同志，我觉得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渺小的，我们要相信组织。】

我点了点头：

【从始至终，我都是相信的。可也请组织相信我。我不是逞一时之勇，我是有很深思熟虑的计划。更何况，我本不过沧海一粟，拿我一条命，换来疫苗拯救我中华亿万黎庶，用我一个人，来搏那大洋国买办人间除名！何健同志，我觉得这很划算。人生左右白驹过隙，我今年三十有六，也该用这一腔热血去做点什么，再说，我也不是必输无疑。】

话说至此，寓公何健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之中，多了几丝此前无有的尊敬。

我飒然一笑。

分别前，他与我说了两段话。

第一段，是关于真凶的线索。

在案发之前，只有两个人进过教授的房间，秦凯旋与张仲元。

第二段，是他自报家门。

他说，他很久之前就见过我。

他说。

他的代号，叫作‘船锚’。

（4）

离开天台通往监听室的路上。

我想起那个男人熟悉的背影。

我想起与他初见时，他质问我，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为何要背弃自己的祖先，去做那个大洋国的爪牙。

忆昔当年，十载风华，我们终于还是见面了。

只是当年少年非年少。

但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来到监听室，警监似是迫不及待的要知道答案。

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只是按照自己的推理，说出我对买办的所有怀疑。

警监讳莫如深，只是目光之中，难以掩藏冰冷杀意。

我暗自庆幸功成有半，却不料正在此时，峰回路转，警监站起身子，沉声说道：

【照你说来，纵然是孟买办从中作梗，也必然是有同伙从旁配合。依我之见，目下四人最为可疑。支支吾吾身份来历不明的文学作家阎景俞，第一日来上班便发生命案的龙门饭店礼宾张仲元，还有与安眠药一事牵连最大的冰城名角周老板，以及形迹可疑始终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寓公何健，四人之中必有真凶！不过这一次，岳探长，就不劳动你的大驾了。当然，我不是在怀疑你，只是其中涉及孟买办的事情，你还没有受理的资格。况且，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此次案件还牵扯到了大洋国所研发的一种疫苗，曹教授就是疫苗的制造者，此番赶赴冰城，也是为了疫苗能够批量制造，从而投入战争使用。如今疫苗不翼而飞，他们目的几何……以你的脑子，不用我说也知道了吧。所以，接下来的事就由我亲自出面，你从旁监听，要是有了侦破的方向……】

我惊魂未定，只是下意识的回答道：

【一定与您及时报告。】

警监点了点头，随后下了三道命令。

其一，是发电国立庆长大学文学系，要阎景俞的详细资料。

其二，将周老板，张仲元，阎景俞，何健分别看押起来，进行审讯。

其三，对龙门饭店上下（除孟买办房间）进行彻底搜查，不能放过任何角落。

命令下完，警监起身离开房间，我还想说些什么改变局势，可警监却冲我摆了摆手。

他冷冷的道：

【你还是太小瞧孟买办了，拿不到切实的证据，动他，就等于找死。我还没活够，所以，自己的小命，就不捏在你手里了。岳探长，做好你自己的监听工作，如果有事，我会找你。】

我点了点头，目送这个可怕的背影离开房间。

拿起耳机，我开始思考后边的对策。

（5）

显然，孟祥辉的势力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强大。

饶是如警监这样权势的人物，也不敢轻易触其锋芒。

计划，变得艰难了。

突如其来的一网打尽。

让我满盘算计皆入被动。

我必须做点什么。

改变目下所处的困境。

首先，我叫来大饼，汇总了一下最新得到的所有消息。

先是张立民，他写下一封遗书，承认杀人，但旋即见四下无人监管，便准备逃跑，被我方人员抓获，就地正法。

再有，是阎作家，他的醉酒很有可能是装得，他真正离席的原因也许与教授的一席话有所关系。

末尾，是一段关于安眠药的实验数据，与说明提供大致不差，但实验白鼠一号在多次服用安眠药后，服药后进入睡眠时间明显延长。

我猛然惊醒。

如此一来，倒是全都说得通了。

真相在我脑中勾勒成型。

剩下的。

就是如何将所有罪名安在孟祥辉的头上。

我很清楚。

撒谎撒谎，要让人相信。

十分为满，九真一假，才万无一失。

如此，必然有人会因此牺牲。

但，抱歉，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

我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实施后边的计划。

却不料，门口一阵吵吵嚷嚷，我推门而出，一副令我震惊不已的画面映入眼帘。

栾经理被获遭擒。

（6）

前面的文章中我曾说过。

我最不怀疑的人就是栾经理。

因为从每一条人物关系线出发进行寻找。

似乎都难以发觉他的踪迹。

而且，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最充分的。

便是此前警监排查，八名嫌疑人，除去有特殊身份的孟祥辉，也只有栾博经理没遭到怀疑。

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为何会以这样的形容出现在我的面前。

但很快，警监就给出了解释。

原来是栾经理趁着防备松懈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到了自己房间的阳台，放生了一批鸽子。

本来，这也无足轻重。

可据发现此事的狗子举报，他在放生鸽子的同时，似乎是在鸽子的腿上绑了什么东西。

这显然引起众人的怀疑。

特别是在疫苗丢失的敏感时期。

栾经理的举动，无疑等于引火烧身。

警监自然不会放过他，风风火火，便将抓获的栾经理带来二楼与我汇合提审。

我主动出门，他倒也省去了麻烦。

警监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瞪着此时被捕的栾博，喝问道：

【说，你还有什么秘密没有如实招供？你究竟把什么东西给运出去了！】

栾博经理不为所动，他只是冷笑，冷冷的望着警监与我。

警监恼羞成怒，准备用刑，正此时，栾博经理忽然挣脱束缚，将一粒药丸塞入口中。

然后，他合上双眼，一言不发的倒在了地上。

我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那一刻，忽然很有想哭的冲动。

原来，他与我一样。

也是国际情报组织的成员。

只是刹那之功。

他，壮烈牺牲。

而我，却连哭一声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