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泰戈尔
有郑氏者,名崟,时任州判。一日出郊外归,路上偶遇仓犬追一只狐狸,眼看着恶犬就要扑向狐狸,狐狸一个趔趄正好栽倒在郑崟脚下,郑崟低头看到这只狐狸可怜巴巴的眼里充满乞求,于是把它扛于肩上,狗这才离去。
到家之后,郑崟把狐狸交予下人照料,小狐狸遍体鳞伤,此时它眼里没有惊慌只剩下感激。晚上郑崟回内室与夫人说起今日之事,夫人感其善心,颇为赞许。几日之后夫人忽想起老爷说过的这只狐狸,去看了一下,已经没有之前的狼狈,倒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甚是讨人喜欢,夫人命仆人将其清洗干净送至房中。狐狸乖巧顺从,日日与夫人为伴,甚至夜里夫人都把它放在床边陪睡。
在夫人精心照料下狐狸的伤口很快痊愈,郑氏与其夫人并不知此狐狸乃修行数百年吸收日月之精华,才得以炼成今日本事,不过那日它正在修炼,元气处于最高耗损状态,没想到一只训练多年的猎狗无意间找到它的洞穴,才有那幕惨剧发生。伤既然已复,狐狸打算离开郑府回洞穴继续修行之能事,但想到郑氏的救命之恩和夫人的恋恋之情,不忍离去,然何举足以报此情呢?
老爷平时公务繁忙,家中一切皆由夫人打理,老爷夫人膝下尚无子女,夫人叫老爷纳妾老爷并不听从,夫人劝得多了老爷便只是答应却并未付诸行动。平时能见到老爷的机会并不多,只有用餐、就寝时会面,不过老爷有一习惯,他在晚饭用过后必然要在书房待到亥时才肯回内室睡觉。这一习惯经年累月,从未改变,而夫人因自小体弱多病,有早睡的习惯。
一日狐狸趁夫人入睡乔妆成夫人模样去书房,她推开书房门,吱呀一声,这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脆,老爷正握着手中毛笔,抬头见是夫人,有些诧异,问:“夫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狐狸被他端着的正襟危坐样子给吓得有些打颤,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老爷招手示意她过来:“夫人,你看我今日所写发挥如何?”
狐狸走至老爷身边细细察看,“平素我所写以隶书为主,多为应酬之作,不过今日吾手写吾心,甚是畅快!”狐狸不敢轻易点评,便问:“那老爷这副字是要送与谁呢?”
“今日之字赠予我自己,夫人,你在这儿陪我把这副字写完。”老爷情绪高涨。
狐狸安静地陪在老爷身边为他磨墨,待老爷提笔一挥写下落款,把毛笔交予夫人手中,狐狸问:“老爷今日为何兴致如此之高?”
“夫人有所不知,以往我写行草龙飞凤舞般挥洒,但其实小楷方能体现一个人的心安心静,当你正在创作或创作完这副作品之后,你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状态,才有你此时所看到的我。”
“果然不同于老爷平素时模样,不知小女子能否夜夜来书房陪伴?”
“夫人所言……”
狐狸急忙要掩饰:“妾身一时口急说错话。”
老爷看夫人有羞赧之色,执起夫人之手,看她一脸红扑扑的样子,煞是娇媚惹人怜爱,瞬时春色满屋关不住:“夫人,天色已晚,咱回房休息吧。”
“老爷先行一步,待妾身整理完书房随后而来。”
老爷执意不肯,硬要拉着夫人回内室。
狐狸情急之下以端水为老爷漱洗为由离开书房,待老爷回到内室漱洗完毕,狐狸早就躺回原来的地方变成原形。老爷上床见夫人睡得酣畅,伸出胳膊一把将夫人搂过身来:“夫人今日倒颇为狡猾,明知夫君有意,怎么就扔下我不管啦?”
夫人正在熟睡之迹,朦胧中也没听清老爷说的何话,支支吾吾迷迷糊糊完成房事,狐狸在黑暗中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动静。
如此有数月,狐狸伺候老爷所生情份渐深,不肯离去,而老爷和夫人的感情日趋笃厚,人妖相处倒也相安无事。
某日老爷偶感风寒,咳嗽不止,夫人劝其早些歇息,但老爷偏要回书房。夫人心思辗转难以成眠,忽见一女子正坐在自家梳妆台前描眉施黛,待她站起身来,却是自己模样,心中大为一惊,已有七分把握是为狐狸所化。她偷偷起身尾随,见狐狸进书房,她在门外听到老爷和狐狸有说有笑,莫不欢喜。夫人转身回房,连续几夜察看。
待心中有数后,夫人对狐狸正色道:“哪里来的狐妖,竟敢媚惑我家老爷!”
狐狸噗通一声跪拜在地,发出声音和人一样:“请恕奴家无心之罪,奴家有感老爷夫人恩情,并没有要害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只是日久生情,不堪离别。”
夫人也并非要真正加罪于它,长叹一声:“暂且起来吧。你若是真心待老爷,我并不是要反对,但你是妖,自古人妖殊途,如此这般也并非长久之计。”
“夫人所言甚是。”
“我并非要赶你走的意思,你虽真心,但始终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修行到可以变成和人一样,不过等到你修炼成人老爷早已魂归西天。”
“我倒有一法子可以成全夫人美意又足以报答老爷之恩情。”
“什么法子?”
“蒙受老爷恩惠,夫人抬爱,奴家已是享受人间欢乐,知夫人有意为老爷纳妾,老爷对夫人的情深意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夫人自是为此事着急,奴家想到一法,或许可以替夫人解燃眉之急。”
于是狐狸将其想法细细告之于夫人,夫人频频点头称是。
“此法好是甚好,只是苦了妹妹啊。”
“只要老爷、夫人和新人白头偕老,和睦相伴,我的牺牲也是值得的,更何况我已受惠颇多,夫人不嫌弃已是奴家福份。”
几日后夫人同狐狸一起秘密挑选一年轻素净无复杂身家背景的女子置于侧室,狐狸仍旧化成类似于夫人模样,谎称夫人妹妹,偷偷教习女子伺候老爷之事。夜晚狐狸又化妆成此女子模样,施以狐媚之术与老爷同房,与老爷谈及《浮生六记》中芸娘所做之事,称其颇得侠女之风,纳妾并非不可为。老爷与之同房数旬媚术施力渐微后早已习惯身边多了一个妾,事已至此,欣然接受。
于是摆酒席,宴请亲戚朋友,向外宣告纳妾一事,也算是给新纳的妾一个名份。
此夜新人接受老爷临幸,却是旧人离去之时。
狐狸仍化妆成夫人模样,夫人和狐狸两人相谈一宿,犹如一对亲姐妹般。晨鼓响,城门开,夫人和狐狸挥袖言别。
“请受妹妹一拜。”
“妹妹请起。”
经此一别,从此天涯两相隔,泪眼汪汪送别去,一步一回头。
也罢。
一年半载后小妾产子,宴请宾朋,唯独不见夫人妹妹前来祝贺,小妾心中存疑,问及老爷,老爷颇感意外。于是夫人同二人说起狐狸之事,老爷深有感叹,数寻深山不得,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