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鹿平冉百无聊赖的翻着杂志,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对美女经过自己身边,直到其中一个又退回来,脆生生的叫了声,“平冉哥?”
他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美女就兴奋的叫起来,跳过来挽住他胳膊,“真的是你?平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哥都没跟我说,我都还不知道。”
原来是柳云惜,几年不见,这姑娘简直大变了个样儿,他都有点不敢认,“回来参加梁子廷的婚礼,昨天早上刚到,还在倒时差,早上去你家找少融,听说你出门了,以为错过了,没想到又在商场碰到。你变漂亮了。”小姑娘都爱夸奖,他也不吝啬。
“我现在周末都去陈老师的画室学习,一早就出门了。”柳云惜兴奋不减,介绍他们认识,“这位美女就是我的绘画老师陈渔了。”
她又指向鹿平冉,“这是鹿平冉,我亲哥和我表哥的好兄弟,也算我哥吧。”
鹿平冉观察到陈渔表情微变,不过他不动声色的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走到试衣间去敲门催促,“小清清,你能快点儿吗?”
“淳清哥也在?你们一起逛街?买衣服?是要宣布出柜了吗?”柳云惜跟过来,仍然是一脸兴奋。
“丫头,不是所有关系好的男人都是好基友,OK?”从里面出来的颜淳清,说了鹿平冉最想说的话。
柳云惜从小被他们奚落惯了,也不介意,只笑嘻嘻嘱咐,“我们柳家五代单传,就我哥一个男丁,你们可不许掰弯他。”
两个男人翻翻白眼,没理她。
又聊了几句,柳云惜才在陈渔的邀请下同他们话别。
临走,柳云惜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平冉哥,你手机号码我存一下,说不定下半年会去北欧玩儿,到时候你可得接待我。”
鹿平冉瞟了一眼一旁静默的陈渔,不情愿的报出自己在私人号码。
柳云惜存了号码把手机放回包里,跟他们约定婚礼上见,就拉着陈渔走了。
“故人重逢,有何感想?”颜淳清卷起五指当话筒,采访他。
鹿平冉皱眉,“有那么明显?”
“这里除了云惜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谁会看不出来。”
“初恋。好吧,刚才你也听说了,她是来给男友买生日礼物的。”
“对,云惜还给那个男友下了个定义。”
鹿平冉再挑眉。
颜淳清捏住嗓子学云惜的腔调,“ 好事将近哦。”然后他恢复记者身份,继续采访他,“看着旧爱嫁新欢,什么感觉?”
“时过境迁,真没感觉了。”鹿平冉摊手。把服务员递过来已结算打包好的衣服拎在手里。
当晚,他接到了陈渔的电话。
云惜要号码的时候,鹿平冉就设想过这种可能,但当可能变成现实,他有些郁郁。
陈渔的记忆力向来好,对数字尤其敏感,读书的时候他两比赛背圆周率,她从来都是赢得那个。所以11位有规律可寻的电话号码,根本难不倒她。
“平冉,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在电话里,总有一种情感电台主播的感觉,柔和动听还有些缥缈。
“下午不是才见过。”他仰面伸展四肢躺在沙发里。
“你一直在瑞典工作?那边怎么样?”
“嗯。挺好。”
“乐不思蜀?”
“随遇而安。”
“一定要这样省话?”终于还是陈渔先沉不住气,“七年了,四季交替几次,树木新添了年轮,连人体细胞都完成了一次更新,你的怨怼也该过去。”‘
“再怎么变,我也还是鹿平冉。”他语气平和。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叫我生出别的想法。”
他嗤笑一声,“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他的冷淡没能叫她退缩,“明天下午,我们去学校走走吧,那间音像店应该还在。”
“我回来只是参加朋友的婚礼,并无故地重游的计划。”
“你呆多久?”
“一星期的假。”
她退一步,说:“那到时候我去送机。”
七年前分手的时候,他是带着失落走的,打电话给她,先是不接,发短信,不回,登机前两分钟他又拨,却是冰冷的女声提示,她关机了。
“不用。我不会给你弥补遗憾的机会。你也不欠我什么。”他直截了当的拒绝。
“就当是普通朋友不行吗?”
“也许有那种情圣,能把和自己谈了五年恋爱,滚了无数次床单的人当成普通朋友,可我,不是。”
“平冉...”
以前在一块儿,她总是神气的叫他做这做那,但现在身份变了,他没理由再配合她,于是先发制人,“陈渔,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
“可是我不爱他。”
“那又怎样?你选择了他。”
“我只爱你,平冉。你走了以后,我再难爱上别人,可生活总得继续,我不再年轻了,我未婚夫...他只是条件还不错。”
“那你就该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要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很难理解吗?那我换个说法,我和你的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对你没有好处,怜取眼前人吧。”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从我们到我和你,这样的发展,不是他愿意,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说出来,居然比想象的轻松。
这几年,他在斯德哥摩,除了应付繁忙的工作,业余时间常去参加辩论兴趣小组,擅长一招见血封喉。嘴皮子是修炼的很好,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她身上。
往前,就是她身上那股子别扭的韧劲儿叫他着迷。可现在,她提醒的对,他们都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即使不原谅当年,也没有力气再去斤斤计较一段已经逝去的感情的得失。
隔了一天,陈渔再次打电话给他,说是已经在学校旁边的音像店等。
最终鹿平冉还是答应去学校。
店还是原来那家,老板也是原来的那位,只是与原来的热闹拥挤相比,门可罗雀。唱片业大萧条的日子已然随着互联网的迅速发展而到来。大概再不会有他们读书时候的场景——每当当红歌手们发片,这里就会排起长龙,等着在老板准备好的登记薄上留名,好确定可以第一时间拿到新专辑。
鹿平冉记得,大二那年秋天,他两共同喜欢的歌手发片,他凌晨三点就从学校翻墙去排队。其实他本可以从别的渠道拿到,但陈渔说这样不易得的才有意义。那时候,他也觉得挺在理。
可惜最后只买到一张专辑,他大方的让她先拿去听。尽管如此,陈渔还是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最后他承诺等歌手开演唱会的时候两人一定一起去。
以后有三个月,她更加卖力的画画,连着四次的约会都被取消,他抱怨她的冷落,陈渔噘嘴却来哄他:“还不是为了和你一起攒钱买票嘛,等过了这段儿再补偿你。”
他知道她的压力,也懂她的心思,所以没多问。
最终,他们买了两张1288的票。
演唱会开场前,两人在体育馆外喝奶茶聊天,有人走过来跟他们买票,每张多加500,鹿平冉毫不犹豫的卖了。
陈渔又恼又急都快哭了,他笑够了才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两张贵宾席的票,笑嘻嘻的说“别人不要,我捡来的。刚刚卖票盈利1000,给你买些颜料,剩下的我们还可以吃顿吃大餐。”
她终于破涕为笑,在他胸口捶了几下,低声说“坏蛋!你最好啦。”
那场演唱会很棒,两人像所有歌迷一样嘶生呐喊,后来的大餐也很美味,还送了秋梨甜品,正好润润嗓子。
陈渔应该也猜到,那两张贵宾席的票是他从家里拿的,母亲那边常有各类演出的赠票。但她只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像多数女孩子收到礼物所应该表现的那样。
那是唯一一次,她对他的慷慨给予没有任何犹疑全盘接受。她捶他骂他坏蛋的时候,黑色发丝在晚风中飘动,有淡淡的花香,让人忍不住情动,想要靠近,想要给予自己能付出的所有。
若不是故地重游,他以为时间真的已经将自己的青春抛到了很后面。
此刻,她站在一排陈列架前,阳光打在她柔顺的梨花卷上,侧脸柔和,背脊挺直,修身得体的连衣裙,恰到好处的妩媚。
他判断,分开后,他们都走在了更好的路上。
逛了一会儿,陈渔挑了一张外文歌碟去结账,两人走出了音像店,一起往学校里去。
路两侧都是高大的梧桐树,他曾无数次开车穿过这条街,去位于南校区的画室接她。
故地故人旧街景,每一处都有回忆,只是故人不愿意说话,他也只能保持沉默,安静的走在她身边。
两个人从学苑超市买了冰激凌,坐在旗台上聊天。18岁的时候他们从这里开始。
她环视四周,有些感慨,“那时,我以为长大之后我一定会嫁给你。”
“我也以为我会进外交部,叱诧国际。”
陈渔慢慢挖动盒子里的冰激凌,笑了,“你的理想总是比我的大,对于我来说,你是世界,但你的世界从来不只有我。”
恋爱的时候,她除了和他在一起,就是待在画室,不停的接私活,因为不想别人看低她。
他呢,组织校内活动,踢足球打台球,练拳击赛象棋,自由而丰盛,还笑她的行为稚气,过分的自尊会让她绷得太紧,而无法专心享受爱情的愉悦。
忆起往昔,鹿平冉不想回顾细节,更多的是不甘,“谁都有年少轻狂,但我不希望你否认,在这段感情里我全力以赴过。”
陈渔吃了一口冰激凌,还是她喜欢的香芋口味,好在他还记得。
“虽然当初是我先提的分开,但平冉,我的伤心难过不压于你。只是,那时候我还不够成熟,方法太激进了。不过,现在计较这些已经迟了,我快要结婚了,而你,似乎还是单身。”
“我单身,只是我现阶段喜欢单身的状态,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幸好你没直接说,是我自作多情。”
直到这一刻,鹿平冉才明白,她约他出来,并不是想要旧梦重温,只是在试探。
“陈渔,虽然我们不再是恋人,但也没必要如此处心积虑的谈话。”
“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相忘于江湖。”他不假思索的回答。站起来,看着台阶上她小小的身影,这些年其实变化不大,但空气中漂浮的香水味道,让他把记忆和现实很好的区分开来,“祝你幸福。就这样。”
那晚正巧颜淳清约他喝酒,八卦的问这两天有没有和故人叙叙旧?
他回包了一个大红包。
“心在滴血吗?”
鹿平冉摇摇手指,“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夜深了,柳云惜也打电话给他,听出他声音不对,疑惑起来。
“跟淳清出去,喝了几杯,刚到家。”
“还说你们没什么!”
他拧拧眉心,“别闹!”
“平冉哥,明天我们去水库烧烤,你也一起吧。”
他说醉酒想休息,云惜坚持,“你15岁之后再没去过了。”
“我15的时候,你才多大?记这么清楚?”他有些好笑。
“我哥跟我说你那时候早恋,没空搭理我们,我还失落了挺久呢。”云惜戏谑道。
那时云惜还警告她哥柳少融,不许找女朋友,不然就告诉爷爷,其实她最担心哥哥恋爱了,就不会把零花钱挪给她买少女贴纸和蕾丝发卡。
奇怪,他鹿平冉的事,怎么别人都比他清楚似的?
不过算算时间,那时候陈渔应该已经转学到了隔壁三中,他每天放学去那个学校踢球的时候,总能看见她背个画板经过。只是他两真正认识的时候已经是大学生了。
大学四年吵吵闹闹的度过,毕业后两人瞒着家里合租了房子。他去上班,而她每天在家搞创作。那时候她为不少杂志画过插画,在业内渐渐声名鹊起。他也通过自己的人脉帮她接工作。
然而,就在他四处奔走,筹划为她办一个小画展的时候,陈渔突然说要分开。
他不可置信过,吵过,闹过,哄过,可她坚决不要再继续。
鹿平冉一度以为是母亲从中做了什么,去质问,母亲只说:你不小了,交个女朋友很正常,知道她是努力上进的好姑娘,我很开心。
他又去追问她,电话那头,陈渔异常平静:“平冉,我渐渐怀疑努力的意义,多少画师可能一生都得不来的东西,你几句话就可以了...”
“画展的事惹你不高兴了?”
她沉默了半晌,“你也会是我努力一生都得不来的。就这样吧,鹿平冉,再见。”
就这样,她扬言看清了自己,所以也看轻了他,五年感情,最终她给了这样的定论。
不易得到的东西,意义也不再重大,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价值取向变化。
也许她再大一点,后悔过当初的倔强和轻放,但那时候他已经堵上前途和心情,远赴瑞典。
通讯发达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坏处是,只需换个号码,便可从某个人的生命里轻易退出,彻底湮没人海。
有时候,两个人分开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到只需一念起,就真的别过一生。
好在,他曾爱过的姑娘,得到了她以为的幸福。
而他呢?或许也该诚心等着某个人出现,牵起她的手,说命中注定的情话。
第二天柳家兄妹开车来他家楼下,狂按喇叭,他打起精神随他们出去玩儿。
水光山色,旧友欢聚,云惜帮他们留了很多照片。
鹿平冉度过了愉快的一天,长夜亦无梦,可以轻松承受次日的长途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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