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确实有些惶恐,生怕触怒了柳永的粉丝。但话到嘴边,又不得不说。
“变态”,《现代汉语词典》说是“不正常的状态”,跟“常态”是反义词,还特别列举了一个词组:变态心理。
俗话说,言为心声。我们来看看柳永的词,是不是这样。
隔帘听
[宋]柳永
咫尺凤衾鸳帐,欲去无因到。虾须窣地重门悄。认绣履频移,洞房杳杳。强笑语。逞如簧、再三轻巧。 梳妆早。琵琶闲抱。爱品相思调。声声似把芳心告。隔帘听,赢得断肠多少。恁烦恼。除非共伊知道。
——唐圭章编《全宋词》
词牌就叫“隔帘听”,隔着门帘偷听,偷听看不见的屋里的人在干些什么,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情节,在这首词里活灵活现。这不“狗血”,是实实在在的心理写实。
有个人在“洞房”外,无意中发现屋内有动静,他被“重门”隔离,只能偷听。这是我们在宋词中经常见到的妓女的卧室,偷听的人“认”出卧室内那个女子的脚步声十分熟悉,但是他看不到她,因为“杳杳”将她置于深处,他只能隐约地听(辨认)出她在梳妆打扮,还有她的裙服触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她弹起了琵琶,唱起了“相思调”,这“相思调”是屋外偷听的这个人十分熟悉的,因为他知道她“爱品”这曲子。毫无疑问,偷听的人是她的常客,他们之间曾经有个很亲密的关系,他熟悉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只是现在,他被“隔离”了,代替他的位置的是另一个人,因此,屋外的人不得不采取“偷听”的行动。他甚至猜出她并不喜欢(爱?)此时此刻在室内听她唱歌的那个人(嫖客?),因为他听出她的笑声是“强笑”,是妓女讨好嫖客的刻意的笑,她的歌声也是装出来的,没有一点“真”情“实”意,换句话说,在屋外偷听的人将自己和室内的那个人进行比较,之后就辨认出她为那个人的唱、笑、说,甚至还有他看不到的一些引诱动作,都是她在青楼(妓院)重复了无数次的职业习惯。因此偷听的人释然了,他没有理由去吃室内那个嫖客的醋,他相信她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动真情,而现在,室内的那个人也不过是在等待歌声之后的好戏登场。
这是一个在任何色情场所都能见到的模式——“接客+调笑+唱歌+搂抱+上床”。这也是偷听的那个人十分谙熟的程式。
所以,偷听的人写下了这首词,说不清这究竟是出于嫉妒的心理,还是一种压抑之后的“发泄”,反正,我们读到了这首词,以及在词中含蓄的变态心理。
不管是柳永在写自己,还是写他人,但我们很清楚柳永是十分熟悉这种心理的。
南宋人吴曾在《能改斋漫录》卷十六里说了一个花边新闻,很有趣,文不长,且看:
仁宗留意儒雅,务本向道,深斥浮艳虚华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酌低唱,何要浮名。”
宋仁宗(赵祯)时,大宋开国不过六十来年,正是蒸蒸日上,用人之际。这柳三变(柳永)却口无遮拦,写什么劳什子《鹤冲天》,写就写了吧,还要显摆,被“深斥浮艳虚华之文”的仁宗皇帝看到,特别批示:这种人就教他“浅酌低唱”去吧。
这究竟是一首什么词呢?录于下,大家共赏,《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
古代文人一般来说容易走上两个极端,一是热衷功名,一是功名不就,则隐身江湖。而柳永这个人却是另类,虽然中了进士,却还要放情于烟花巷陌。难怪皇帝老儿也瞧他不起,把他晾在一边。柳永不得志,于是混迹于江湖,出入于青楼,听歌看舞,喝酒泡妞,偎红倚翠,放浪形骸,专为歌女写一些淫冶之曲。
这首《隔帘听》,或许就是他的真实写照,只不过我们无法证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