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贤斋”是太原城有名的名画赏玩买卖聚集地。
这天,“四贤斋”里来了个客人,他在店里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在伙计新挂上去的一幅画前站定了。
客人指着墙上的画问伙计:“这画苍劲有力,落笔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当是上品。但画上却没具名。不知是何人所作?”
伙计说作这画的人名字叫夏梦江,是个穷困潦倒的人,也不知道他住址,他做好了画送来这里,店里帮着他卖,等卖了画他再来拿钱。
客人点了点头,再次看起那幅画来。
看了片刻说:“这画的内容讲的不是《碧花缘》里的故事吗?”
伙计和旁观的人都不知道《碧花缘》讲的什么。
客人便指着画里的男子说:“这男子叫张宫廷,娄烦人,是个秀才。
有一天县里举行庙会,他赶去看热闹。
却在庙会上碰见了一位美貌姑娘,于是秀才情愫暗生,回家就打听这姑娘,后来得知姑娘姓陈离他家也不远。
于是就写了首爱慕之词托姑娘的丫鬟转交。
画上的内容就是这一段的故事。”
众人听得入了神,连忙问后来怎么样了。
客人笑了笑说:“接下来的故事自然精彩,但好故事有好图配着说岂不是更妙?今日就卖大家一个关子。等那夏先生作好了后面的图,我再来讲解。”
众人听了都感觉很遗憾,纷纷要求掌柜的找到夏先生,让他把后面的画作完。
掌柜的觉得有人在店里就着图画讲故事,倒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方法,于是答应一个月后让夏先生把后面的补上。
过了两天,适逢夏梦江前来问掌柜要银子。
掌柜的就让夏梦江把后面的画补齐了再一块送上来。
夏梦江答应了掌柜的请求。
两个月后,夏梦江送来了画,一共九张,掌柜的十分高兴。
夏梦江道:“那天你说的那客人,长得什么模样?”
“方冠儒巾,年纪大约在30岁左右,圆脸有点胖。”
夏梦江想了想,向掌柜提了个要求:他想在帘子后面看看那客人。
掌柜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
过了几天那客人又来了。
夏梦江掀开帘子,果然看见那人长得跟掌柜说的一个样。
他看了看墙上那些作品,似乎很满意。
店里的伙计笑道:“先生,这次画也全了,您就给大伙讲讲后面的事?”
那客人笑了笑,便指着夏梦江送来的画讲了起来。
那第一幅图上,陈小姐坐在梳妆台前,就着烛光看几页纸,神情欢喜又娇羞,是因为收到了秀才的信。
第二幅画里,说的是陈小姐看了秀才的信,爱慕秀才的文采学识,便写了一封信让丫鬟交给秀才,秀才十分高兴。
第三幅图上,说的是秀才与陈小姐偷偷幽会的事情。
第四幅图,秀才来到小姐闺房,两人吟词作对,缱绻缠绵。
第五幅图里,秀才离去后,陈小姐听到似乎有人惊叫,然后在柴房发现员外倒在血泊中,陈小姐痛哭流涕。
第六幅图里衙门捕快追查凶手,在陈家院墙外发现了一溜脚印,脚印一直来到秀才家门前,捕快们在秀才院子里发现了那双留下脚印的鞋。
第七幅图,捕快们带着秀才来到衙门,但秀才一直申辩说不是他杀的人。
第八幅图,秀才被带到了大堂上,堂上县令怒发冲冠,台下秀才皮开肉绽。
第九幅图,秀才被关进了牢里,陈小姐另嫁了他人。
那客人一边给众人讲着故事,一边凝神细看着画上的内容。
讲到第九幅图的时候,他突然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众人问他哪里不对,他说:“这结局不对。其实那秀才是被人冤枉的。他最后得到贵人相助洗脱罪名与那陈姑娘结成了美满姻缘。
但这夏先生好似并不知道这一节的事情,可惜呀可惜。”
夏梦江听到这里,已是满眼热泪。
原来这画里内容并不是《碧花缘》的故事,而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就是张宫廷,那次他进了陈姑娘的闺房,没料刚回家不久,就被捕快以杀人罪抓到大堂之上了。
县令一语断言让他做了死囚。
后来家里倾家荡产花了巨资才让他从牢里“越狱”跑了出来,不过却成了一名通缉犯,以后只能隐瞒姓名改换容貌靠作画维持生计。
那客人能讲出自己的事情又指出自己是被冤枉的,还能说出真实姓名,一定不是寻常人。
尤其是那两句“可惜”,就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等那客人出了四贤斋,张宫廷追了出去。
到了僻静处,张宫廷抢上前去拉住那客人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生救我。”
那人并不惊讶,道:“你就是张宫廷吧?”
张宫廷垂泪道:“小生正是张宫廷。先生既知我姓名,又知道我蒙冤,还想办法引我现身,定有救我的办法。恳请先生为小生出一策,还回清白之身。”
那人叹息道:“跟我走吧。”
张宫廷连忙道谢,随着那人向前走去。
两人来到一巷子里,两边闪出了几个捕快来,张宫廷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张宫廷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原来这人是衙门新来的师爷,叫王子义。
回到衙门,一番刑讯逼供,张宫廷承认犯了“杀人、越狱”两项大罪。
晚上掌灯时分,王子义来到了牢房里,告诉张宫廷县令说只要交五百两银子就可以减轻罪行。
张宫廷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张家早已经倾家荡产,父母也离开了人世,只有一个管家还守着张家老屋,去哪里找五百两银子?
张宫廷找王子义要了笔墨纸砚,给管家写了封信,让他自寻去路,然后就等着秋后问斩了。
却说这天晚上管家看了张宫廷的信,正悲泣着,窗外却飞进来一个纸团,让他去吉祥寺求佛,说能救张宫廷。
管家将信将疑,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山中吉祥寺的如来佛祖像前,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到伤心处,最后忍不住痛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庙里的老和尚。
老和尚把管家喊到禅房里,取来笔墨纸砚,写了一首词,又作了一幅画,交给了管家,说:“你带上这两样东西去京城,这幅画卖三千两纹银,这首词就挂在画旁,若是有人买了去,你家少爷的冤情或许就能昭雪了。”
管家看了看那幅画,画上的内容十分简单:一只兔子正仓皇奔逃,往洞里面钻,后面有只老虎正追赶着兔子,但老虎的脖子上系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系在一棵很大的树上。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
再看那首词,写得却很别致:
过水穿山前去也,吟词约句千余。
淮波寒重雨疏疏。
烟笼滩上鹭,人买就船鱼。
古寺幽房权且住,夜深宿在僧居。
梦魂惊起转嗟吁。
愁牵心上虑,和泪写回书。
老和尚又给管家交代了一通话,径直出门走了。
管家愣了半晌,只好携着这词画来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管家找了个热闹的地方把画挂了起来,又把词挂到旁边,旁边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此画售价三千两纹银,若有人买,词白送。
消息一出,引来了不少人,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得知那首词是白送之后都走了。
一转眼过去了半个月,看画的人越来越少,管家的心情也越来越沮丧。
更糟糕的是这天一群官差来到画摊前把管家一顿呵斥,临走还强行抢走了字画,任管家在那哭天喊地,那首词和画终究还是没能追回来。
管家没了东西,也不敢回娄烦。
然而一个多月过去,却从娄烦传来了好消息:张宫廷的案子被要求重审。
不久真凶浮出水面,真正的凶手竟是陈小姐的相公。
原来他对陈小姐垂涎已久,那日也翻墙去陈家,却发现了在他前面的张宫廷,他只好躲进柴房,等张宫廷走后他准备动手,却被陈员外发现了,于是他杀了陈员外,然后又把自己穿的鞋子扔到张家宅院里,嫁祸给了张宫廷。
管家得知张宫廷冤屈被洗,这才急匆匆地赶回娄烦。
张宫廷重获自由,这天便和管家一起去吉祥寺还愿,却得知老和尚已经去世了。
虽然老和尚没能帮上张宫廷的忙,但毕竟人情在。
想到这里,张宫廷便和管家一块去给老和尚上香,不料却看到了王子义,他正跪在老和尚的坟前。
见到张宫廷,王子义才说出事情原委,原来那老和尚是他父亲,还给徽宗皇帝做过老师,老人当时本想有一番大作为,不料蔡京一伙奸臣当道,后来终于看不惯官场的黑暗选择了出家。
临走的时候皇帝送了他一首词,说若是日后有难,可凭这首词直接进京面圣。
听王子义说到这里,管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样说来,那天的那群官差,就是皇上派出来的?”
王子义点了点头:“那首词是当今皇上的御笔,本应是无价之宝,你标明白送,那幅画再平常不过,你却要三千两银子,对比起来,自然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所以没人敢买。
那幅画也是有深意的,树者为木,虎者王也,栓在一起就是个枉字。
一只兔子使劲往洞里钻就更简单了,是个冤字,合起来就是‘冤枉’二字。
这词和画本来就是有深意的,皇上虽然不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派人一打听自然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张宫廷道:“你当时不是抓了我吗?为什么又要救我?”
王子义叹了口气道:“从小我就立志长大后要为民请命,做老百姓的好官,扭转朝政局面。
但父亲却认为朝廷腐败病入膏肓,大宋朝廷早已是无药可医了。
我们父子两人政见不同,隔阂也越深。
于是我便离开父亲早早闯荡,发誓要有一番大作为,这些年来,我殚精竭虑想为朝廷百姓多做些事,但却不断受到排斥,后来更是被贬回娄烦县做了个师爷。
那日在大堂上见县令对你严刑拷打刑讯逼供,我又仔细看了卷宗,意识到这可能是场冤案,便对案件提出了种种疑问。
但县老爷执意不听,要处斩你,我这才去了你家老宅扔了那个纸团,让你管家去找我父亲求救。”
说到这里,王子义叹道:“红尘热闹白云冷,浊世闹腾转头空。
以后,我就静守青灯古佛在坟前伴我这老父亲了。
张兄,我知道你风流不羁,但这乱世之中我劝你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说完飘然离去。
望着王子义的背影,张宫廷一阵汗颜,想想正是自己的轻薄风流才惹来了麻烦,后来便处处小心谨慎,潜心作画,终成了有名的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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